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沒落的陳家

第四百八十五章 沒落的陳家

汴梁城內,有一個大善人叫作陳翰,他不僅是慈善基金會的大東家,還在汴梁城內做了不少善事,扶危助困,幫人看病,替人出學費,諸如此類,做了不少。

所以許多人都聽過他的名聲,更知道他是甘相公的好友。不僅陳翰是甘相公的好友,陳翰的妻子陳吳氏如今也是甘相公的妻子秋蘭先生的好友。

就這份關係,也足夠陳翰在汴梁城裏昂首走路了。

今日陳翰大早又出門了,依舊先把家門口的幾個乞丐賞賜了一下,如今陳翰也學聰明了,知道自家門口每日都有乞丐等著賞錢,所以陳翰也會看面相了,但凡有一點點面熟的,他就不會再給錢,面生的才有。

連陳翰家門口的門房小廝,也幫着陳翰記人,免得一腔好心餵了狗。

賞賜了錢之後,陳翰照例還是要叮囑幾句,教人好好努力,拿着錢穿身好衣服,洗漱一下,尋個謀生。

待得受人千恩萬謝一番,陳翰這才算正式出門,出門去也有幾個固定地點,先去京華時報的編輯部逛一逛,見幾個好友,帶一些茶水點心去犒勞一下眾人,然後找一個茶樓坐一坐,花一把銅錢,讓說書的老漢說上一段甘相公的豐功偉績。

這就差不多午飯了,回家吃一頓,下午出門就直接出城,梨園春坐一坐,聽幾齣戲,如今這梨園春里的戲目越來越多,並不只是甘奇昔日帶着蘇轍寫的那些,而是道堅書院裏的學生專門成立的一個戲社,集思廣益,推敲戲文,編輯曲調,推陳出新,多種多樣。

甚至最近一幫學生還上馬了一個新項目,戲目名字叫做《破燕雲》,正在琢磨戲文。

從梨園春出來,要是有球賽或者相撲,陳翰還得去趕一場,若是重要比賽,陳翰也會以賽事為主,隨手買上幾場比賽也是正常。

接着就是趕一趟城門回家,至於晚上的活動,就看今天一天陳翰都遇到了一些什麼人了,有時候會與編輯部的人約一約,有時候會在戲院裏與相熟的戲迷約一約,有時候也會來帖子請他,也有時候他會出帖子去請別人。

然後晚上的活動就有了,樊樓坐一坐是正常的,或者約好了,直接就不進城了,在溫泉酒店裏一泊二食,瀟灑一番也可以。這般活動,那多少就有一點「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味道了。

當然,陳翰也是一個讀書人,從小在老爹的棍棒底下,沒少讀書。至於文才,那就另論了,偶爾勉強思緒大開,也能作點有些水平詩詞文章,至少跟得上文人圈子的節奏。太學裏面的那些大才,十個陳翰認識八個,剩下兩個也面熟。

偶爾若是有帖子來去,趕上難得的機會,圈內也會見到幾個大人物,比如王安石,比如歐陽修,陳翰也都面熟,上前有禮有節敬酒一杯,也會獲得幾句鼓勵。

這日子,說不盡的瀟灑自在,極為符合一個大宋官富子弟的基本生活狀態,還是混得相當好的那一種。

這回陳翰出門,就一泊二食去了,溫泉之中,宿醉之後,快午飯的時候,陳翰才昏昏沉沉坐車進城回家。

一進門,又隨手賞賜了幾個乞丐,心情大好回家,開口就是大喊:「午飯準備好了沒有?」

門房小廝立馬上前說道:「少爺少爺,老爺從雍丘回來了。」

「回來就回來了,我爹回來了不也得吃飯嗎?」陳翰不以為意。

「老爺面色不好,鐵青著呢。」

「啊?」陳翰倒也有一點點怕,卻又笑道:「許是碰到什麼煩心事了,待我去開解一下便是。」

走進客廳,八仙桌上,雍丘知縣陳禮端坐其上,身邊站在陳翰的妻子伺候陳禮吃飯。

「爹!」

「哼……」陳禮鼻子出氣,臉色極差。

「老爹,您這是怎麼了?有我這般名冠京城的兒子,您老還有什麼不開心的?」陳翰不是口花花,他是真以自己為榮,最近這兩三年,他對自己自信非常,這東京城裏的年輕一輩頭面人物,沒有他不認識的,老一輩的他也認識不少,這也足夠他自信了。

「不孝子,家都給你敗成什麼樣了?每天只知道吃喝玩樂,大手大腳花錢,老子這幾十年的積攢,都要被你花光了。」陳禮怒道,也不能怪陳禮發怒,照陳翰這麼過日子,瀟灑是瀟灑,但是一般人家哪裏打得住?還好陳家幾代當官,雖然越當越小,但是家底殷實,暫時還撐得住。

「爹,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就花出去,活着就是這麼回事,沒有咱也不着急。」陳翰不知道是傻呢,還是真看得透。

「狗東西,莫不是討打了不成?」陳禮這回是真生氣了,飯碗一放,真的就要站起來打人。

陳翰連忙討饒:「爹,爹,別衝動,兒子就是隨便說說,我都三十歲了,我兒子都上學堂去了,還挨打就不像話了。爹息怒,以往這日子都這麼過過來的,爹您也只是說說而已,緣何今日這般怒火?」

要說陳禮疼兒子那是真疼,獨子豈能不疼愛?不然陳翰也不敢這麼與陳禮說話。陳翰自從學會花錢,到現在已經有十五六年了,一直都這麼花,陳禮教育是教育,也不見陳禮這麼動怒。今日事情,顯然不同了。

陳禮氣得大氣一邊喘,抬手還指著陳翰,卻又自己在搖頭:「沒落了,沒落了。想當年,我父考不上進士,卻也能恩蔭為官,而我自己雖然得不了恩蔭,卻也能勉強考上皇榜,而今到得你了,恩蔭沒有恩蔭,皇榜也考不上,唉……大善人,花天酒地,到處花錢……哼哼,待得我死了,你啊,有朝一日,也就是門外那些乞丐一樣,只能到得各家大戶門前去討口飯吃。」

陳翰一聽這話,終於不跳脫了,面色也微微沉了一點,問道:「爹,你怎麼突然說起了這個?這不還有你的嗎?」

陳禮聽得這話,忽然沉默了,筷子也放下來,頭也低下了,只是長吁短嘆。

陳翰已然覺得不妙,連忙又問:「爹,到底怎麼了?」

陳禮再一抬頭,面色帶悲,慢慢說道:「你說你們以後怎麼辦啊?」

「爹,遇到什麼事情了?你說出來,兒子幫你一起解決就是了。」

陳禮擺擺手:「此番回京,就是想走一走門路,卻是也走不通了,新皇登基了這麼久,曾公亮如今掌權在手,吏部人也換得差不多了,你爹我走不到門路,要調任寄祿虛職,養老了。」

陳翰聞言,心中當真一緊,老爹這是要退休了?有權力與沒有權力的差別,他是知道的,別看他爹只是一個小小的京縣小官,但是這個小官也是許多人擠破腦袋的地方,有這麼一個權柄在手,這陳家的富貴也就不缺。

倒也不是說什麼貪贓枉法中飽私囊,這些都太低端,京畿之縣不必其他地方,只要有這個臉面在,賺錢的方法多的是,甚至都不用主動去賺錢,也不必要做什麼違法之事。比如陳家,就在京城裏暗自入股了許多產業。當初陳翰支持甘奇收商稅,便被陳禮反對過。

陳翰並不傻,知道其中的問題,立馬說道:「爹,你找不到門路,兒子去找,兒子可認識不少人,兒子與甘相公的關係也不差,總能找到人幫你一把。」

陳禮擺擺手:「這事不是你能解決的,門路這種東西,與你那與人花天酒地不是一回事,你也不用去做一些無用之事了。」

許多人以為找門路找關係,就是認識認識誰,但現實之中顯然並不是這麼回事,還真不是陳翰能解決的問題。

陳翰也明白這些,回過頭來說了一句:「爹,你放心,你孫子而今可了不得,考進了道堅書院,書院裏的教習先生們都說他天資聰穎,將來中個進士不在話下。」

陳禮搖了搖頭:「但願如此吧……」

「爹,我陪您喝一杯如何?」陳翰主動上前拿起酒壺。

不想陳禮抬手一攔:「不喝了,沒有心情喝酒了,人活一世,看個造化。只怪你爹無能,當了一輩子的官,當來當去,就當了個京畿知縣。一輩子就生了你這麼一個兒子,教來教去,卻也沒有教好。」

「爹,怎麼能說沒有教好呢?你兒子我,一不作姦犯科,二不道德敗壞。還多積德行善,不知道多少人念你兒子的好呢。聖人說君子,不就是說我這種人嗎?你都教育出來一個君子了,豈能說沒有教育好?」陳翰還真會勸人。

陳禮聞言,還笑了笑:「哈哈……你倒是會自吹自擂,只是不能與別人家的孩子比,別人家的孩子一個個金榜題名光宗耀祖,你卻……唉……」

「爹,幾年前,你兒子我是活的渾渾噩噩的,但是最近兩三年,你兒子我是知道這輩子應該做什麼了,只要一直積德行善,扶危救困,老天總是有眼的,我還在道堅書院資助了不少貧困0學子家庭,將來但凡有一個出息了,咱們這陳家也沒落不了。」陳翰還真做了不少聰明事。

「別人家終究是別人家,若是你能考上進士,咱們陳家才算是不沒落。」陳禮語中多少有些失望,便也是知道他這個兒子在科舉一道上怕是不可能了。

陳翰也嘆了嘆氣。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都是命。」陳禮有些自責。

陳翰也傷感起來。陳吳氏在兩人背後,偷偷抹著淚水。

這個家,到陳翰這裏,可能真要破敗了。

門口走進來的一個小廝,家中主人一個個垂頭喪氣的,他也大氣不敢多出,只低頭見禮,小聲說道:「老爺,少爺,門外來了客人,說是吏部與審官東院的差人。」

陳禮抬頭,又是一聲嘆息,說道:「請到前院廳中落座吧,就說我稍後就來。」

小廝連忙出門。

陳禮起身,與陳翰說道:「正式的調令來了,倒也不知是哪個寄祿官,俸祿是增是減。以後就真的要靠俸祿過日子了,你也該收斂一點了,莫要到以後連孫兒的束脩都付不出。」

陳翰不言,只隨着陳禮戴冠帽,準備出門見客。

來的是差人,領頭的也是刀筆吏,刀筆吏一詞,源自還沒有紙張的年代,在竹木片上寫字,寫錯了要塗改,便可直接拿刀來颳去竹木上的字跡,所以又要刀又要筆,如今是指衙門裏拿筆幹活的一類差人。

吏與官之間有天壤之別,科舉時代,除了考上進士一途,吏是永遠不可能變成官的,永遠都是幹活的,與官員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所以哪怕是來見一個小小的知縣,吏也多是站着等,等到陳禮出來,連忙先行禮見過:「陳知縣,恭喜恭喜啊!」

陳禮聽着恭喜,但是也喜歡不起來,說道:「公文如何說?往何處調?」

「哈哈……陳知縣不必如此傷心,此番您的事情都是小事,吏部倒也沒有安排什麼寄祿官了,教您回家養老了。」這刀筆吏還真是一臉笑意說出這番話的。

但是陳禮聽來,便是氣不打一處來,寄祿官都不給一個?直接退休了?養老的地方都不給?還笑?嘲笑?

陳翰也是面帶怒意,沒有這麼乾的,這也太欺人太甚了。

陳禮就要動怒了。

「勿怒勿怒,小人可是真心來恭喜陳知縣的,還有一個好消息,待小人講完,陳知縣再看要不要怒。」這刀筆吏似乎也是故意如此,想來也是想平白賺個小人情。

「還有何事?」陳禮面色不改。

「陳知縣生了一個好兒子啊!」

「此話怎講?」陳禮已然覺得這廝正在耍弄他,語氣極差。

「哈哈……您看看,看看這份公文。」說完刀筆吏把一份公文遞給陳禮。

陳禮接過一看:「……開國功勛之後……人品良善……君子之風……交口稱讚……這說誰呢?說的是我兒子?」

陳禮轉頭看了看陳翰,陳翰也連忙湊過去看。

下文還有,冗長一大堆,套話無數,父子二人湊著看,看到最末尾:「……皇帝天恩,不願遺賢在外,又念祖輩餘蔭,特恩招汴梁陳翰陳子文為大同府通判,即可赴任,不得有誤。」

陳禮愣愣當場,看了看那刀筆吏,看了看自己兒子,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他一個小小知縣的兒子都能恩蔭當官。

陳翰卻在念叨:「大同府,大同府,燕雲啊,這是燕雲,這是甘相公招我去當官啊,還是當大官,哈哈……」

「爹,你看,否極泰來,您老致仕了,我當官了,您看看,什麼沒落,可沒落不了,好人就是有好報。甘相公記着我呢,他知道我的好,他知道你兒子是個良善人,是個大才!」陳翰已然激動不已。

陳禮拿着這份公文,手都在抖。

那刀筆吏還開口笑道:「陳知縣,您老生了個好兒子吧?」

陳禮依舊還有些愣愣的,點點頭:「嗯,老夫教養之子,自是不差。」

「陳知縣,高興吧?」

陳禮先點了一下頭,立馬又搖頭:「高興談不上,只願他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莫要枉顧皇恩,莫要枉顧百姓。」

「哈哈……陳知縣,恭喜恭喜了……」

客廳側面的門后,陳吳氏已然喜極而泣,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盡量讓自己不發出失禮的聲音,然後連忙轉頭,回房間里去取錢,好大一袋,招呼小廝送進客廳里去。

陳翰把這錢送到刀筆吏手上,反覆推脫硬塞幾番,刀筆吏一臉勉強與不好意思接了錢,拜別而去,還提醒陳翰趕緊到吏部與審官院去報備。

差人一走,陳翰便與陳禮笑道:「爹,如何?」

陳禮還拿着那份文書反覆在看,視如珍寶,興許還得裱起來掛上才好,但是口中的話語有些酸:「老夫當了幾十年官,從西北當到西南,從西南當到東南,在從東南當到汴梁,當來當去,不過一個知縣。你小子也不知道是憑什麼,連進士都沒有,就當了府衙的判官!」

「爹,這文書上不是說了嗎?祖輩功勛恩蔭,兒子我人品好,才德佳,到處都有人交口稱讚,皇帝陛下聽聞了,所以特別恩招為官……哈哈……」陳翰又開始口花花了。

陳禮一本正經教訓道:「莫要胡說八道往自己臉上貼金,是這麼回事嗎?沒有那甘相公,沒有那燕雲十六州,有你的官嗎?」

「爹,這些我豈能不知曉。你放心,孩兒不傻,知道該如何做。」

「你知道就好。」陳禮生怕自己這兒子不懂這些,低頭又看了看公文,說道:「死也無憾了,死也無憾了。」

「爹,你把這公文給我行嗎?我稍後還要帶着它去吏部與審官院報備呢。」

「你個毛手毛腳的,萬一弄丟了怎麼辦?我收著,我陪你去就是了。」陳禮說道。

「這個,爹,你莫不是還想去吏部問問官職的事情?」陳翰似乎看透了陳禮的心思。

陳禮被看穿心思了,有些尷尬,說起來,當官確實是上癮的,忽然失去的官職,這種失落感,難以言表,能官復原職便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

「爹,算了吧,你就安心養養老,你不是外面還養了一房嗎?帶回來,趁著身體還行,及時行樂一番。這個家,以後就靠我了。」陳翰拍著胸脯說道。

「靠你?你靠得住嗎?」陳禮鄙視一語,又道:「那是靠人家甘相公,沒有甘相公抬舉,你這輩子十有八九就得餓死街頭。還不知感恩,自以為了不起。」

「爹,甘相公之恩,兒子這輩子都記得住,沒齒難忘。您老這事,算了吧,一個小小知縣,都拿不上枱面來說。」陳翰似乎回了一句鄙視。

「你這不孝子,不孝子啊,當了官就不要爹了,出息了就忘本,悔不當初把你生下來!」陳禮開口罵道。

「爹,我可不會去幫你跑什麼門路,你就老老實實在家獃著,讀讀書,賞賞花,趁著還能動,到處走走看看,說不定還能再生一個。」陳翰沒好氣說道,其實也有一種翻身做主人的感覺,以往靠着老爹養,而今養老爹,這種感覺是一種成就感。

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不能說是戰爭,卻也是一種主導權的更迭。

「哼……你就是當宰相了,我也是你爹,你也得聽我的!」陳禮怒道。

「爹,咱們家今天是有喜事吧?怎麼還能吵起來?」陳翰問道。

「養兒不孝,何談喜事?」陳禮頭一偏,轉身出了客廳,回房間里去了,不得多久又在房間大喊:「來人吶,備熱湯,我要沐浴梳洗一番,還有,去與那個不孝子說,教他也沐浴梳洗,稍後祭祀先祖。」

不得多久,就聽得沐浴的陳禮,哼起了小曲,曲聲悠揚輕快,不知不覺聲音還越唱越大……

不遠的陳翰,只聽得連連發笑,口中喃喃說道:「甘相公,此生遇你,我之大幸,大幸也!」

也在沐浴的陳翰,不免想起第一次遇到甘奇的場景,甘奇正在募款救災,也是成立慈善基金會的時候,滿場所有人,唯有他陳翰出錢最多。

人,做好事,是真的有好報的。陳翰如今對這一點深信不疑,對甘奇的感激也自不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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