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魂歸故里

第五百七十四章 魂歸故里

又是艷陽高照,天氣早已炎熱起來,遼國皇帝耶律洪基穩坐高台華蓋之下,旁邊還有人用鵝毛的大扇子給他納涼。

昨日初戰之後,遼人的戰術也開始變化了,用人命去壘土成了極佳的策略,甚至是一條必然會成功的策略。

戰術的變化,讓耶律洪基心情大好,心裏的壓力也驟然減小。

用一切可以用來裝物體的東西裝上沙石,快馬往前飛奔,把沙石傾瀉在城牆之下,若是裝物體的東西不夠,哪怕是扒下身上的衣服也在所不惜,反正是夏日了,先打贏戰爭再說,哪管冬日用什麼來禦寒。

應對這種局面,狄詠沒有什麼好辦法,哪怕是甘奇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一旦人命都不值錢了,還能怎麼辦呢?

羽箭射倒的人,哪怕還有一口氣在,遼人也會把他們扔到城牆之下,用沙土掩埋起來。

場面之慘,實在不堪入目,不忍目睹。

打仗,沒有最慘烈,只有更慘烈。古代戰爭中的有些事情是難以想像的,比如唐朝末年黃巢起義,到得後期,黃巢軍隊沒有了糧食,為了軍糧,每天殺數千人來吃,吃不了風乾成肉乾當做儲備軍糧。

把人肉拿來當軍糧的事情,其實到得北宋也還有,歷史上的靖康之後,金人肆虐北方,北方還有不少宋人的抵抗力量,其中有一部沒有糧食,也吃人肉,把人肉製作成肉乾帶着,這一部後來從山東乘船南下去了南宋,到了杭州這些人身上還帶着人肉乾。北宋開國年間,開國大將李處耕部也吃人肉。大規模吃人肉的事情,歷史上不勝枚舉,甚至可以寫一本厚厚的書來記錄。

戰爭之事,生死存亡,人類能為生死存亡做出來的事情,遠超一般想像。

第二天到得戰場的甘奇,上城看了看,便回了衙門裏,今日敵人不會攻城了,只是一面的屠殺,或者說是兩面的屠殺,遼軍和宋軍都在屠殺。城池無礙,鼓聲不急,甘奇便也懶得多看,那沙石里還在蠕動的人體,實在看不入眼。

回到衙門裏,甘奇也有事情要做,那就是安排生產,生產更多的箭矢,哪怕為了這場大戰準備得足夠多了,甘奇還是怕箭矢不夠用,照這種情況下去,箭矢的消耗比預想的還要多,要繼續多備箭矢,有備無患。

照這個進度壘土,這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好在糧食儲備是足夠的,大同城內的糧食,足夠吃上好幾個月,吃到遼人的糧食消耗殆盡的那一天。打仗,顯然打的就是糧餉後勤,甘奇為了這一天,為了這些錢糧,甚至不惜得罪英宗皇帝,這也是先見之明。

甘奇回了衙門,顯然滿腦子裏都是公事。

卻也苦了小范姑娘,在家裏望眼欲穿,她還等著甘霸來接她去城牆腳下,繼續給甘相公撫琴,只奈何甘相公早已把這件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

大同這邊打起來了,黨項人卻也開始聚兵了,沙漠戈壁西邊的黨項主力,開始往黃河邊上的興慶府移動。

種愕早早收到了消息,自然開始調兵遣將起來,劍撥弩張之勢再起。對於李諒祚而言,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放過?

對於耶律洪基而言,敵人的敵人,又怎麼可能不聯繫?

種愕麾下的游騎,每天到處奔走刺探,主力騎兵也在河套地區呼嘯來去,此時他的壓力極大,因為鐵門關外的河套地區來了二三十萬遷徙的百姓,這些都是他的責任,一旦這些移民而來的人遭受大規模的損失,那都是他的罪責。

甘奇老早就有軍令而來,要禦敵在野,不可守在鐵門關內。這關乎後續裁減禁廂移民的大計,若是連移民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障,以後的人又豈能願意再往河套來?

本只有幾千騎兵的種愕,如今有了三四萬騎兵,還從秦州與京兆府等地調了不少步卒來,每日就在河套之內巡弋,甚至直接屯紮到了興慶府之外,一副要與李諒祚決戰的態勢。

為了保險起見,種愕甚至給開荒屯墾的移民也分發了不少武器,組建了許多暫時的民團,這些人本就是禁軍裁撤下來的,雖然戰力不怎麼樣,但是組建一下民團倒也堪用,至少便於管理調度。再給許多民團配發一下馬匹,如此也便於消息傳遞,若是真遭受攻擊,求援也快。

不僅如此,種愕還按照甘奇的指示,在青唐城那邊也可是聚了幾千人馬,甚至還有許多吐蕃士卒,一副要北上的姿態,就是告訴李諒祚,一旦他敢開戰,立馬會有大軍直插甘州肅州乃至瓜州,讓其腹背受敵。

局勢如此僵持着,李諒祚帶着最後的家底,五六萬的大軍,似乎也在猶豫,猶豫要不要真的把身家性命壓上去,興許也在猶豫要不要待得遼人與宋人分出一個高下之後再來決斷,不外乎漁翁得利之想,也在期盼遼人能在大同大敗宋人,一旦如此,種愕與麾下的軍隊必然會被抽調往河北支援,他便真的可以豁出去了。

若是宋人大敗了遼人,這就是李諒祚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若是真這般了,這仗就不能輕易開始了。興許還有另外一條路,那就是入草原劫掠一番,把中部草原搶一番,牲畜人丁,如此也是加強實力,再想辦法與宋人糾纏。

算盤都是好算盤。

其實,在大同的甘奇也有許多擔憂,擔憂李諒祚真的不管不顧,賭上最後的家底與種愕死戰,一旦如此,勝敗皆有可能,若是種愕到時候敗了,甘奇的大計劃就會受到嚴重的打擊,不僅剛剛開始的移民開荒策略付之東流,西北還多了二三十萬隻吃飯不生產的嘴巴,鐵門關也危險重重,說不定一朝又回到解放前了。

這都是有可能的,所以甘奇格外在乎西北的局勢,幾乎每天一封信去問,也帶着各種安排與應對的預案發給種愕,甚至不斷把西北各個州府的軍漢都往北邊調派,能用的不能用的,皆往北去,歸於種愕麾下,虛張聲勢也要做到位。對峙,本質上來說就是雙方各自虛張聲勢。

夜間,狄詠來彙報一天情況:「大哥,遼人今日進度極快,已然在城外壘出厚厚一層了。」

「多厚?」甘奇言簡意賅。

「怕是有二十寸厚,有七八十步寬。長度有兩百來步。」

甘奇微微皺眉,說道:「遼軍有高人吶,計劃縝密非常。」

為什麼說遼人計劃縝密?別看壘給斜坡,那也是一項工程,是工程就有技術,底座有多大,就決定了坡度是多少,坡度也就決定了衝鋒的力度,乃至於是否能跑馬。七八十步的寬度,就決定了這個坡道的角度必然很小。

有了計劃,就還有施工方案,施工方案的意義也很大,如何加快效率,如何避免損失。

狄詠的眉頭早已成了一個川字形,又道:「大哥,昨天敵軍損失就破萬了,今日傷亡怕也在六七千之多,倒也不知按照這個進度,這坡道許多多久能填出來。」

工程量是可以計算的,體積計算而已,上底加下底乘以高除以二,這是面積,再乘以豎高,就是體積。雖然是大致的數據,對於甘奇來說,卻也足夠了。

一天填了二十寸,就是七十厘米差一點,城牆高四丈不到,差不多十一二米的高度,土方的運送速度就有了一個基本的概念。後續工程的難度會越來越大,甘奇估摸著答了一句:「半個月。」

狄詠答道:「半個月,十萬人命,一座坡道。嘖嘖……這哪還需要用土石啊,用屍體都堆出來了……」

狄詠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麼干,真的狠辣。

「沒有沙土,光用屍體,壘不起來,沒有黏合,每日都會滑塌……」甘奇說的是科學,卻也自己有了靈光一閃。

「大哥,我就是感慨一語。」

甘奇腦海中的靈光忽然發酵了幾番,眉目一張,說道:「挑水,從明日起,吩咐士卒們往城頭上挑水。」

「大哥這是……」

「倒下去,沖。雖然不足以徹底阻擋遼人壘土之策,但也能給他們帶來巨大的麻煩。」甘奇也是歹毒,城內兵不缺水,大同盆地之地,四周群山環繞,本就是匯流所在,地下水也相對比較充沛,對於農業生產的社會而言,這裏是不缺水的,挖井下去就能打出水來。

打仗,就是無所不用其極。

狄詠也立馬反應過來:「大哥妙計,這水衝下去,必然會衝下沙土,屍體就會滑塌,好計策。如此必可延長工期,讓敵人死傷更巨。」

屍體,從來不是建築材料,只能算是臨時一用。若是時間一久,屍體發酵腐爛,這個坡道的結構就更不穩定了。拖時間是意義就在這裏。

甘奇還補充了一語:「不僅如此,這般壘下去,坡道便會越來越斜,用水打濕坡道表面,必會泥濘不堪,也會讓運送沙土之人難以向上。」

「對對對,大哥說得對,明日起就命令士卒們挑水來沖。」狄詠眉宇一舒,終於算是找到了一點點應對的辦法了。

第二日大早,大同城內到處都是軍漢敲門,借走一家家的水桶水缸,乃至木盆。

甘相公也親自到得現場看了看,今日他沒有急着回衙門,而是再一次落座在城牆腳下。

城牆腳下還是那般擺設,一張桌案,幾張座椅,一些吃食點心茶水,還有一張琴。

甘霸倒是記得一些事情,問道:「大哥,要不要去把那小妮子接來撫琴?」

「嗯。」甘奇點着頭。

甘霸打馬帶着車架而去,到得范家宅院敲門。

范家主人再次見到甘霸,倒也不那麼害怕了,見了禮,還請甘霸入內吃茶,甘霸卻道:「不叨擾了,軍務繁忙,見諒見諒。」

老漢倒也不在強求,他早已從女兒口中知曉了,是那位當朝的宰執甘相公來請的,這倒還真不是壞事,說不定對於范家而言是大好事。老漢連忙說道:「那小人這就進去請墨嫣出來。」

甘霸點點頭。

卻聽大門對面的大廳之內傳來了小姑娘的聲音:「我今日不去了,你們回吧。」

語氣頗為不善,像是女子在置氣。

甘霸倒是愣了愣,這姑娘不去了,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也做不出什麼綁架良家女子的事情來。

反倒是范家主人着急了,飛快進得大廳,問道:「女兒,昨日你還望眼欲穿呢,今日怎麼就不願去了?」

「就是不去了。」

「那位將軍還在門外等著呢……」

小姑娘故意加大聲音說道:「昨日,昨日明明說好的,教我白白等了一天,我其實那般教人擺弄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今日偏偏就不去了,哼……」

甘霸是聽得一清二楚,在門口大喊:「小范姑娘,昨日是有公務,我家相公今日才得空閑,這不,我就來了?我家相公還等著呢。」

「不去。」廳內斬釘截鐵。

甘霸是搖搖頭,倒也不知再怎麼去勸了,唯有一轉身:「走,換一家問問。」

甘霸是真不懂得怎麼與女人打交道,更別談什麼勸解了,他還真就是這麼想的,這家不願,那自然就得去問下一家。

卻是甘霸話音一落,就聽廳內哭了起來:「你們……你們都欺負我……」

甘霸這是徹底愣住了,走也不行?走還哭上了?甘霸急了:「我……我甘霸可沒有欺負你啊,你可不要到處去亂說,我甘霸可不欺負女人,我……我沒有欺負你。我大哥……是不是我大哥欺負你了?」

「就是你們欺負我,就是你,還有你家相公,都欺負我!」

「我沒有,看來真是我家大哥欺負你了,走,我帶你去找他,我大哥平常里也不欺負女子的,若是我大哥欺負你了,那我大哥一定會給你賠不是的。」甘霸認這個理,平常里可沒被吳巧兒欺負少了,卻從來只能認慫,哪怕甘奇也多是如此,以往沒少給吳巧兒這個管家婆賠不是。

沒想到甘霸這麼一說,廳內的小姑娘還真出來了,梨花帶雨的,卻絲毫沒有嬌柔之感,口中說道:「我得去尋他說個道理來,憑什麼說好的事情,就不作數了,我……才不給他彈琴了呢……」

甘霸獃頭獃腦:「不彈琴?那你要不在家等著,待得我大哥無事了再來給你賠不是,我大哥現在要聽琴,我得給尋個人去。」

「你……你……你還欺負我。」直男,不可忍受,不可理喻。

「我沒有啊,我甘霸頂天立地,豈能欺負你一個弱女子?」甘霸這個冤啊。

「哼!」小姑娘哪裏管這些,自顧自就上了車,木階都不要,翻身就爬上去了,還問:「走不走啊?」

甘霸也為難了,左右看了看:「走不走啊?」

「將軍,走吧?」

「走。」甘霸翻身上馬,還道:「我可沒有欺負你,到我大哥那裏,你別亂告狀。我甘霸一世清名,響噹噹的好漢,莫要栽你個小妮子這裏了。」

不得多久,甘奇當面,小姑娘下了車,不知為何,這小姑娘把自己的淚水早已擦乾。

甘奇還抬手作請:「落座。」

小姑娘走到近前,不坐了,就是盯着甘奇看。

「怎麼了?」甘奇問道。

「你不是良人。」小姑娘嬰兒肥的腮幫子鼓了又鼓。

「哈哈……甘霸前日嚇到你了?膽子變小了?」甘奇也沒有弄懂,只以為自己的形象被甘霸拉低了,也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惡人。

「前日說好的事情,平白教人等了一天每個音信……」小姑娘倒也不是質問,反倒帶着嬌嗔。

「這個啊……今日一樣的,明日我還來,再去接你。」甘奇是個高手。

「明日你若是還說話不算呢?」

「那我便變成池塘里的王八。」甘奇這個說辭,脫胎於紅樓里的賈寶玉撩妹的語錄,賈寶玉才是真高手。

賈寶玉一出手,說有就有。小姑娘莞爾一笑,又忍了忍,把笑意憋了回去,落座,問道:「相公聽什麼曲子?」

「你今年多大了?」甘奇反問一句。

「十六還差一個月。」

甘奇頗有點驚訝,上下再一打量,這營養也太好了。答道:「胡笳十八拍。」

「略顯蒼涼悲戚。」小姑娘還交流起來了。

「悲戚挺好,一日死幾千人,就得蒼涼悲戚,算是與人祭奠了,願魂歸故里。」甘奇自我感動着。胡笳十八拍,說的就是蔡文姬歸漢,說的就是魂歸故里。

小姑娘半懂不懂,彈就是了。

土掩著人,人掩著土,一層又一層,一桶一桶的水往下傾瀉,土剛掩住了人,又露出了人體。還有那可以蠕動的手臂,帶着不甘的眼神,死前望向天空,大概也在想着魂歸故里。

今日小姑娘心中還有一個疑惑,怎麼聽不見前日那般撕心裂肺的哀嚎呼喊了?怎麼這麼多人還往城頭上挑水呢?

怎麼今天不打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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