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第253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徐榮立了一個死陣。

安眾在涅水西,南臨湍水。穰城在湍水南。如果在穰城應戰,那就只能在穰城南交戰,或者直接逼到涅陽城下,逼孫策決戰。可是無論如何,在湍水之北,涅水之西立陣,等於斷絕了右翼和後退,絕不是一個合理的選擇。

但徐榮說了一句話,西涼將領深以為然,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答應了。

徐榮說,你們對我不信任,軍心必然動搖。我立於中軍,右邊是涅水,後邊是湍水,有騎兵來回遊弋,不用多,千餘騎就可以控制得嚴嚴實實。你們只要有一部駐紮在左側就可以擋住我的去路。除了奮力向前,我無路可走,只有這樣,你們才能放心,才能集中兵力,心無旁騖的作戰,擊破孫策。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先把自己置於死地,你們該放心了吧?

李蒙等人最擔心的就是徐榮出賣他們,聽說徐榮將自己先置於死地,要死也是徐榮先死,他們當然樂意,一口答應。

徐榮這麼做還有一個好處,右翼、后翼全是河,只要在對岸安排一些騎兵來回遊弋,基本就不用考慮被孫策偷襲的問題了,可以省下佈陣的兵力,集中到左翼和前陣。他們現在總共有兩萬多人,騎兵五千餘,步卒一萬五六千。用步卒步陣,騎兵待命機動,兵力更充裕。

孫策有諸縣豪強支持,兵力迅速增加,已經接近三萬,如果不背河立陣,就必須用騎兵做側翼,浪費了騎兵的速度優勢,變成了拼消耗。就目前的形勢而言,他們最不能承受的就是拼消耗。

徐榮最後對李蒙說,我把騎兵集中起來,總共有五六千人,全部由你指揮。這是勝負手,步卒最多只能拖住孫策,打個平手,勝也是慘敗。必要是由騎兵出擊決勝負,才能儘可能的減少傷亡。

李蒙躬身領命,胸脯拍得咚咚響,一定完成任務。

徐榮又對樊稠說,你是諸將中最能攻堅的,屆時由你統領前軍,不惜代價,一定要給孫策一個下馬威。南陽人軟弱,一旦形勢不利,他們就會慌亂。抓住機會強行突破,我們就能纏住孫策,讓他無法脫身,進一步打擊他的士氣,逼他調集其他兵力增援。只要他的大陣一動,軍心動搖,騎兵的機會就來了。

樊稠點點頭,什麼也沒說,但面容堅毅。

任務分配完畢,諸將分頭準備。張遼留下,對徐榮的安排提出了疑問。

「將軍,為什麼這麼做?」

「我還能怎麼做?」徐榮苦笑:「文遠,於公於私,這一戰都只能勝不能敗。孫堅勇猛,孫策狡詐,父子各擁雄兵,一旦佔據南陽,荊州、豫州非朝廷所有,揚州、交州也將成為孫氏後院,天下三分去其一。於私,我烹了李旻,屠了南鄉、順陽,罪孽深重,就算別人可以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自己。戰敗之日就是我命絕之時。我只有擊敗孫策,收復南陽,為朝廷盡最後一點力,也許能減贖一些罪孽。」

張遼沉默不語,他能體會到徐榮的心裏有多大壓力。烹李旻是迫不得已,屠南鄉、順陽同樣是迫不得已,他要借屠城來刺激士氣,要借屠城來威懾南陽百姓,減少抵抗,他原本是計劃迫降之後就改變戰術,以撫為主,可是現在孫策趕到,南陽人心倒向孫策,他沒機會了。

這惡名會跟他一輩子,甚至會跟到墳墓里,刻在墓碑上,寫進青史中。

「文遠,你率部去新野吧,看着點襄陽方面,別讓孫輔支援孫策。蔡家供應孫策的軍械,又有船,我不希望任何一艘船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將軍,派別人去吧,我留在將軍身邊。」

「你留在我身邊?哈,我身邊人越少,他們越放心,他們越放心,我們取勝的可能性越大。」徐榮抬起手,示意張遼別堅持了。「萬一戰敗,有你在湍水之南,我至少還有機會渡河。」

張遼躬身領命。

——

孫策召集眾將議事,商量如何迎戰徐榮。

穰城不能落入徐榮手中,決戰勢在必行,躲不掉,只能迎難而上。

但決戰並非易事。

與鄧展、文聘會合之後,孫策總兵力不到兩萬,戰鬥力最強的是郭暾所領的四千親衛營,其次是黃忠、鄧展和董聿三部共一萬人,再加上秦牧統領的親衛騎千餘,再其次就是文聘所領的袁術舊部四千人。除了極親衛營的一部分人之外,絕大多數人不久前還是南陽世家豪強的部曲,甚至不是正規部隊。

軍械再好,技術優勢再強,最後也需要落實到人。臨陣交戰,越是精巧的軍械,對操作者的要求越高。如果手忙腳亂,技術優勢將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弄巧成拙。

可是徐榮擁有步騎兩萬多人,西涼兵素以精銳著稱,身經百戰。更要命的是徐榮至少有五六千騎兵,穰城附近地勢平坦,最適合騎兵平治,萬一被徐榮抓住機會,僅是這五六千騎兵就能擊垮兩萬步卒。考慮到這些騎兵,孫策也只能選擇速戰速決,否則他的糧道必然會被騎兵斷絕。

如此一來,擺在孫策面前的就有兩個難題:南陽士卒能否擋住西涼步卒的攻擊?如何防備西涼騎兵?

黃忠、鄧展主動請戰,要求擔任前鋒。他們兩部成列比較早,訓練時間更長,又經歷過幾次戰事,有一定的戰鬥經驗,可以承受較大的壓力,更有把握擋住西涼步卒的進攻,穩住陣腳。

話音未落,董聿不服氣了。我的部下雖然成列相對較晚,但我也是經歷過大戰的人,不敢和黃校尉比,比你鄧校尉可早多了。我跟着將軍作戰的時候,你剛剛被俘呢。

提起舊事,鄧展有些不好意思,文聘更尷尬。他當時的對手就是董聿,嚴格來說,他也是董聿的手下敗將。可是孫策對他很重視,現在他領四千人,董聿卻只有兩千人,怨不得董聿有意見。

「我打頭陣吧。」文聘說道,聲音不大,但是很穩定。「我雖然不如諸君善戰,可是我的部下以南陽人為主,只要想辦法激勵起士氣,將士用命,應該能頂住西涼兵的進攻,挫挫他們的銳氣。」

孫策心有所動。文聘說得對,南陽人可能算不上精兵,但南陽人有個好處,他們是守護自己的家園,比西涼人更願意拚命。這一點應該好好利用。俗話說得好,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人一旦被逼到了絕路上,往往能爆發出難以想像的戰鬥力。南陽人軟弱又怎麼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西涼兵屠城已經激起了眾怒,為了復仇,南陽人完全有可能不要命。

反正敗了也是死,不如決一死戰。

剎那間,孫策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擺擺手,示意眾將不要急着爭論,他先提兩點原則:一,要充分調動南陽人的戰鬥意志,激發他們的潛力;二,這次要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留後路,全軍上下要抱定與西涼人決一死戰的信心,不勝則死。不要想着還有下次,這次要是輸了,南陽就是徐榮和西涼兵的,誰都不會有明天。

所以,我們不是要分勝負,我們是要決生死。

此言一出,眾人驚愕不已,面面相覷。但他們很快明白了孫策的良苦用心,立刻調整思路,重新佈陣。大家各抒已見,提出一個又一個方案,雖然有時候爭得面紅耳赤,甚至為了爭任務嚷着要出去打一架,但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氣氛卻非常熱烈。就連一向不對付的婁圭和趙儼都和睦多了,提出一個又一個鼓舞士氣的方案。

在激烈的爭吵中,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作戰方案漸漸成型。

——

朝陽東升,兩軍對壘,雙方將士在戰鼓的指揮下依次進入戰場。

到了這時候,一切陰謀詭計都沒用了,剩下的就是實力的較量。

安眾這個縣還在,但縣城卻早沒有了,只剩下一座殘城。涅水繞城東而過,沖刷河道,半邊城牆倒塌。城裏還有一些舊屋,有人住,還墾了地,不過現在是冬季,沒有莊稼,大戰在即,主人也舉家逃亡,連個鬼影都沒有。原本的夯土城牆經過一百多年的風吹雨打,大部分坍塌,成了幾個大土堆。

孫策登上一個土堆,將這裏作為中軍指揮台。將旗之外,他豎起了另一面純白的大旗,大旗上只有兩個字:復仇!字用鮮血寫成,已經乾涸,紅中帶着黑,凝結著深深的仇恨。每一個看向這面大旗的士卒都咬牙切齒,眼神兇狠如狼。

趙儼、婁圭戰前費了很大心思,組織南鄉、順陽的倖存者控訴西涼兵屠城的暴行,並成功的將之變成整個南陽人的恥辱,將這一戰變成但凡是人都應該向這些禽獸復仇的正義之戰,這面大旗就是其中一環,時刻提醒所有的將士堅守陣地,痛擊西涼兵,為死難者復仇。

徐榮背水立陣,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對於任何一個稍有軍事常識的人來說,這都是用兵大忌。但孫策卻很快就明白了徐榮的苦衷,應該是關南帶去的那方手帕生效了。徐榮和他一樣,只能背水一戰。

手帕上有什麼?除了那個標明他身份的朱雀標誌,什麼也沒有。關南不是擅長說謊的人,他玩不來複雜的反間計,但西涼將領和徐榮之間的猜疑無法彌補,而徐榮放棄武關道,攻佔穰城的行為又太過反常,兩者結合,他想解釋清楚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人逼急了會賭咒發誓。徐榮被逼急了,也只有先把自己立於必死之地,向死而生。只有如此,他才能消除西涼將士的疑心,孤注一擲,做生死之戰。

人心隔肚皮,越猜越可疑。孫策就是要讓他們猜,他們心裏的猜疑有多大,可能性就有多大。他之所以忍宛城豪強一直忍到現在,就是不希望在外敵未除之前發生衝突。雖然他們未必把他當南陽之主,可是就驅逐徐榮,避免被西涼兵屠戮這一點而言,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算有什麼分歧,在危險消除之前都不會演變成劇烈的衝突。

所以現在徐榮要拚命,而他卻很滋潤,後援充足。可他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徐榮。謀劃了這麼久的離間計,怎麼能就這麼浪費了。不管徐榮和西涼諸將之間是不是有猜疑,不管他們之間的猜疑有多大,本着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的原則,他又為徐榮準備了一點驚喜。

但麻煩也不小。孫策眯着眼睛,仔細打量著對方漸漸成型的戰陣。隔得太遠,他看不清各個位置的將領是誰,但他分得清步卒和騎兵,眼前看到的西涼騎兵寥寥可數,最多不超過兩千騎。按照幾次戰鬥得出的經驗,徐榮至少藏起了兩千騎甚至更多。

這些騎兵在哪裏?徐榮準備用他們來幹什麼?

孫策心生警惕,叫來秦牧,讓他把所有的騎兵都派出去警戒,儘可能找出西涼騎兵的位置。幾次繳獲,加上秦牧原有的戰馬,親衛騎現在已經近千人,和西涼騎兵對戰還不夠,做斥候卻綽綽有餘。穿上精甲,配上三石弩,就算是遇到規模相近的西涼兵斥候,他們也有一戰之力。

秦牧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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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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