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為尊者諱

第453章 為尊者諱

五月後,青梅轉黃,甜中帶酸,正是消暑佳果。漢人喜歡用青梅煮酒,曹操煮酒論英雄用的就是青梅酒。不過郭嘉有誓言在先,此生不再飲酒,張紘為了幫他守誓,便為他煮了青梅湯,綠豆加青梅,再加一點糖增加甜味,在井水裏鎮一鎮,來上一磅,身心舒泰。

這年頭糖可是稀罕物,特別是蔗糖,普通人家難得一見,反正孫策是沒見過。張紘用的蔗糖是朱儁送的,只有一斤,裝在一隻青瓷瓶里。至於朱儁是怎麼來的,就沒人清楚了。

見張紘這麼慷慨,郭嘉也不好意思要酒喝了。三人帶着衛士,在鴻溝水的一條支流旁找了個陰涼處,擺下坐席,一邊釣魚一邊閑扯。鴻溝就是當年霸王項羽和劉邦對峙的鴻溝,沿着鴻溝向西不遠就是成皋和敖倉,楚漢相爭時,這裏有很多戰事,張紘、郭嘉都是熟知史事之人,孫策雖然也知道這些故事,卻很少身臨其境,現在聽他們說故事也是津津有味,不比手裏的酸梅湯差。

「說起故事,有件事你們一定感興趣。」郭嘉來了興緻,以湯代酒,向孫策、張紘致意。「袁紹從洛陽出逃時,就是沿着鴻溝向前,經成皋、中牟一路進入陳留,還發生了點小意外。」

孫策很驚訝。他知道曹操逃出洛陽的時候是從這條路走,還在成皋殺了呂伯奢一家,留下了很有名的那句話,卻不知道袁紹是走的哪條路線。史書上只簡單地說袁紹逃出洛陽,奔冀州,具體怎麼走的,可沒人提起。

「說來聽聽。」

「袁紹逃出洛陽時,不僅帶着家眷,還有近百車財物,其中一些很可能是從皇宮裏搶來的。」郭嘉呷了一口酸梅湯,笑嘻嘻地說道:「袁家的發達史上有兩次發橫財的機會:一次是扳倒大將軍梁冀,一次就是袁紹兄弟殺入皇宮。袁紹的父親袁成是大將軍梁冀的心腹,袁紹是大將軍何進的心腹,真不知道他們在黃泉之下遇到這兩位大將軍會是什麼心情。袁成還好一點,畢竟是梁冀對不住他,他沒有對不住梁冀。袁紹就難說了,何進雖說是死在張讓等人手中,其實和死在他的手中無異。」

孫策若有所思,怪不得尹姁很少提起袁家,現在與袁權共處恐怕也是迫不得已,真是委屈她了。

「袁紹一行有近千人,聲勢浩大,不敢進縣城居住,在成皋時便去曹操的故友呂伯奢家寄宿。呂家是當地豪強,院落倒是有的,但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難免有些緊張。袁紹又擔心董卓派人追殺,不準曹操泄漏他的身份,結果就引起了呂家人的懷疑,生怕他們有歹意,雙方互相提防,一不小心就發生了衝突。袁紹身邊有很多武藝高強的遊俠兒,呂家人自然不是對手,被殺得血流成河,呂伯奢的五個兒子一個也沒能逃脫,全死在曹操的手中。我估計曹操殺呂家五子時一定後悔莫及,若不是他一時口快,也不會給朋友家帶來滅門之禍。」

「等等,既然是一場混戰,為什麼呂伯奢的五個兒子會全部死在曹操手中?」

「嘿嘿,君子遠庖廚,這等事豈能髒了袁紹的手,當然由曹操去做了。」郭嘉托著碗,讓人又裝了一碗酸梅湯。「你看袁紹什麼時候親手殺過人?若非迫不得已,他是不會親力親為的。」

孫策想想也對,以袁紹的身份,的確不需要親手殺人。杜月笙不過是上海灘三大亨之一,已經不用親手殺人了。袁紹可是大漢帝國最牛逼的遊俠盟主、黨人領袖,哪裏還需要親手殺人。他後來殺韓馥、殺張邈,都是借他人之手。

「說起來,呂家死得也不冤,但凡有點見識,也應該知道來人是誰。放眼天下,除了袁紹,還有誰能讓曹操如此順從,還有誰能擁有那麼多的隨從和財物。唉,大好的從龍機會反成了滅門之禍,呂家父子在九泉之下不知道該作如何想。」

孫策沉默良久,淡淡地說道:「呂家父子如何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後人會如何想,將來史書上一定會留下這一筆的。」

「那要將軍能笑到最後才行。」張紘淡淡地說道:「若是袁紹勝了,呂伯奢家不僅無處申冤,還會被抹上污名,就像被張儉、岑晊殺掉的那些人一樣,都是該死。」

郭嘉嘿嘿一笑。「春秋筆法,為尊者諱嘛,很正常。」

孫策心情鬱悶,連酸甜可口的酸梅湯都沒了胃口。

——

河內郡,盪陰。

袁紹手一抖,眼中閃過一絲不安,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他站起身,轉了一圈,讓侍者確認沒什麼問題,這才快步迎了出去。他身材高大,步子邁得極快極大,兩步就到了門口,侍者跪倒在地,給他穿上絲履,已經套了一隻,袁紹又改了主意,將絲履脫下,穿着雪白的足衣奔了出去。

「伯求兄,真是你嗎?」

何顒站在前庭,看着袁紹從裏面奔出來,大步流星,衣袂飛舞,雪白的足衣更是顯眼,原本陰沉的臉色微緩,憋在心裏的一口悶氣也吐出了大半。

「本初,別來無恙?」

袁紹眨眨眼睛,走到何顒身邊,撫著何顒的手臂,哈哈大笑。「伯求兄,洛陽一別,有三年了吧?伯求兄這一聲本初,我可是朝思暮想啊。嗯,這位義士是……」

「荀公達,荀元智之孫,是他一路護送我從長安到宛城,又來鄴城。」

袁紹鬆開何顒,雙臂一振,大袖飛舞如鳥翼,向荀攸躬身一拜,身如折磬。荀攸欲避,袁紹說道:「小友,伯求兄與我亦師亦友,你一路護送他來鄴城,於我便有大恩,這一拜,你完全受得。」

荀攸輕嘆一聲:「盟主不必如此,伯求先生對我多有教誨,我是將他當長輩看的,些許小事,不足掛齒,都是我該做的。」

「潁川荀氏,不愧是神君之後,多有奇才。」袁紹贊道:「小友,你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只可惜你荀氏族人不是在鄴城就是去了長安,你一時半會兒還見不到,要不然倒是可以團聚了。」

荀攸向何顒行禮,告退,跟着袁紹安排人的去驛館。何顒一直沒說話,等荀攸離開,他才眉頭微蹙,一邊和袁紹拾階登堂,一邊說道:「本初,荀氏沒有從軍征伐的?」

袁紹不說話,將何顒扶上堂,請他入座,又親手搬來一張圈幾,讓何顒靠在上面,這才回到自己的席上坐好。他沉吟了片刻,懇切地說道:「伯求兄,你來得正好,我遇到了一些麻煩,唯有伯求兄能幫我。」

「什麼樣的麻煩能讓你如此煩惱?」何顒盯着袁紹的臉,一字一句的說道:「廢長立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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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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