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我的衣帶不太寬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我的衣帶不太寬

第三百四十四章我的衣帶不太寬

子盪大喜:「可恨魯國人處處緊跟晉國,可恨晉國處處緊扣盟約,這下子好了,魯人自己做出的背約的事情,我看趙武子怎麼交代——快去,通知趙武子,就說:尋盟活動還沒有結束,魯國人就敢侵略鄆,褻瀆盟約,建議處死他們的使者!」

伯州犁急忙插嘴:「應該跟齊國聯繫,讓他們共同上訴。」

鄆這個城市情況很複雜,它原本是莒國的一個城市,但莒國已被齊國滅亡,莒國國君被趕到了代地,而後被趙武子以公室待遇安置在一片無主土地上。趙武從沒有承認莒國這是復國了,但莒國國君自認為自己這是「遷國」——在霸主國執政趙武的安排下,莒國舉國遷移到了代地。

對莒國的處境,諸侯中有的人認為莒國這是「遷國」,因為他們事後向周王報備了,也得到周王的認同。但晉國雖然給莒國流亡王孫以公室待遇,卻沒有再拿莒國國君當君主看待,比如這次會盟,趙武就沒有通知莒國國君參與。此外,莒國國君所在的土地,所享受的是晉國封臣待遇,他一樣要向晉國國君「納徵」,以及履行軍賦義務。

鑒於晉國這種模糊處理方式,與齊國親近的國家則堅決認為莒國已經亡國,現在那群流亡公孫,包括流亡的莒國國君只是借晉國的地盤生存而已。而支持者則認為:向晉國納徵這不是莒國不存在的理由,以前莒國也在向齊國納徵,以前莒國在齊國人手下也沒有獨立司法權,現在他們只是換了個主人而已。

在這片亂紛紛的爭吵中,齊國人一直沒有出面,因為他們攻滅莒國的行為,本身也違反了「大毋侵小」,以及「弭兵」的盟誓。

也正是因為鄆的情況特殊,歸屬難明,所以季武子才敢冒然出兵攻陷鄆。他算準了齊國人不敢把這事鬧大。

但他低估了齊國人對魯國的警惕。

作為世仇,齊國人對魯國這種太歲頭上動土的舉動怒火萬丈,況且弭兵大會在即,齊國也迫切需要大會肯定莒國土地的歸屬,以便一勞永逸的將莒國納入懷中……既然自己不好出面,那就迂迴發展,他們立刻派出使者與莒國國君溝通,已承認莒國在代地復國的代價,讓莒國國君投訴魯國攻鄆事件。

對於齊國來說,莒國北遷之後,他們與莒國再也無牽扯,向莒國讓步不存在障礙,但絕不能向鄰居魯國讓步……此刻,早到的齊國執政晏嬰正陪伴莒國使者在趙武帳中,親自向趙武投訴。

「果然,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啊」,見到莒國人居然跟齊國人走到了一塊,趙武不禁感慨。

正說着,楚國的使者也到了,趙武面無表情的傾聽了楚使的發言,面無表情地回答:「知道了!」

隨即,他揮手令楚使退下,喃喃說:「魯國人的精明是有名的,他們精明到了懦弱的程度,這次怎麼會愚蠢到頂風作案的地步了呢?」

晏嬰是智者,雖然立場與魯國對立嗎,他還是公正的回答:「魯國『三桓』共同把持政權,但三家也並非總是鐵板一塊。三桓中季孫氏勢力最大,執掌朝政,叔孫氏負責外交,這就是所謂的『叔出季處』。

叔孫豹德才兼備、資歷深厚並在諸侯間享有盛譽,且對國君比較忠心。季武子想要打擊叔孫氏的勢力,甚至打壓國君、以擴大本家族勢力。自然要想方設法壓制叔孫氏。」

貴族說話含而不露,晏嬰這麼一暗示,趙武微笑着補充:「不錯。在這場盟會開始前,楚國曾有意將魯國列入附庸國名單,聽說楚使北上的時候路過魯國,季武子已經當面同意了楚使的要求,並以國君的名義命令叔孫豹:在這次盟會上,魯國的地位向滕、邾兩國看齊。

但叔孫豹以為此舉有傷國家尊嚴,我同意了叔孫豹的說法,拒絕了楚使,確定:魯國在這次盟會上的地位向宋、衛看齊,參加締約,並且是執牛耳者。

季武子肯定是聽到了這個消息,對叔孫豹的不服從感到憤恨,決定在背後射叔孫豹一冷箭——魯國在敏感時刻違背盟約,作為魯國代表的叔孫豹,多半是厄在劫難逃了。」

晏嬰嘆息:「咦,身為國家執政,為了私人仇怨竟然不惜國家受損,如此,魯國還有振興的希望嗎?」

趙武輕笑:「魯國振興不振興我不在乎,但莒國的事情卻是我的錯。我本想模糊處理莒國事件,以保全莒國國君的尊嚴,但現在看來,我的模糊被人誤解,以至於想得寸進尺。好吧,就讓我明確一下:

代國領土是將士們百戰所得,我雖為晉國執政,卻沒有權力把晉國領土私下授予他國。莒國已經亡國,莒國流亡公室居住在代國是晉國的好心,請不要把我們的好心當作懦弱。」

莒國使臣緊張地望向晏嬰——對晏嬰來說,趙武剛才那句「莒國已經亡國」一說出來,齊國人的角色就演完了,至於莒國人要死要活,管齊國人什麼事?

晏嬰拱手:「既然如此,莒國的投訴就不成立了……至於我們與魯國之間的事,我們自己處理,不敢有勞元帥。」

現在鄆城的事成了齊魯之間的事,莒國國君作為投訴主體不成立了。晏嬰揚長而去,丟下一臉茫然,一臉惶恐的莒國使臣承受趙武的怒火。

這也許就是小國寡民必須承受的待遇吧,按現代話解釋就是:弱國無外交。

「你回去通知你們『主』:若願做晉國之臣,那麼現在他居住的地方就是他的封地,從此他老老實實做個附驥之蠅吧,否則的話,那就繼續『小國寡民,旦夕驚惶』的日子吧。」趙武即使在發脾氣,語氣也很溫柔:「青蠅之飛,不過數步,附之驥尾,可行千里。晉國家大業大,不在乎他這一點人。

我們保全他的祭祀,如果他覺得這猶不足,非得跳出來搗搗亂,那就請他離開吧。」

莒國使臣大恐,伏地請罪。趙武揮手斥下,轉身問左右:「叔孫豹依舊沒來答辯?」

魏舒笑着答應:「樂王鮒已經去找他了,其實他來也沒用,來了說什麼?」

沒錯,所謂封建意識,其實就是現代語「團隊意識」。季武子是一國執政,他的任何行為就是「國家行為」,哪怕他出於私人恩怨做出的行為,也是「國家私人恩怨」,哪怕他耍了流氓,那也是「國家流氓行為」。作為第二執政,叔孫豹只能將這個行為擔當起來——他無可辯駁。

此時,樂王鮒匆匆忙忙找到叔孫豹,把莒國人的投訴轉告之後,樂王鮒幸災樂禍的說:「你完了,楚人已經轉告我們,說:尋盟活動還沒有結束,魯國人就褻瀆盟約,要求處死他們的使者——現在這時間,恐怕我家元帥已派出使者,四處尋找你。」

「不必四處尋找」,叔孫豹表情平靜:「我會一直待在魯軍營地。」

旁邊的魯襄公心慌意亂:「這可怎麼辦吶,寡人……」

其實,魯國事件無論怎樣處理,都處理不到一國國君。君權神聖,在這個政教合一的國家中,即使國君犯下的錯誤,板子也是打在臣下身上,一般的說法是:臣下教導壞了國君——即使這位國君從不聽臣下教導。

但在魯國三桓爭鬥中,叔孫氏是唯一偏向國君的家族,三公分室后,魯國所有的軍隊都掌握的三桓手中,國君就是一個空殼。所以,如果叔孫豹受罰,則意味着國君的勢力也受到了打擊。

面對魯襄公的焦灼,樂王鮒慢悠悠的玩弄着衣帶,說:「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

魯襄公急問:「什麼辦法?」

樂王鮒悠然回答:「我的衣帶破了,我瞧著叔孫大人的衣帶真是漂亮,不知叔孫大人可願將衣帶贈與我?」

樂王鮒的衣帶破了嗎?眾人的目光緊盯在樂王鮒的手上,他正在玩弄的衣帶也很漂亮啊?!

明白了,樂王鮒這是索賄:你給我行賄,我為你說情。

叔孫豹輕輕搖頭:「抱歉,我出門的時候,只帶了這條衣帶,恐怕不能給你了。」

樂王鮒無所謂的看着叔孫豹,微笑不語。

叔孫豹的從人見狀,一路膝行走到叔孫豹身邊,低聲勸解:「主,拿出點財物就可以保命,您何必吝嗇一根衣帶呢?」

樂王鮒索要的不止一根衣帶,衣帶只是幌子,他要的是更多的財物。

叔孫豹搖頭:「我出來參加諸侯盟會,是為了維護國家的利益。我的一舉一動都代表國家行為。現在我個人通過賄賂而免災——那麼我這就是國家行賄行為。然而,行賄之後我國的災難就能免除嗎?不可能的,我們進攻了一個國家,對這一行為進行懲處,必然還是由國家承受。而我所免除的僅是個人災難而已。魯國必然會受到軍事制裁。

我以國家的名義行賄,國家依然不能免除懲罰,我這樣做就是危害國家了,哪裏還談得上維護國家?

臣子對於國家而言,就象一個家的圍牆,是為了阻擋壞人的進入;大臣敗壞職守,就象圍牆出現縫隙,這將是誰的責任呢?我為了保衛魯國而出使,而又使它受到討伐,我的罪就太大了。

雖然我自己也怨恨季孫,但魯國有什麼罪呢?叔孫負責出使、季孫主持內政(叔出季處),這在魯國已經很長時間了,我又能埋怨誰呢?這是我的國家,我必須為國家行為承擔責任。

不過,你說的也對,這個樂王鮒貪婪成性,不給點什麼,他怕是不會走的。」

說罷,叔孫豹叫來樂王鮒的隨從,從衣帶上裁下一片遞去:「抱歉,不能給太多,我這『衣帶』怕是窄了一點。」

樂王鮒臉色一沉,長身而起,一句話不說的離開。

此人前腳走,趙武派遣的趕來。此人向叔孫豹鞠躬:「原來派來了自己的馬車,請叔孫大人乘坐這輛馬車前往元帥大人的府邸,元帥正在府中恭候。」

之所以是馬車而不是戰車,意味着要求叔孫豹悄悄地、不引人矚目的前往——馬車帶棚子,乘車人坐在車棚內不會被別人看到。

叔孫豹本想拒絕,但考慮到這個敏感時刻,趙武派出自己的馬車招呼他,他決定還是去一趟。

趙武的大營中,樂王鮒也在,他正含着冷笑看走進來的叔孫豹,同時在場的還有正卿魏舒、智盈、張趯,以及趙武的家臣齊策。叔孫豹目不斜視向趙武鞠躬致敬,趙武望着行禮的叔孫豹,沉默片刻,勸解說:「你還是逃吧——莒國投訴的人員已被我解決,現在鄆城事件已經被齊國接手……

但無論如何,魯國在這關鍵時刻佔領鄆城,依舊是對我組織的這場盟會的破壞。楚國人現在不依不饒,楚君的為人你也知道,既好強又要顏面,一旦討論到這個事件,他的態度一定會很強硬。咦,看來這次事件,大家是一定要商量出解決辦法的,而你就不一定非要到場了……你何不逃走呢?你只要逃走了,楚國那裏我也好推脫。」

那位曾經與范匄談論「不朽」的叔孫豹深深鞠一躬,還是老態度:「我受國君的委派來出使,與諸侯結盟,是為了魯國的社稷。如果魯國有罪,而來結盟的人也逃掉了,魯國必然難免受到懲罰。這就等於我是給魯國闖禍來了。

如果這次我被諸侯處死,聯盟對魯國的懲罰也就到頭了,魯國也就不會再受討伐。我個人有罪而被殺,固然難堪,但我是因為別人(季武子)的牽連被殺,有什麼丟醜的?退一步說,如果我的死能使我的國君安寧、國家受益,名聲好壞也都一樣。」

趙武慢慢站起身來,回答:「怎能說叔孫大人『個人有罪』吶,這不是叔孫大人一個人的罪……不過,叔孫大人勇於承擔,這是賢人的表現啊,我趙武豈能讓賢人受到懲罰——一定會為你脫罪的。」

樂王鮒索賄失敗還受到羞辱,心裏正在悻悻,聽到趙武這麼說,馬上阻攔,說:「諸侯盟誓還沒有結束,魯國人就悍然違反盟約,盟誓還有什麼意義?不征討魯國也就罷了,現在又要放掉他們的會盟代表,晉國的霸主還怎麼當?所以,您一定要處死叔孫豹!」

趙武不為所動:「面臨危難而不忘國家,是忠;明知有難而不棄職守,是信;為了國家而捨生忘死,是貞。以忠、信、貞為依據去做打算,是義。一個人具有了忠、信、貞、義四項美德,怎麼可以處死他?處死這樣的人,是要被記述在歷史上的,我趙武不敢在歷史上留下罵名。

現在有人甘於犧牲自己而為國家謀利益,我怎能不去愛惜嗎?如果做臣子的都能這樣愛國家,大國就不會喪失權威,小國也不會被人欺凌。如果叔孫這樣的行為獲得善果,就可以用來引導所有做臣子的人,那樣,天下還會有敗壞的國家嗎?」

說完,趙武看了看樂王鮒,語重心長補充:「我聽說:看見善人處於災患,不救助是不吉利的;看見惡人處於官位,不除掉他也不吉利——我一定要救叔孫!」

最後幾句,趙武是特意說給樂王鮒聽的。

樂王鮒恨不快:「我們晉國糾集聯軍南下,就是為了建立一種諸侯新秩序。魯國在這當口悍然攻擊鄆城,這是破壞晉國的利益,我們維護魯國,得到的是什麼?元帥可要三思啊。」

趙武拂袖而起:「我說的那麼明白,樂王鮒你怎麼還不懂——晉楚結盟,北方屬於我們的許可權,屬於我們的勢力範圍,這是我們晉國必須寸步不讓的利益。魯國攻擊鄆城,關楚國什麼事?北方的事情,自由我晉國仲裁,南方的事情,我從不干涉楚人做主,楚國憑什麼把手伸進我的籃子?」

在座的晉臣恍然大悟,樂王鮒悻悻回答:「元帥要這麼說,我也同意元帥替魯人出頭。」

「傳召楚使」,趙武不耐煩的說。

叔孫豹頓時把心放到了肚裏,他鞠躬拜謝:「多謝元帥替魯人做主。」

楚國令尹子盪趾高氣昂的走了進來,這麼久以來,楚國頻頻在晉人手裏吃癟,這次總算抓住了晉國的把柄,他就等著晉國人難堪吶。做到座位上,子盪斜眼看了一下叔孫豹,沖趙武長鞠,趙武微微點頭,肩下的趙氏家臣齊策馬上開口,用趙武的口吻說:「魯國雖然有罪,但它的代表沒有逃避懲罰,也可謂『畏大國之威,敬大國之命』了。因此,我請求你赦免他。

您如果赦免了他,就可以用這種精神勉勵您的左右了——你想想,如果您手下的官員都能在內不逃避責任,出外不逃避危難,您還會有什麼禍患呢?

歷來,身處高位者所遭受的禍患,其產生緣由都是因為有屬下責任而不能去承擔,有危難而不能去堅守。如果你的屬下能做到這兩點,你自然就沒什麼憂患了。我們身處上位者,不樹立這樣的好榜樣、典型,誰還會去向他學習吶?

現在你眼前就有這樣一位模範——魯國的叔孫豹,他完完全全的做到了這兩點,從不迴避自己的責任,請您豁免他,以安撫賢人。如此,您會合各國而赦免有罪者,又勉勵其賢人,諸侯們還有誰會不欣然歸附楚國,視遠方的楚國為親近的對象呢?」

子盪用楚君的口吻回答:「您剛才說的是人情,我說的是規則——我聽說晉國總強調法律必須充滿剛性,不能講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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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小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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