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道堅,道堅啊,慎言!

第三百二十四章 道堅,道堅啊,慎言!

仁宗趙禎這個皇帝,在這個時代受到的認可,幾乎是無以復加的。

仁宗死的時候,汴梁城萬人空巷,不論是乞丐,還是孩童,皆到皇宮之外給仁宗燒紙,滿場痛哭。洛陽城內,民眾自發給仁宗燒紙,燒到什麼地步?燒紙錢燃起的煙塵,遮蔽了整個洛陽城,連陽光都看不見了。

這還不止,連遼國皇帝耶律洪基聽說仁宗死了,也是痛哭流涕,甚至在遼國給仁宗建了一個衣冠冢,歷代遼國皇帝皆祭拜之。燕雲十六州的遼國百姓,也是悲痛不已,人人哭泣。

仁宗趙禎在個皇帝,從這個方面而言,當得太成功了。

其實在甘奇心中,仁宗趙禎也從來不是一個壞人,甚至甘奇對仁宗趙禎,那也是很敬重的,這世間,菩薩心腸的人,不論是皇帝還是販夫走卒,都是值得敬重的。

但是今日甘奇不會去誇獎仁宗的菩薩心腸,在場許多人都等著甘奇說那狂妄之言,甚至也有人等著甘奇今日名聲掃地。

甘奇也不負這些人的期望,等也不等,語不驚人死不休,開口便道:「當今聖上,仁義在心,卻在許多地方,以小仁負了大義,便是道德有虧。」

程頤抬手指著甘奇,大喝一聲:「狂妄!」

這回可不是程頤一個人激動了。程頤身後立馬還有人站起來指責甘奇:「無知之徒!」

「放肆!」

「逆徒!」

胡瑗手都在抖,口中說道:「道堅啊,道堅,慎言吶……不可胡言啊!」

蔡確與李定二人連連對視,一臉擔憂。馮子魚孔子祥等人,皆是面面相覷。

甘奇不為所動,並不急着繼續說下去,只看着許多人開罵,等着他們罵累了,再來質問自己的時候,甘奇再開口來說也不晚。先讓這些人發泄一下也不錯。

「無恥之尤,如此嘩眾取寵,當真無恥之尤!」

「甘道堅,豎子匹夫,你以為你出此狂言,就能沽名釣譽了?休想,也不問問天下之人,可有何人會認同你如此之言!」

「大逆不道之徒,不得好死之輩,當今官家在位三十幾年,兢兢業業,為國為民,竟然還有如此昧著良心之輩,受得皇恩浩蕩,竟然不知感恩,反而相擊。甘道堅,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皇恩浩蕩這句話,其實也不假,甘奇也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在仁宗朝,那是受到了最大的優待的,說皇恩浩蕩也不為過。

「定要報官把他抓起來!」

胡瑗此時已然從座椅上走了出來,走到大堂中央,左右揮手,口中喊道:「諸位,禁聲,快快禁聲,讓甘道堅再說一說,說一說他心中所想。」

胡瑗這可不是想着給甘奇尋找表達觀點的機會,而是在給甘奇找後路,找台階下。希望甘奇好好把話圓回來,哪怕轉頭說一句玩笑,哪怕是認個慫,說自己失言了,說錯了。

胡瑗這個老頭,對甘奇,那真是沒話說的。

場面慢慢安靜了一些,甘奇依舊不急着開口,而是轉頭與胡瑗說道:「先生不必擔憂,先回座椅,學生知道如何應對。」

胡瑗以為甘奇是真知道,連連點頭:「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一定要慎言啊。」

甘奇點着頭,把胡瑗送出幾步。

程頤已然開口質問:「甘道堅,你把話說清楚,當今聖上,如何以小仁負了大義?」

「說個清楚!」

「說,你說啊!」

甘奇手抬了抬,看着終於安靜下來的場面,左右還來回了幾步,慢慢開口:「嘉佑三年,十二月壬午,大赦三京之罪囚,釋放無數。嘉佑三年,二月癸丑,大赦天下。嘉佑二年,八月庚辰,天下繫囚,皆降罪一等,徒釋無數。二月庚戌,赦天下囚,徒釋無數。嘉佑元年,八月乙亥,赦京城之囚,徒釋幾百之多。諸位可都還記得近幾年的這些事情?」

「甘道堅,你把此事拿了出來說,何意?陛下仁慈,對所有百姓都是一視同仁,不忍百姓受那牢獄之苦,更不忍枉殺人命,赦囚之事,可見陛下仁心。」程頤有些搞不懂甘奇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甘奇又道:「三年時間,赦囚五次,大赦之時,天下皆赦,小赦之時,三京或者汴京。當今聖上自從登基以來,每年都有大小赦囚之時,多則一年兩三次,少則一年至少有一次。每年獲得降罪赦免之人,成千上萬之多。敢問諸位,仁義與否?」

程頤已然答道:「如此聖上,千古難得,自是大仁大義,菩薩心腸。」

甘奇立馬又問:「何人為囚?」

程頤不答,而是反問:「你到底要說什麼?」

甘奇只有自問自答了:「何人為囚?作姦犯科者為囚,殺人放火者為囚。朝廷制定律法到底是何目的?是為了懲戒犯罪呢?還是為了防止犯罪?」

「那自然是以防止犯罪為首要,懲戒只是其次,若是天下人人都不犯罪,那自是最好。」程頤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先進觀點。

「既然律法是為了預防犯罪,為何又如此年年赦免這些已經犯罪之人?」甘奇又問。

「那是陛下宅心仁厚,不願看到子民受苦。以恩德感化之,願天下所有人守法守紀,安居樂業。」儒家,有時候就是這樣,容易帶着一顆聖母之心。

「笑話,那緣何到得如今,作姦犯科者反而越來越多?山林盜匪層出不窮,揭竿而起之逆賊,更是年年不缺。這般又是為何?」甘奇又問。

「那是人心不古,缺乏教化。」程頤答道。

甘奇自然不可能如程頤那麼想,開口說道:「非也,原因只在那些作姦犯科者,心中再無敬畏。便是殺人放火,也絲毫沒有畏懼,那些殺人放火之徒,便是知道自己即便是被官府拿住了,幾月之內,死罪便可成為刺配,一年之內,刺配便會成為囚刑,再過幾月,囚刑便可釋放。何人還怕官府?何人還畏懼懲戒?那些大惡之徒,何以感化之?出獄之後,不是禍亂鄉里,就是嘯聚山林,更甚者,揭竿而起成為逆賊。受苦之人,終究還是黎民百姓,一方出惡,便是鄰里受難,一地嘯聚,便是一路成劫,大賊一起,更是塗炭生靈。陛下如此小仁小義,以為愛民如子,殊不知,放過無數惡徒,卻禍害了更多良民百姓。何以能稱道?」

「你……陛下乃是仁心,乃君子之大氣,有容人之量,不以一時過錯論長短,陛下赦免囚徒,乃是原諒他們所犯下的罪惡,雖然出得許多不知悔改之徒,但是也有許多人感恩戴德,重新做人。緣何你卻不說這一點?」程頤反駁一語。

甘奇立馬又道:「原諒一個人的罪惡,旁人皆無資格,唯有受害者才有這個資格。容人之量,非旁人所系,乃受害人之德。陛下又豈能代替那些受害者去原諒加害者?好比程兄與我有殺父之仇,旁人又豈能代替程兄原諒與我?哪怕是陛下,陛下又豈能代替程兄原諒與我?」

「你……你,巧言善辯。」甘奇說得太有道理,程頤被駁得無以應對,唯有指著甘奇這麼回答。

終於,終於甘奇說出了自己的道理。

這個道理,依舊是那麼有道理。

蔡確已然大喜,連忙提筆去記,先生曰:容人之量,非旁人所系,乃受害人之德。

一時間,滿場又開始議論紛紛。

「我今日之辨,乃深思熟慮而言,皆是有理之語。陛下在此事之上,便是以小仁而負大義,不足稱道,後世之人,更不可效仿之。」甘奇話語說得擲地有聲。

滿場議論戛然而止,皆抬頭去看甘奇。

連胡瑗都定在了當場,口中呢喃一語:「容人之量,非旁人所系。此語,醒世之言也。」

說完話語,胡瑗還左右轉頭看身邊之人,身邊之人也看着他,只是沒有人立馬出言附和。

程頤忽然高呼:「甘道堅,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天下歸心之君父,你也敢如此肆意毀謗!」

甘奇雙手負立,頭一揚,依舊保持着姿態,直接說道:「我今日之言,是否大逆不道,是否肆意毀謗君父,你程頤程正叔說了不算,當今聖上說了才算。」

程頤指著甘奇,立馬說道:「好,好,聖上說了才算是吧,那我就上書陛下,叫陛下定奪你今日言行舉止,看看你獲罪幾何,看看你還能不能如此囂張跋扈。」

甘奇笑答一語:「若是把我抓到牢獄之中,我倒也是不怕的,死罪又何妨?大不了在牢獄之中待上一年半載,一年半載之後,我不就出來了嗎?」

「你你你……」程頤氣得是七竅生煙,大袖一揮,轉頭喊道:「走,如此無恥之徒,與之為伍,自降身價。都走,此去,我洛陽學子當去上書請命,無君無父之徒,定要叫他罪有應得。」

說完話語,程頤轉頭就走,一幫洛陽學子,立馬隨行而去。

甘奇長長舒了一口氣,轉頭落座,接過了李定送來的一杯茶,一飲而盡。

今日甘奇這一番言論,必然鬧得整個汴梁城雞飛狗跳,起軒然大波,爭議不斷。

甚至還會有無數清流名士起來指責甘奇。

但是,要問今日是甘奇的封神之戰?還是甘奇名聲掃地、一敗塗地之戰?已然不在當場,更不在任何人的爭議。

此事只在一點,那就是老皇帝趙禎。

甘奇今日幾番話語,沒有一句是不在道理之上的,仁宗趙禎,是一個內心之中有大仁大義的皇帝,更是一個內心中公平公正的皇帝。

即便趙禎做了許多錯事,也不能掩蓋趙禎這個人的人格魅力。不論什麼人,也不可避免做錯事。

皇帝,或者任何一個人,都是需要有人點撥的,需要有人講事實擺道理的。

甘奇今日把事實擺出來了,把道理也說出來了。

那是非對錯,就由趙禎去定奪了。

甘奇對於趙禎,有信心。為何?一來,趙禎是一個真正以君子為準繩的人,趙禎的容人之量,那是幾十年來早已證明的。二來,趙禎不再年輕,三十多年的皇帝,五十多年的人生,已然看透世間百態,已經有了足夠的人生經驗,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

只要趙禎把今日甘奇所有的話語一字不漏聽到了,只要趙禎能明辨是非,那今日甘奇,就不會敗。

甘奇還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把今日所言,一字不差,甚至還要多加補充,都發表在報紙之上,讓趙禎有個真正的了解。

敢噴皇帝的人不少,但是敢從道德上噴皇帝的人,甘奇還是第一個。今日若是事成,甘奇的神格,就真正奠定了。做大事而惜身,要不得。今日甘奇就如昔日親自打馬上陣一樣,再一次豁出去了。

雖然甘奇還有一點點擔心,但是甘奇已然覺得,封神之日,已然不遠。大儒甘奇,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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