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河南郡王

第五百八十六章 河南郡王

甘相公回京了,汴梁城內萬人空巷,北城之外,人山人海。

甘相公死裏逃生,大勝而回,故事大概就是這麼個故事,但是城內百姓的傳言早已五花八門,主角甘相公如何驍勇,如何善戰,如何臨危不亂,如何破釜沉舟……

甘奇帶着略微愧疚的心理,並不打馬,直接坐在車架之內,人群歡呼大作,甘相公也只是時不時打開車簾左右看一看,揮揮手。

因為人實在是太多了,若是打馬而過,一直保持微笑左右致意,十幾里路的人,甘奇怕自己到時候手都抬不起來。

坐在車內的甘奇,忽然審視了一下自己,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昧著良心的政客了。

十年官場沉浮,甘奇對於政治,對於當官,當真越來越擅長。

忽然甘奇又自我安慰了一下,人總要找一些精神支柱,找一些能安撫自己本心的東西。面厚心黑,但甘奇知道,自己是一心為國,為了這個國家,為了這個民族。

想到這裏,甘奇又釋然了,人也輕鬆了許多。

輕鬆之後,心中再去想那些陰謀陽謀的,立馬也沒有了一點心理負擔,回來就是要對付富弼的,什麼手段都得使上。

皇城之內,皇帝趙頊早已讓人設了大宴,文武百官都在皇城城樓之上,自然也派了官員出城去迎接。

本來趙頊自己也想出城去迎接的,最後不了了之,只是因為安保問題,皇帝出城,那得封十幾里的路,沿途的樓宇之上,都得派兵駐守,身邊還得有無數貼身護衛。

說白了,就是沒兵。甘霸帶走了天武捧日兩軍五萬人,皇城司的人手實在不足以讓皇帝帶着滿朝文武出城幾里去迎。

甘奇倒是比甘霸回得快,甘霸到河間卸貨不久,就被快馬加鞭的甘奇給超過了,五萬步卒,終究不如甘奇帶着五百親衛一人兩馬回得快。

皇城慶功大宴的場面,甘奇倒也習慣了,入得大殿,左右致意,上前拜皇帝。

皇帝下得高台,上前雙手抓住甘奇的手臂,又搖又抖,口中說道:「甘相回來了,甘相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陛下乃一國之君,不必如此,還請陛下回座。」甘奇又不好掙脫皇帝的手,卻是皇帝這般舉動,着實有些尷尬。

「不不不,朕陪着甘相坐,甘相請落座,朕就坐你旁邊。」趙頊還在搖著甘奇的手臂。

「陛下這般不妥,使不得使不得,還請陛下高台上座。」這真有些不合適,皇帝是好心,但是甘奇不能僭越了,與皇帝平起平坐,使不得。

趙頊見得甘奇面色認真,略帶氣餒,轉身往高台而上。

甘奇又回身左右致意。

「甘相公此番大勝,遼人已是強弩之末,可喜可賀啊!」

「相公真乃世間俊才豪傑,千年不出。衛青霍去病也不過如此。」

「相公神人也!天神下凡!」

……

甘奇謙虛不已:「不敢不敢,此番僥倖脫困得勝,乃祖宗庇佑,更是天子賜福,再加將士用命,我不敢居功。」

「相公……」

「罷了罷了,不必再誇了,愧不敢當,諸位同僚,還請落座吃酒。」甘奇這是怕寒暄個沒完沒了。

甘奇落座,左邊居首,抬頭一看,對面右邊首座,正是富弼,宮女斟滿酒杯,甘奇拿起酒杯就下了座位,直奔對面富弼而去。

富弼看到甘奇走了過來,面色一變,卻又立馬是笑臉,也起身下座往前去迎。

兩人半道相遇,又是幾句寒暄,然後一飲而盡。

富弼飲完,準備轉身就回,甘奇忽然抓住了富弼的手腕,湊過去說道:「富相公,在下安然歸來,您老不會失望了吧?」

甘奇話音不大,湊前而去,唯有富弼聽得見甘奇話語,只見富弼臉上抖動了幾下,然後笑呵呵回了一語:「甘相說笑了……」

甘奇也帶着笑,又湊前一語:「富相……你若是想要我死,我便也不客氣了,我還年輕,死了可惜,您老這般年紀了,死得不虧。」

富弼面色大變,任他富弼見了多少世面,侍奉了幾朝皇帝,他也沒有見過這般場面,讀書人,用人命來威脅同僚,大宋朝可沒有過的事情。

甘奇如此赤裸裸威脅,富弼已然大驚失色。

卻聽甘奇又道:「富相公,今夜好眠吶!」

說完甘奇轉身回頭了,卻是嚇得富弼心如亂麻。甘奇這是什麼意思?半夜要派人來殺自己?

這天下哪裏有這個道理?刺殺三朝宰相?這大宋朝開天闢地,豈能有這麼做事的人?

富弼愣在當場,政治鬥爭,他見得多了,沒有這樣的吧?

真要殺人?富弼看了看甘奇,想起了英宗皇帝死前,甘奇就在這大殿之上親手拔劍殺人。

再想一想,聽說文彥博就是被甘奇親手刺死。

甘奇麾下,那些不要命的渾漢多的是,難道甘奇真要今夜派人來殺?

不會不會,這大宋朝豈能有這般的事情?富弼安慰了一下自己,卻立馬又想,歷朝歷代,朝廷官員被人刺殺的事情還少嗎?別說刺殺了,明著殺的也多的是。

卻聽高台之上趙頊開口笑問一句:「甘相這是與富老相公說了幾句什麼悄悄話呢?」

甘奇答道:「回稟陛下,些許玩笑而已,富相可能沒有聽懂。」

「玩笑?什麼玩笑啊?甘相不如說出來一起樂一樂?」趙頊還真沒多想,因為富弼臉上真擠出了一個笑,然後慢慢往座椅而回。

「說呀,遼國宰相耶律仁先,在大同城外,莫名其妙就死了,人頭都被割下來了。這事情臣頭前好些日子都不知道,後來又聽說,遼國另外一個宰相耶律乙辛帶着太子耶律浚跑回了臨潢府。就有了傳言,傳言遼國皇帝耶律洪基也死在了大同亂軍之中,但是臣一直確切不了此般傳言,所以想讓富相公派人去遼國打聽一下,畢竟富相公在遼國熟人多,看看而今遼國皇帝到底是誰,那耶律洪基到底死了沒有。」

甘奇說着。

趙頊先說了一句:「甘相公,這也不是笑話啊。」

接着趙頊立馬又道:「當真?遼國皇帝當真死在了亂軍之中?」

趙頊有些激動。

甘奇卻道:「臣也不知真假,幾萬遼軍屍首,卻也不知遼國皇帝到底長個什麼樣子,而且這些屍首的人頭在戰後都被軍漢們割下來請功了,血糊糊的人頭,看起來都一個樣,當時未多想,過得許久之後再想一一尋人來比對,為時已晚。」

趙頊帶着失望的語氣說道:「若是耶律洪基當真死在亂軍之中,那……可惜了。富相公,你當真在遼國有許多熟人?」

富弼起身欲答,卻聽甘奇先開口:「陛下,昔日富相公可是出使過遼國的,那時候,遼國邊境陳兵,大戰一觸即發,富相公一人能頂百萬兵,生生就把戰事說和了,最後多給了些歲幣了事。富相公能辦成此事,豈能沒有幾個遼國熟人?」

「這般好,富相公,你趕緊派人帶著書信去遼國打聽一下,看看遼國皇帝是不是真死在亂軍之中了。」趙頊激動起來了,一戰殺敵國皇帝,這種事情若是真的,傳揚天下,那是何等威勢?名留青史,又是何等千古不朽?

「這個……陛下,老臣於遼國是認識一些人,卻是這些人如今大多故去了,或者也多是致仕養老了,怕是難以打聽到什麼確切的消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富弼卻不想接這差事,也是這差事不好辦。

甘奇笑着,不說話。

趙頊急了,又道:「老相公,若是真有熟人,哪怕是致仕的,他也必然知曉消息,老相公且試一試,成不成都無妨。」

甘奇再開口:「是啊,成不成都無妨,能問得到最好,問不到也無所謂。再怎麼說,遼國若是新皇登基,也合該派人去道喜祝賀。」

遼宋兩國,在這些禮節功夫上還是做得很到位的,遼國皇帝登基,宋會派使節。宋的皇帝過大壽,遼國使節也會來。

富弼看了看甘奇,又看了看一臉激動的皇帝,勉為其難點點頭:「那老臣就試試吧。」

甘奇已然開口:「陛下,還是富老相公人脈廣,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頭前臣也想找人打聽來着,偏偏就找不到一個能探聽這般隱秘消息的人,還得靠富相公啊。」

甘奇這是不安好心了。

趙頊大喜,端杯而起:「若是遼皇當真死於亂軍,當為甘相再記一件大功。甘相你說,此番大勝,朕該如何賞賜於你?」

趙頊這話說得甘奇有些尷尬了,這事情甘奇怎麼發表得了意見呢?但是看着趙頊的模樣,不似作偽,顯然是真心實意開口。

趙頊話語一出,滿朝文武皆看向甘奇。如今的甘奇,國公在身,大權在握,還怎麼封?

「陛下,此番臣不敢居功,陛下若是要封賞,不若多賞賜軍將士卒們,此番能勝,皆仰賴他們用命。」甘奇的話語,不是說假,他真的無所謂了,加官進爵還能進到哪去呢?不如來點實際的。

「這不行,這怎麼行呢?軍將士卒們自然要賞賜,甘相也必須要封賞。」趙頊想了一想,忽然立下決心,開口說道:「不若就封個郡王吧,以甘相之功績,封王綽綽有餘。」

趙頊金口一開,滿朝皆是驚訝的神情。

大宋朝不是沒有異姓王,但那大多都是死後追封的,比如譙王郭守文,威武王石守信。又比如王安石死後,一直到徽宗時期,給追封了舒王。

倒也不是沒有活着封王的,但那大多都是開國之時,有納土歸降的吳越國王,又後周的大臣擁戴趙匡胤的,開國功臣才有的待遇,也少之又少。

趙頊似乎也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他又問:「諸卿若是有言,只管說就是。」

眾人大多只是驚訝,並非是反對,此時趙頊這麼問了,豈能有人出來反對?想反對的人,比如富弼,此時顯然也說不出反對之語,因為反對也是要理由的,富弼的理由顯然還沒有準備好。

趙頊左右一看,也不多等,似乎也怕甘奇拒絕,立馬又道:「那就這麼定了,就給甘相公封郡王,朕覺得,河南郡王合適。」

甘奇也有些懵,他沒有想過這些虛名,再說大宋的王爵,又不能世襲,多一個名頭,少一個名頭,對於如今的甘奇而言也無所謂,他開口:「陛下,這般……」

「誒,甘相,你可不能拒絕了,你也得替朕想想,朕乃天下之君,萬萬黎民百姓之君,若大臣有功而不封賞,天下之人該怎麼說朕?朕豈不是成了那等昏庸之君?」趙頊原來是這個思路。

這個思路也對,身為皇帝,自然得做到「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才是明君所為。趙頊也要一個好名聲。

甘奇聽到這裏,便也不再多言,只躬身:「拜謝陛下皇恩浩蕩。」

「甘相公,請滿飲此杯。」趙頊這杯酒,拿在手上好一會了。

所有人連忙拿酒起身,大宴正式開始,歌舞來來去去。

待得宴會散時,皇帝已然酒醉,踉踉蹌蹌被李憲扶了回去。倒是甘奇並沒有喝太多,朝臣散去,都等甘奇走前面。

甘奇頭前,身邊又是富弼。

甘奇藉著半醉不醉的酒意,忽然又湊到富弼面前,開口說道:「富相公回家啊?」

富弼鐵青著臉點頭:「回家。」

「富相公好眠吶。」甘奇在笑。

富弼看着看起的笑容,渾身冒冷氣,憋著怒氣小聲說道:「甘奇,我大宋朗朗乾坤,你豈敢做那等事情?」

「富相公說的是什麼事情?」甘奇笑問。

「你若是敢如此行事,必然不得好死。」富弼怕不怕?就聽他說這樣的話,顯然就是心虛。

「富相說的哪般笑話呢?回去好眠就是了。都是開玩笑的,玩笑而已。」甘奇一步三晃悠,還笑意盈盈。

但是甘奇這般模樣,在富弼看來,那就是得意忘形,好似一切都在掌握。

甘奇已然搖搖晃晃走在最前面了。

富弼卻落在後面慢慢走,不與甘奇平行。

出得宮門,甘奇上車回家。

富弼看着甘奇上車,一直看着甘奇車架走遠,方才也上了車。

回到家中,一進門,富弼便是大喊:「來人吶,來人吶,把宅子裏所有的小廝都聚集起來。」

「主人,怎麼了?」

「別問,讓他們都到柴房裏拿一根木棒,今夜誰也不準睡,所有人都好好巡邏,不得有誤。」富弼下完命令,直奔內院,今夜得換個房間睡覺。

卻是這一夜,富弼如何也睡不着,甘奇那等小人,膽大包天,身邊那些渾漢,都是殺人如麻之輩,還有甘奇那模樣,顯然就會成竹在胸的意思,只怕是真要動手殺人,做一個無頭案出來。

富弼睡不着,他知道,今夜甘奇一定會派人來殺他。

卻是甘奇,早已在家中呼呼大睡了,睡到半夜起來喝水,喝完水醒了酒,還有心思做運動。

直接派人刺殺富弼,顯然不至於。但是先嚇唬嚇唬富弼,那就是樂趣了。

陰謀陽謀的,甘奇擅長,直接殺了不解氣,得讓富弼感受一下什麼叫作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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