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城門樓子九丈九

第四百二十章 城門樓子九丈九

李憲在左掖門前追上的甘奇,說道:「甘諫議,陛下有請。」

甘奇抬頭看了看皇城的屋檐,高聳如雲,飛翅拔天,好不氣派。

為何要把皇家的宮殿建得這麼氣派呢?建築高大還不行,還得壘土為台,再把宮殿建在高台之上,連進大殿的門口,都要上許多台階。

人走在這裏,上著台階,抬頭看着高聳的宮殿,雕樑畫棟,興許就會不自覺產生一些敬畏感吧?

高高的建築,顯出威嚴,也是在下意識的壓制人心,讓每個到得這裏的人都知道這個權威不容挑戰。

甘奇看得有些出神,想得也有些多。

李憲又是一語:「甘諫議,陛下請您去見。」

沒想到甘奇忽然擺擺手:「李總管,你回去稟告陛下,就說今日不宜相見。」

李憲愣住了,他當了這麼久的太監,還從來沒有見過人臣子這般應對皇帝的。

「甘諫議,陛下相召,這般不好吧……」李憲是好心,怕甘奇得罪了皇帝。

甘奇卻還是搖著頭,嘆道:「我有一言帶與陛下,就說還需要忍耐幾日。」

李憲又問:「甘諫議,奴婢真就這般去回復陛下嗎?」

「是的,就這麼去回復吧。」甘奇說道。

李憲躬身一禮:「那甘諫議多多保重。」

甘奇點着頭,轉頭出了左掖門。又回頭看了一眼高聳的城樓,口中喃喃一語:「城門樓子九丈九啊!」

甘奇回到諫院,不得片刻,御史台的人就上門了,一個青杉官員恭恭敬敬與甘奇見了一禮:「甘諫議,下官……下官受命在身,實在是得罪了,還請甘諫議海涵。」

甘奇看得出這個青杉官員的為難,笑道:「大印與誥命在案幾之上,你自去取,這身官袍應該不用脫吧?」

「不用不用,有大印與誥命就足夠交差了,下官相信甘諫議是冤枉的,要不得幾日,下官親自把大印與誥命再送回來,恭恭敬敬送到甘諫議手中。」

這個青杉官員,甘奇不太認識,但是他臉上的無奈,甘奇看得懂,心中也明白這個小官是在同情自己。

甘奇問了一句:「還未請教御史何名?」

青杉官員連忙再次躬身:「都是下官失禮,下官張商英,新科的進士,剛入御史台不到半個月。」

「張唐英是你兄長?」甘奇問道。

「正是正是。」張商英答道。

「那這差事當不該由你來辦啊?」甘奇有些疑惑,按理說韓琦是知道張唐英與甘奇關係極好的,怎麼可能還讓張唐英的弟弟來做這件事情?

「諫議有所不知,是下官非要來的,下官此來,就是想告訴諫議,御史台里許多人都是相信諫議一身清白的,諫議放心就是。」張商英這份心思,倒是挺讓人感動。

甘奇卻不多表示,而是說道:「我先走了,回去與你兄長說,也不必據理力爭什麼的,一切我自有定奪,順其自然局就是。」

張商英聞言,再一躬身:「先生之風骨,下官佩服。」

甘奇搖了搖頭,已然出門而去,剛一出門就碰到了唐介與司馬光。

兩人還未上前,甘奇已然擺擺手,說道:「唐知諫,司馬知諫,不必多言了,我自歸去,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唐介嘆氣一聲,說道:「道堅,我一定為你據理力爭!」

司馬光更是氣憤一語:「這天下哪有這般公報私仇的?」

甘奇已然不再答話,而是直接回家。

城內的家裏,除了一幫漢子,沒有旁人了,甘霸還不知道今日朝堂之事,還在甘奇身邊說笑:「今日大哥回來得挺早,是不是要出城去走走?」

「不出城了。」甘奇站起身來,在院內踱起了步子,時候有些事情讓他很猶豫不決。

「大哥今日回來得這麼早,一定是有事,大哥,你說,咱們去幹什麼?」甘霸又問。

甘奇回頭看了一眼甘霸,忽然眉宇之間一獰,說道:「我想殺人!」

甘霸立馬兇相畢露,問道:「大哥要殺誰?什麼時候?」

甘奇又搖著頭:「哼哼……事情有些大,得再思慮一下。」

「大哥,你只管吩咐我,我保證辦得妥妥噹噹。」兇相畢露的甘霸,露出潔白的牙齒,話語有些咬牙切齒,好像餓狼一般。

「你先幫我去辦幾件事。」

「大哥吩咐。」

「附耳來聽!」

甘霸把耳朵湊了過去,只聽得甘奇幾句話語,甘霸立馬面色大驚!甘奇要見許多人,但是自己親自去見是不行的,此時書信更不行,得派人去見,見了之後要說的內容,有些太過嚇人。

甘奇一說完,甘霸張著嘴巴,慢慢說道:「這事可真大……大哥,我這回可能要死!如果我死了,大哥你要每年都給我燒香。」

甘霸的腦迴路是真有些不一樣。

「你若死了,就把你一身的膘肉當豬給賣了。」甘奇沒好氣說道。

甘霸鼓起腮幫子說道:「大哥,這回我可真要死的,你一定要把我的牌位放進祠堂里,每年都祭拜著。」

「你怎麼這麼晦氣,滾蛋。」甘奇有些生氣。

「嗯,反正我要是死了,大哥你若是不講義氣,下輩子我就不認你當大哥了,哼!」甘霸氣呼呼的就走了。

甘奇口中還有一句喃喃之語:「誰也不會死!」

回到書房,甘奇自己磨着墨,寫下了一篇文章:《先皇遺詔,天子登基,日月當空》

文章的內容,就在那句「日月當空」,日月當空,就是一個「曌」字,這個字是武則天給自己選的名字,武曌,武則天把自己比作「日月當空」。

甘奇這是把曹太后比作了武則天。

這篇文章一出,甘奇免不得一個妄議宮闈的罪名。

這是大罪!

但是甘奇似乎有些不在乎了。

當甘奇讓周侗把這篇文章拿出去印的時候,周侗拿過文章出門而去,不得片刻又轉回來了,因為他剛剛看了這篇文章,嚇得大驚失色,轉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大哥,這篇文章真的刊印出去嗎?」

甘奇點着頭:「只管去印,印完立馬運進城內開售。」

「這個……大哥!」

「只管去就是!」

「好吧!」

周侗憂心忡忡而走。

甘奇書房之內,掛着一柄劍,還有一套厚重鐵甲在木架子上。

家中沒有了下人,甘奇親自到廚房去取來一個麻布,還有菜油。用麻布沾著菜油,慢慢保養著劍與鐵甲。

腰間皮囊之中,還有一柄火槍。

高聳入雲的宮殿,即便甘奇在家中抬頭,也能望見。

只可惜甘奇對那壓迫人的建築,並無多少敬畏。

第二日大早,甘奇早早起床,出門而去,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韓琦還在家中吃着早飯,一個人飛快進門,臉上高興非常,手拿報紙,激動說道:「相公,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麼好消息?」韓琦放下調羹問道。

「相公請看,今日的報紙,甘道堅署名之文!」

韓琦接過報紙,看得片刻,哈哈大笑起來:「日月當空,好一個日月當空啊,不知太后看到這幾個字,會如何作想,哈哈……」

「相公,這算不算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昨日御史台還有幾個人在那爭吵不休,今日這罪證就送上門來了。」

「昨日老夫還想着要不要弄個三司會審,把大理寺與刑部都加進來調查甘奇之事,今日他自己反倒送上門來了。哈哈……自作孽,不可活啊!」

「相公,要不要立馬派皇城司上街收繳這些大逆不道的報紙?免得到時候真的議論四起!」

「哼哼,議論四起好,若沒有議論四起,太后那裏豈能感受到壓力?又豈能顯得出老夫的重要?」

韓琦不愧官場混了這麼多年的高手,他想讓太後有一種焦慮與擔憂,如此太后才會越發倚仗他韓琦來鞏固地位。

「還是相公高明,屬下還怕民間亂議,回頭想一想,幾個草民說些閑言碎語,倒也不必在意。」

「你去吧,老夫這就帶着報紙進宮,只待聖旨一出,立馬拿甘奇下獄審問。」

韓琦的早餐也不吃了,直接拿着報紙,起身正了正衣冠,出門而去。

曹太后見得報紙內容,氣得把桌面的早餐碗碟掃落滿地,口中說道:「豈有此理,本宮為了這大宋的江山社稷,如此殫精竭慮,卻還有小人背後這般構陷,此賊該死,該千刀萬剮!」

韓琦立馬說道:「還請太后出一道聖旨,老臣拿着聖旨立馬派人緝拿此賊。」

「還請韓相親自執筆!」曹太后已然等不得什麼中書門下草擬審稿了,直接讓韓琦執筆寫聖旨。

「老臣這就去請聖旨。」韓琦也不多等,立馬回頭去拿空白聖旨。

街市之中,茶樓瓦舍之內,有甘奇這篇文章一出,議論之人自然無數。

有人這麼說道:「臣子如此議論宮闈之事,倒也不知妥當不妥當。」

也有人這麼反擊:「死諫之風骨,豈可不揚?後宮如此干政,將來必然要出大事,古往今來,只要女子走到廟堂之上,必生亂事。我看這日月當空,說得不差。先皇遺詔說得清清楚楚,而今新皇卻連大寶之物都看不到,這般是何道理?」

「唉……畢竟新皇並非先皇親生,多少有些芥蒂,也是正常。」

「胡說八道,新皇本就是皇家貴胄,天命所歸,又非謀篡所得,何況新皇一向風評甚佳,先皇對其甚是滿意,憑什麼讓一個婦道人家多此一舉?」

「我就佩服甘先生,這滿朝諸公,也唯有甘先生敢如此直言直諫。」

「對,甘先生這般的風骨,滿朝諸公是該好好學學。」

「什麼日月當空,明明就是亂象叢生!」

「皇帝大寶,豈能為婦道人家掌管?」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甘先生這般直言,怕又是要落得一個牢獄之災了。」

「韓相公是做什麼的?怎麼不見韓相公說句公道話?」

「得了吧,韓相公巴不得甘先生早死!你可不知,甘先生只要在朝堂之上,必會出言彈劾韓相公,韓相公哪裏還會為甘先生說什麼公道話?」

「這麼說,甘先生危矣?」

「唉,甘先生危矣。」

「誰敢動甘先生,我必與之把命拼了。」

「別在這裏胡說了,如今這般局勢,你還以為是原來啊?仁宗陛下那是何等聖明?如今不同了。」

「有何不同?朝堂大事,豈能由婦道人家一言而決?」

「哼哼……你們還不知道吧?昨天,昨天甘先生就給革職了,如今甘先生閑賦在家,才會寫這麼一篇文章,否則甘先生此時定然在朝堂之上據理力爭!」

「什麼?甘先生給革職了?」

「就是被韓相公革職的。」

「不好了,不好了……我剛從家中父親那裏探得消息,宮內出了旨意,要捉拿甘先生入獄受審!」

「什麼?」

「走,趕快去甘先生家中,當真是大事不妙,此番定要力保甘先生安危,否則這世間哪裏人敢說真話?」

「走,一起去!」

眾人義憤填膺,大概也有甘奇私下裏派人推波助瀾。

不得片刻,便是百十士子先趕到了甘奇家中,只是他們還是來晚了。

等到這些學生到得甘奇家中,正見許多鐵甲軍漢從甘奇的家中走出來。

顯然沒有抓到人。

甘奇已然無影無蹤。

軍漢們又直撲甘奇城外的老宅,眾多學生也跟隨而去。

老宅之中,倒還有甘奇家小,只是這些軍漢站在甘奇老宅門口,如何也進不得半步,甘奇家的正門後門,皆被士子們堵得死死。

還有源源不斷的士子從道堅書院趕下來,城內來的士子更是絡繹不絕。

「想拿甘先生,除非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其實前來捉拿甘奇的,正是皇城司的押班李明,他倒是站在當場,也不說話,就這麼站着。當命令到得皇城司的時候,李明似乎早已等候多時了,親自帶人出門去捉拿甘奇。

那邊韓琦不得多久也收到了消息,大怒道:「來人,吩咐皇城司,但有阻攔者,一併捉拿。」

命令到得李明身上,不得多久又有人回稟韓琦:「相公,李押班說……現場學生上萬,圍得水泄不通,實在無從下手。」

「豈有此理,調皇城司的大軍過去彈壓,捉拿一個要犯,還有人敢造反不成?」

命令再次到得李明身上,李明看着現場這些學生,搖著頭。人數上萬是沒有的,最多三千人。

但是李明的回復又到了韓琦面前:「相公,李押班說人數越來越多,兩三萬不止了,還有許多村民也聚集在一起。怕是彈壓不住。」

「調人,調集城外禁軍過去。」

「相公,李押班還出了個主意,說要不要暫時收隊,待得士子與百姓散去了,再耍個回馬槍,打他個措手不及。李押班還說,都是士子文人,怕再彈壓,到時候……」

大怒的韓琦,想得一想:「此法可行,讓李明派人在外圍盯梢,把人馬先撤回來,待得人群一散,立馬衝進去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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