437、不配

437、不配

437、

瑩嬪這話說得,叫廿廿都忍不住眯起眼來。

「侯姐姐這話說得有趣兒,怎地原來侯姐姐是用孝淑皇後來衡量你我的情誼么?」

瑩嬪輕輕一笑,「孝淑皇后薨逝了,我在皇貴妃娘娘心中便也失去了用處去,故此皇貴妃娘娘便疏遠我了,不是么?」

廿廿看星桂一眼,星桂忙將幾道門上的人都撤下去,親自將大紅銀硃油的板壁宮門關了,親自退在門邊兒守着。

廿廿這才笑了,指尖兒在袖口的滾邊兒上輕輕滑動,感受着那彩繡的紋理,彷彿藉此來細細梳理人心。

「侯姐姐以為我是如何挑人、如何用人的?我挑人,從來都不勉強人去;我用人,用的都是同仇敵愾的。」

「怎麼,卻原來我錯了?姐姐心下,原來對孝淑皇后壓根兒就沒有那些仇恨了不成?」

廿廿故意停了半晌,只靜靜打量瑩嬪去,「……怎麼,難道當年侯夫人的傷、咱們六公主的夭折,不是因為孝淑皇后,而是內里另有隱情?」

瑩嬪面色一變,「皇貴妃娘娘這是說什麼?」

廿廿一笑搖頭,「是我口無遮攔,侯姐姐勿怪。實則我可不是影射什麼,我只是想着,侯姐姐身為人女、人母,額娘被傷、閨女被害,但凡是個人,又如何肯不報此仇去?」

「那是自然!」瑩嬪直盯着廿廿,「那皇貴妃娘娘方才所言,又是何意?」

廿廿輕輕搖搖頭,「皇上們每日早上起來,都必定要先恭讀歷代先帝的《實錄》,又或者是《資治通鑒》,就是要從前朝前人身上,找到自己應當學習的,又或者是應當誡勉的。」

「我呢,既要統率六宮,便也該做這樣的事。皇上看的是先帝,乃至歷朝歷代君王們的事迹,那我就該了解從前歷史上,各朝各代後宮里的故事。」

「只是可惜,咱們都是女人,女人在正經的史書上所記載的都是有限,想多了解些兒,免不得要去看些雜書。什麼文人筆記、小說怪談、野史稗抄的,內里的東西自然難免有真有假,所以有些兒我是那麼一看,卻也不敢就較真兒了。」

廿廿靜靜抬眸,凝住瑩嬪,「從那些書里我才發現,原來古往今來的後宮里,有些嬪妃為了自己的目的,或者邀寵,或者制敵,或者是為了母家,是曾有過不惜犧牲自己孩子性命的!」

「便比如武則天,那些野史里不是也寫,那樣了不起的女帝,曾經也是不得不親手將自己的女兒扼死在襁褓中的?」

瑩嬪狠狠一震。

廿廿嘆了口氣,「姐姐你說,後宮里當真有為了自己,就不惜親手殘殺自己孩子的故事么?那些,終究都是文人們的臆測吧?」

廿廿說罷,便再也不說旁的,只是定定凝視着瑩嬪去。

倒是瑩嬪漸漸地坐不住,霍地起身,臉色蒼白道,「……妾身的病雖說好多了,卻還沒全好。請皇貴妃娘娘見諒,妾身想告退回去歇著。」

廿廿含笑點頭,「自然應該。」

廿廿揚聲,「星桂,代我送送你瑩嬪主子。囑咐了延禧宮上下,好好兒伺候着瑩嬪,倘若有誰膽敢有半點偷懶,就別怪我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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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星桂回來複旨,悄聲道,「瑩嬪出門,就一個踉蹌,好懸卡倒在地……她到宮門外上轎的時候兒,整個人都如紙片兒了一般,隨時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廿廿輕哂一聲,「她還知道心虛就好,好歹說明她還存着一絲天良。」

星桂微微皺眉,「主子的意思是……當年侯夫人、六公主的事,與她自己也有干係?」

廿廿靜靜抬眸望住星桂,「五公主和七七……究竟那痘症是哪兒來的,這些年來一直是個謎。」

星桂也是微微一驚。

原本想着,因皇家阿哥、公主的全都要幼年種痘,故此太醫院裏就存着現成的痘苗。那痘種本身,就是痘症之毒,是原本出痘之人身上的痘痂。

因所有在京的皇家子孫都要在年幼之時種痘,故此太醫院裏存着的痘苗的數量自然巨大,只要在太醫院裏買通個人,拿到痘苗自是不難。

只是痘苗終究是治病的,不是害命的,故此痘苗的拿捏都十分重視分寸,痘苗裏頭所用痘痂的分量必定是要比一般害病時候的要輕才是。

七七倒還罷了,終究是年歲小、身子弱,便是一點子病氣就扛不住了;倒是當年的五公主,都十歲的孩子了,小時候又已經種過痘了,何至於就熬不過太醫院用來治病的痘苗去?

除非,那引發痘症的毒物,不是太醫院裏那小心拿捏分量的痘苗,而是——來自別處。那害了七七和五公主的,怕不是痘苗的分量,而是發病害命的那種分量去。

「而咱們所兒里,七七和五公主害病前的幾年裏,唯獨夭折過一個孩子,就是瑩嬪的六公主……」

星桂回想着,便也嚇了一跳,「六公主夭折的年歲,可不正好就是最容易出痘的年歲?!」

廿廿點點頭,「他們都說,六公主那天渾身熱乎乎的,小臉兒都是紅的。只是原本是以為是端陽節,那孩子跟着高興,東跑西顛兒的才熱的,故此看她的媽媽們才想着帶着她到花園裏去散散。」

「那孩子身上的熱,後來咱們想到怕是孝淑皇后那邊做了手腳,故意餵了她喝煨熱了的雄黃酒。雄黃酒煨熱,便是砒霜一般的東西,餵了孩子吃下去,自是無醫的劇毒,偏從表面來看,只是雄黃酒而已,沒人以為是害人。」

星桂點頭。

廿廿嘆了口氣,「可是我回頭細想,星桂你說,那孩子渾身熱,臉兒都是紅的……會不會那根本就是出痘了?!」

星桂也是驚呼,「倘若就是六公主出痘,有人將六公主貼身的衣物、或者痘痂等藏起來,仔細封存了……那即便時隔幾年,也是有可能再叫年幼的公主們被染上的啊!「

「咱們當年都是極力想着從外頭去查那痘症的來歷,怨不得查不到什麼實的去!」

再重提當年的事,廿廿雖說心痛,卻已經能冷靜面對。

痘症之烈,一向為大清皇家所最最恐懼的,這些年來無數條皇家幼小的生命,都死在痘症之下。

太祖皇帝努爾哈赤次子禮親王代善,有三個兒子死於痘症;第十二子英郡王阿濟格的兩個妻妾,均於順治六年三月京師發生的那場痘症中感染而亡。太祖皇帝第十五子豫親王多鐸,也於順治六年三月痘症流行時染病,被奪去生命,時年不過三十六歲。

還有順治爺,本有八子六女,這當中大約有皇子四人、皇女五人沒活到八歲就死亡了,比例超過半數,而死亡的原因里首當其衝的就是痘症!

就因為這樣,皇家才一向避痘如虎。當年康熙爺在其晚年曾說:「朕幼年時未經出痘,令保姆護視於紫禁城外,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歡,此朕六十年來抱歉之處。」從中可以看出,康熙爺在年幼之時就由於懼怕痘症而出宮「避痘」,堂堂皇子卻不得不養在大臣家中,長期得不到父母之愛,這成了康熙爺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可是饒是如此,偏偏兩歲那年,康熙爺仍然沒有躲過痘魔。所幸,出痘之後,康熙爺保住了性命,並甚至因此而得了承繼大位的機會。躲過痘症的災難之後,幼年康熙搬回了紫禁城,但痘症的陰影,這一生都仍時時籠罩在他的周圍。

饒是聖明英武如康熙爺,都逃不過痘症的魔爪,更何況養育宮中,身子比男孩子更弱些的公主、格格去?

廿廿緩緩道,「……一個野心勃勃的母親,當得知自己唯一的孩子已經出痘,病勢洶洶,孩子怕是要留不住了。你說這個母親會不會索性放手一搏,將自己孩子的性命當成棋子和武器,為自己的將來圖謀個保障?」

星桂冷笑道,「雖是聽起來過於冷酷無情,可是她若當真如此佈局了,那她還真的成功了不是么?原本這後宮里的晉位,子嗣才是最大的保障,她的六公主薨逝了,可是她在六公主薨逝之後,該得的名分、位分,也全都得到了。」

廿廿嘆一口氣,「我原本不過是心下揣度,她若不說今日這番話,我便也不會這般刺探她。」

「可惜,我這只是揣度和刺探的話,卻當真叫她那般的反應……那這猜測倒在我心下坐實了七八分去。」

星桂都有些緊張起來,「她若當真是這樣的人,主子還得小心防備着她些兒!她今日沒能從主子這兒要到她想要的去,她必定要設計反咬主子一口去!」

廿廿點頭,「……將延禧宮裏的人,都看得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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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嬪回到延禧宮,躺了半晌才緩過來。

她本就氣血兩虛,這麼一緊張,便頭暈眼花。那感覺,彷彿死亡迫近。

她害怕這種感覺,更害怕她這一生還沒有拿到她想要的,就這麼撒手人寰去了。

星鏃忙將煎好的葯捧上來,小心翼翼服侍著瑩嬪服下。

瑩嬪沒喝兩口便吐了,氣血兩虛的人,眩暈勁兒還沒完全平息下來,便連水都是喝不下的。

這麼一折騰,瑩嬪就更是面白如紙,只能抱了枕頭,斜斜倚著。

玉貴人聞訊趕過來問安,瑩嬪低低咬牙道,「別叫她進來,別讓她看見我的樣子……沒的叫她得意,生了能越過我去的心!」

星鏈忍住一聲嘆息,遵命在外頭攔著,只說瑩嬪已經睡了,多謝玉貴人。

玉貴人走了,瑩嬪望着窗外玉貴人的身影,更是咬牙切齒。

「……從前孝淑皇后還在的時候兒,與我這麼好、那麼好,許給我嬪位的名分卻可享妃位的待遇,還說什麼皇上自己在家信里都將我給寫成了『瑩妃』,足見皇上心裏早已經有了給我晉位為妃的意思。」

「可是等孝淑皇后不在了,她便再也不提此事!不僅不提了,又偏偏叫一個新進宮的小蹄子放在我宮裏!什麼叫那玉貴人的封號,與我的封號如出一轍?又說什麼玉貴人有我當年的影子?!她這是想用新人來噁心我,讓我知道我已經年華不再……」

「有這麼個小蹄子守在我的宮裏,便是皇上想起我來,來看看我,怕也只會被那小蹄子給吸引了去!」

瑩嬪說得咳嗽,原本就頭暈目眩,這一咳嗽,更是將淚花兒都咳嗽出來。

「若說狠心,誰比得上她『狼』家的?她才二十齣頭,便有何等的手段!」

星鏈和星鏃兩個在旁邊只得小聲勸:「她如今已是繼位中宮,上頭既有太上皇的看重,膝下又育有皇子……她現在正是烈火烹油之時,誰又能動彈她去?主子現在人在屋檐下,好歹暫且忍忍。」

「上有太上皇,下有皇子……哈哈……」瑩嬪怒極反笑,攏著條枕,竟是笑得前仰後合,停不下來,「沒有人能動彈得了她么?那就不是後宮了。」

「在這宮廷里,便是天子,在前朝還要左右捭闔;至於後宮,人人說到底都只是一介婦人罷了。婦人的天,是男人給的,有男人的信任,才有她的一切;而倘若,男人不信了,那她就算還頂着中宮的名頭,又有何用?太上皇繼后的例子還擺在前頭,她這個繼后,哪兒就是那麼好當的!」

「況且……」瑩嬪想着想着,便也緩緩地笑了,「就算太上皇再護着她,可是太上皇都什麼年歲了,又還能護着她幾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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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廿廿還有最重要的一項儀禮——親蠶禮。

她已然繼位中宮,實際身份已定,這親蠶禮自是責無旁貸。

廿廿叫四喜去禮部、內務府值房,問一應的預備事項。四喜回來,臉上卻帶着些猶豫之色。

廿廿問,「怎麼了?」

四喜噗通跪倒在地,「奴才不敢講……」

廿廿淡淡點頭,「你講。一切自有我呢,輪不着你不敢。」

四喜深吸一口氣,「禮部那邊都在傳說,宗室王公們有人上疏,奏請今年的親蠶禮不由主子親行,而是遣妃恭代。」

「知道他們是什麼理由么?」廿廿依舊靜靜的,心下並無太大波瀾。

四喜閉上眼,緊張地一咬牙才說出來,「他們說,主子無德,不配繼位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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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宮廷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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