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甘大惡人在佈局(五千二)

第三百九十一章 甘大惡人在佈局(五千二)

泉州的軍營,破爛得猶如乞丐窩,校場也是雜草叢生。

甘奇看着這個軍營,搖頭不止,不打仗的地方,軍備之廢弛,超出了甘奇的想像。

一個不大的牛皮鼓,敲得咚咚作響,還敲得灰塵四散,這個鼓也不知多久沒有敲響了,能敲響也是個奇迹。

幾十鐵甲站在校場之邊,史洪磊站在高台之上,等候着稀稀拉拉而來的泉州禁廂軍。

大宋朝的軍制,最底層的是鄉軍,比如什麼什麼團練使,就是訓練鄉軍的,也就是民兵,不過早已是名存實亡的東西,團練使也是個名存實亡的官。

然後就是廂軍,這就是正規部隊了,廂軍最直接的來源,就是災民流民,怕災民流民活不下去而落草為寇或者揭竿而起,所以大宋朝只要哪裏有天災人禍,立馬就會在哪裏豎起招兵旗,等於是用朝廷的錢養著流離失所的人,維持內部穩定。

接着就是禁軍,禁軍取禁衛軍的意思,但並非就是禁衛軍,禁軍也會分到各路州府,等於是精銳部隊。禁軍士兵的來源,一部分來自軍將世家的傳承,更大一部分就是從廂軍中選拔,選廂軍優者,充禁軍。

所以正規部隊里,禁軍相當於甲種部隊,廂軍屬於乙種部隊。真正邊關打仗的,大多都是禁軍,廂軍做一些輔助。

泉州,按照禁廂名冊,應該有禁軍四百二十九人,廂軍八百七十人。也就是說泉州這個地級市,駐軍一共一千二百九十九人。

大熱的天,甘奇與史洪磊坐在搖搖欲墜的將台之上,等候着這一千二百九十九人來集合。

等了許久,汗如雨下,慢慢悠悠到了兩三百號人,破舊的氈帽,本是紅色卻已經的黑色的軍服,扛着槍桿都是歪把的長槍,銹跡斑斑的槍刃。

泉州,真要算起來,可能有幾百年沒有打過仗了,哪怕是唐末,五代十國,打仗也打不到這裏來,這裏也沒有什麼值得打的。誰在福建之外打贏了,幾乎整個福建就屬於誰的了。

士兵們連隊列都站不整齊,十幾歲的瘦弱少年,花白頭髮的老漢,這都是士兵。不過這些士兵倒是老老實實的,看得幾十號鐵甲,大氣都不敢出。

甘奇懶得多等,起身開口問道:「馬軍都頭雷虎何在?步軍都頭齊青何在?」

沒有一匹馬的部隊,也能分出一個馬步軍。

一個老漢上前拱手:「回稟上官,小老兒已經著人去請了,雷都頭應當正在出城的路上,齊都頭回鄉下了,今日趕不趕得回來也不一定。」

「唉……」甘奇也不氣,只是嘆氣,這事要是發生在西北,幾通鼓之後,不見軍將,怕就是個人頭落地了。在這泉州,強求不來。

嘆氣完,甘奇開口一聲:「知州令,文書稍後就來,雷虎齊青,就地免職。接任人選,由泉州兵馬都總管史洪磊安排。今日就到這裏了,明日,三通鼓后,所有在籍軍漢,不到者,皆開除軍籍。這個消息,你們今日都給所有人帶到,明日史將軍在場點校,依此法辦差。」

老頭連忙拱手:「遵……遵命。」

台下也起了一些議論之聲,這軍籍對他們來說,還是很重要的,當兵雖然地位低下,但是沒田沒產的,又不會什麼手藝,糧餉雖然經常發不充足,但是至少餓不死,好死不如賴活着。若是當兵之餘,還能做點其他的營生,娶妻生子日子也還勉強過得去。若是軍籍沒有了,那就真要餓肚子了。

甘奇大手一揮:「散了去吧,明日大早,在此鳴鼓,都記好了。」

說完甘奇走下將台,明日再來。

對於此時的甘奇而言,大宋朝有一點好,就是文官至上,受過聖人教誨的文官,在各地州府,基本上是大權在握的,特別是泉州這種州府,那一定是大權在握的。

若是邊鎮重兵之處,文官也會有許多掣肘,知府知州,制置使,安撫使,招討使,宣撫使……還有太監監軍。經常就是沒有一個能真正說話算數的人。你同意,我同意,他也同意,才能辦大事。否則出了一點問題,誰同意了,誰背鍋。

第二日大早,甘奇又親自來了,不把軍隊的事情解決好,甘奇的許多事情都難辦。所以軍隊之事是重中之重。

鼓已響了三通,有了昨日開除軍籍的嚇唬,今日倒是不錯,不得多久,校場之上就站了七八百號人。

史洪磊經驗十足,數都不用數,只是把手掌攤開在空中比劃了兩下,便皺眉說道:「甘先生,名冊之上有一千二百九十九人,今日到場,超不過八百……」

史洪磊的話語是在提醒甘奇,有軍官在吃空餉,領一千二百九十九人的軍餉,只養了八百人。

甘奇答道:「你看這些人面黃肌瘦的?空餉要吃,實餉也被人吃了不少。」

大宋朝的軍餉,一個廂軍一個月有一貫出頭,一個禁軍大概能到一貫四五左右。不高,但是絕不至於把人餓得面黃肌瘦了。若是在邊鎮的主將主官上陣的親軍,主官主將也會經常多賞賜一些。

史洪磊面色已然有怒氣,在西北,士卒真的是要上陣的,主官主將豈敢這般?那還上什麼陣?不說主官主將良心好之類,在西北,若是不把兵養壯實了,敗下陣來,文官還談什麼前程?武官人頭還保不保?

所以史洪磊看得這一幕,他是從小兵一路拿着人頭升上來的,對於這種事情,自然氣憤不已。

七八百號就七八百號吧,也能接受,裏面還有大概三四百號不堪用的老弱,整編一下,也就有三四百號年輕堪用的,加上甘奇帶來的幾十號漢子,勉強也組個五百人的營曲。勉強夠用了。

「點名!」甘奇下令。

史洪磊掏出從知州衙門帶來的名冊。

卻是此時,忽然有一個人從軍營門口快速奔來,直穿隊列,左右推開阻礙之人,到得將台之前,躬身一拜:「小人泉州馬軍都頭雷虎,拜見知州!」

甘奇打量了一下這人,一身肥膘,肥頭大耳,抬着一張大笑臉,氣喘吁吁,正在看着甘奇,甘奇沒好氣一語:「你已被撤職了,一旁去列隊。」

「嘿嘿……甘知州,小人昨日實在對不住,也不知知州會大早點將,今日可沒有來遲,還請知州大人不記小人過,來日若是再點將聚兵,只要知州一聲令下,小人定當連夜來等知州大駕光臨。」雷虎的臉,笑得肥肉亂顫。倒是與一幫子面黃肌瘦形成了鮮明對比。

甘奇哪裏有心情與雷虎扯這些,只是抬手一揮:「下去列隊!」

雷虎倒也不氣,依舊還有大笑臉:「嘿嘿……知州,今夜小人在宴賓樓設宴,還請知州大駕光臨,小人雖是一介軍漢,但是家中也頗有一些財資,只要知州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小人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甘奇倒是有些聽愣了,大庭廣眾之下,這麼直白的嗎?

甘奇有些煩了,煩得有些噁心了。轉頭問道:「三通鼓罷,軍將不到者,軍法如何處置?」

史洪磊在一旁大聲回答:「若是戰時,按律當斬。若是平時脊仗三十,降職一級。」

甘奇抬手一指:「這廝昨日到了嗎?」

「未到!」

「這廝今日按時到了嗎?」

「未到!」

甘奇起身:「來人吶,打!」

史洪磊大聲聽令:「遵命!」

此時雷虎的笑臉終於不見了,慌忙說道:「甘知州,小人可未得罪過您吶,小人家住城內,出城而來總要一些時間。小人可不是故意落您的臉面吶。小人願為知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啊。」

幾個鐵甲軍漢早已上前按壓雷虎。

甘奇還有一聲怒喊:「打,打完扔出軍營,革除軍籍。」

幾個軍漢把雷虎按壓在地,木棒就來,脊仗,就是打背,碩大的木棒,壯碩的鐵甲軍漢,一擊而下,便是殺豬一般的嚎叫。

「甘知州,小人忠心,日月可鑒吶,知州饒命吶!」

甘奇臉上有煩躁的表情。

史洪磊連忙又道:「把嘴巴堵住,以免污了甘先生的耳朵。」

噼里啪啦一通打,三十打完,幾乎一秒一下,幾個鐵甲軍漢便把昏死的雷虎抬着扔出了軍營。

「繼續點名,重新造冊登記。」甘奇說着。

史洪磊拿著名冊,開始大聲點名。到了的,記一筆,讓那人走到校場另外一邊。沒到的,畫一筆,除名了。

點名過後,甘奇親自走到將台頭前,左右巡視幾番,開口:「諸位,以後糧餉會按照朝廷規定,足額配發,知州衙門還會給諸位再補餉銀,教諸位養家餬口無虞,還能存一點。」

下面都是一雙雙麻木的眼神,這讓甘奇有些意外,甘奇還以為自己這話一說出來,便會滿場雷動。哪裏想到是這麼一個反應,看來是這些人並不相信當官的許什麼承諾。

好在甘奇還有後手:「今日雖然不是發餉之日,但是今日本官帶了餉錢來,先所發諸位一月餉錢。隨後,史將軍將要考核諸位,全軍重新整編,力強者入禁軍,每月足額一貫五,知州衙門再補五百錢。力弱者,入廂軍,每月足額一貫,知州衙門也補五百錢。」

麻木的眼神稍稍有了一些變化,卻也只是看着。

只待甘奇大手一揮,還真有箱子搬上將台了,箱子打開,還真是錢。

再聽史洪磊開口:「張大柱。」

「小人在。」

「過來,一貫。」

張大柱,身材「柱」,高高的,就是不大,瘦得跟竹竿一樣。畏畏縮縮走到將台之下,史洪磊親手拿出一大串銅錢,往他懷中一扔,說道:「歸隊。」

張大柱抱着錢,看了看錢,看了看史洪磊,又看了看錢,又看了看史洪磊,然後又去看了看甘奇,然後還是看來看去。

「歸隊,你這廝莫不是也想挨脊仗不成?」史洪磊一聲吼。

卻見張大柱忽然雙腿一跪,眼淚毫無預兆就從眼眶中流下來了,磕頭在下,口中大呼:「小人張大柱拜謝青天大老爺恩賞!」

「滾蛋。」史洪磊說道。

張大柱連忙爬起,抱着錢歸隊而去。

再看滿場,所有人的眼睛,都泛起了神采,全部聚焦在甘奇的身上。

甘奇看着滿場的眼神,喃喃一語:「這個國家,真難。」

糧餉接着發,一個一個的磕頭,一聲一聲的拜謝。山高皇帝遠的泉州,泉州這些當兵的軍漢,彷彿是這個時代被遺忘的人,這個時代最角落裏的人。從來得不到一點尊嚴,更得不到旁人的一絲善意,在時代的最角落裏,掙扎求生,活得如陰溝里的老鼠一般。

看着一張張激動不已的臉,甘奇一直就坐在將台上,並不離開。直到所有的餉銀都發完了,甘奇開口:「所有人,先行解散,把錢送回家。中午不要吃得太飽,下午有考教,入禁軍者,一個月可以拿到兩貫錢。入不得禁軍,就只有一貫五。」

此時竟然有人主動接話了:「知州,小人力最強,小人可以入禁軍。」

這是有了精氣神,甘奇笑着答道:「下午考教之後再說,散了去,吃罷飯食就來等候着。」

「小人不回去了,就在這裏等。」

甘奇聞言哈哈大笑,只要精氣神回來了,這支軍隊就可用了。

甘奇並不多言,直接下了將台,下午的事情他就不來了,史洪磊經驗十足,想來不會辦差。

甘奇還有別的事情,那就是要給這些軍漢弄點裝備去,兵器要弄得像樣。甲胄也要給這些人置辦一下,不說全身鐵甲,皮鐵甲也要備好,把要害之處能護住。

泉州本就有鐵礦,幾個鐵場出產極多,只要肯花錢,這些倒是不難。

軍營的伙食也要改善,每頓都得有肉,要讓那些被挑出來的漢子在一兩個月內把身板養起來。

回到府衙,甘奇把塗丘叫到跟前,塗丘也是一臉的笑。

此刻,甘奇忽然感覺塗丘臉上的笑容,與剛才雷虎臉上的笑容,給人的感覺何其相似!如出一轍。

「知州有何吩咐?下官定當辦妥。」塗丘問道。

甘奇指著堂下,問道:「這些錢怎麼還留在這裏啊?」

堂下的錢,好幾萬貫,前天半夜別人給甘奇送到門口的,甘奇吩咐抬到大堂中放着。此時還在這裏。

塗丘笑道:「知州的錢,未有吩咐,下官也不知如何處置的好。」

甘奇也笑着看向塗丘,忽然又問一語:「塗通判可知本官在東京還寄祿了一個什麼官職嗎?」

塗丘搖搖頭:「下官倒是沒聽人說起,還請甘知州示下。」

「本官乃是御史台侍御史,塗通判可知曉?」甘奇如此說道。

塗丘還有一個笑臉:「哦,原道如此,到得知州再入京,定還會加官進爵,平步青雲。下官先行道賀,祝知州扶搖直上,出將入相。」

這啞謎打得?甘奇覺得有些好笑,既然要裝,那就先裝着吧,先幹活再說,便道:「罷了,這錢本官就拿了吧,便當泉州的商稅充公。本官這裏還有一事交代塗通判去辦。」

塗丘聽得甘奇要把這麼多錢充公了,面色立馬有變,這是不接受的意思啊?難道是嫌少了?這麼多錢,就算是放在汴梁,那也是一筆巨款,如何還能嫌少?這可比泉州一年的商稅還要多。

塗丘有些心慌,口中答道:「還請知州吩咐!」

「第一件事,清查泉州所有胡番之人,造冊登記,久居者,落泉州籍,歸市坊管轄。暫居者,也要造冊,發暫住憑證,以後但有入城胡番者,皆要照此辦理。」甘奇安排了工作,這份工作,工作量巨大。

所以塗丘點頭表示:「下官定當辦妥,只是此事繁瑣,怕不是十天半月可成。」

「嗯,時限兩月,若是不成,追責問罪。」甘奇嚴肅說道。

塗丘點着頭:「兩月,兩月可成。」

甘奇很是滿意,這是複雜的摸底調查工作,非得在這裏為官日久的人,才能快速做好。這事情也不會觸及誰的利益,就是工作辛苦一點。

把這份辛苦的工作做完之後,甘奇就要拿人開刀了。

不得不說,甘奇不是個好人,要動人家,還要先壓榨完勞動力。

甘奇還鼓勵一句:「嗯,兩月若是辦成了此事,本官到時候會把胡番之人的戶籍數據上報朝廷之下,奏摺之中當為塗通判上奏請功。」

塗丘連忙拱手:「拜謝知州厚愛。」

甘奇微微笑着,如沐春風。

塗丘準備拜別去幹活了,甘奇忽然又問了一語:「塗通判,你可知哪裏的船廠船匠技藝最佳?」

塗丘想了想,答道:「要說福建路的造船,當屬同安最佳。不過真要比起來,蒲氏一族造的船還要更勝一籌。」

又是蒲氏?蒲氏乃是外國人,怎麼在沿海地區混得這麼風生水起?連造船業都屬他們最好?

甘奇皺了皺眉頭:「本官想造幾艘好海船,回京的時候,便從海路直接去杭州,福建道路,翻山越嶺的,實在難以忍受。」

塗丘立馬笑道:「這有何難?如今蒲氏已然在慢慢往泉州搬遷,海灣之處,蒲氏的造船廠也在動工,想來要不得多久就可以造船了,到時候下官自去安排就是。」

甘奇點着頭:「有勞塗通判了。」

塗丘心情大好,這位侍御史錢不收,收船也行啊,船這種東西,可不便宜。

只是塗丘不知,甘奇可不是要一艘兩艘海船,他要一個船隊,打海戰用的船隊,運人運貨是其次。

甘大惡人這是要把塗丘的利用價值壓榨得一點都不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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