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她非要動你，她就完了
這五個字輕而易舉，就此擊垮了高佳妮內心的堤壩，她的眼淚奪眶而出，那麼快又那麼兇猛，完全脫離了控制，高佳妮幾乎是立刻跳起來，急急忙忙走到了洗手間，裏面傳來嘩嘩的水聲，以及三兩聲不易察覺的，被努力壓抑和掩蓋的抽噎。
唐洛靜靜地等著，等高佳妮再出來的時候，情緒已經略為平靜，臉是濕濕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補充了水分，比剛才還多了一些神采。
她坐下，繼續之前的談話，自然而然的，也拉起了唐洛的手：「然後呢？你們就回來了。」
唐洛嗯了一聲：「我在等警察來的時候，搜了那幾個歹徒的身，找到了這個。」
他把自己手機拿出來，調出一張圖片給高佳妮看，那是從手機屏幕上翻拍過來的照片，儘管模糊不清，中間還有閃光燈的光點，但對熟悉的人來說，一望可知照片中人是誰。
是唐洛。
若干年前，在法國羅丹公園，高佳妮和唐在雲去探望他時拍的個人照，和現在的樣子比幾乎沒有什麼不同。
他指了指那個相框：「我在家裏儲物間找到這個。」
高佳妮拿過去：「我在家的時候一直擺在主卧的床頭。」她凝視着手機上那張翻拍的照片：「有人給了他們你的照片。」
唐洛聳聳肩：「是的。」
能接觸到這張照片的人不多，唐家沒有一個人用社交媒體，沒有一個人會把自己的照片發在外人能看到的地方，想到這裏，高佳妮板起了臉。
但唐洛不準備就此切入結論，他繼續之前的敘述：「這件事發生之後我就想，為什麼要在那天晚上襲擊我，不是第一天，也不是接下來那一天，這是巧合呢，還是只有這一天我出事，才對策劃這件事的人有利。」
「你第二天去做什麼了？」
「我去拜訪了一些畫廊和藝術品公司。其中有一家，專門做日本的現代藝術，和合之前跟他們簽過採購合同，總價十個億，第一批差不多六千萬的交易額，已經成交了，款項付了一半，但是對方表示對此毫不知情，我坐在那裏看着對方查了他們全部的交易記錄，羅馬，威尼斯，紐約，倫敦，巴黎，沒有任何一家分部，跟和合有過任何合作。」
複印件推過去：「這是他們給我發的確認郵件，沒有任何合作，但是歡迎我們隨時和他們開展合作。」
高佳妮板起了臉：「有人偽造交易？」
他繼續說：「是的。這樣我就明白了，如果當天晚上我遇到襲擊倒下，就不會發現麥勒本尊跟和合沒有交易。」
「我讓我的助理立刻給我調系統里的合同，她本來說連夜發給我，結果杳無音信，到了第二天回我說系統里找不到，我讓她去法務那邊找印刷件，她說我的許可權不夠，需要羅西或者我爸郵件授權。」
「你這個助理有問題。」
「羅西分配給我的，沒有問題都難。」
高佳妮表示認同，她這時候變換了坐姿，讓自己更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儘管剛聽到了那麼多令人震驚的事實，她此刻心裏卻有一種陌生的滿足感，就像雖然行走在危險的吊索之上，但身邊有人寸步不離的攙扶和支持，因此能夠安定無畏。
唐洛沒有注意到她的變化，他還在說：「我見完麥勒，立刻自己買了機票回國，上飛機之前就找了我們外包的IT公司工程師，落地就跟我一起連夜去了公司，把我那個助理的所有電腦和工作手機文件都調出來了。」
「你發現了什麼？」高佳妮的言語中含着安慰，眼前這個頭腦清楚，行動利落的男孩子，不像是她記憶中的兒子，但又確確實實是她夢想中的兒子。
「她一直在監視我，每天彙報給羅西，所以羅西是除了我們三個人之外，唯一知道我所有行程信息的人，另外從一個隱藏文件夾里，我還發現了從系統里不翼而飛的那個麥勒畫廊交易合同備份。我找了巴黎那邊的律師馬上查，跟和合簽合同的這家，也叫做麥勒，麥勒藝術品投資公司，不在巴黎，也不在中國，是一家註冊在巴拿馬群島的皮包公司，資料齊備，還有自己的網站，李鬼比李逵做得還真，那些畫我估計是從深圳或者東歐一些小國家出來的贗品，品質很好，足可以亂真，但採購價只需要我們付款的百分之一。」
證據已經足夠，不需要任何更多的推理和證據，唐洛問高佳妮：「媽咪，對於誰在背後搞這一切，我們是不是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高佳妮沉思良久，而後重重點頭，她正要說什麼，突然小院外面傳來一個他們倆都很熟悉的聲音：「高姐，高姐，高姐，」
轉眼間葉蓁蓁就像一匹野馬一樣沖了進來，第一眼看到唐洛楞了一下：「你在這兒啊，怎麼不接電話呢？」
唐洛看了看手機，真的一堆未接來電，就很奇怪：「怎麼了？」
葉蓁蓁包都來不及放下，上前抱着高佳妮：「高姐，你記不記得你在馬爾代夫差點溺水？？」
高佳妮說：「這種事情可能不容易忘記吧？」有點詫異為什麼葉蓁蓁突然提起這件事。
葉蓁蓁大叫起來，高佳妮差點被她喊聾了：「羅西跟阿彬有一腿！！早就有一腿了，他不跟你下水肯定是故意的，故意的！！他想要害死你！」
高佳妮整個人都凝固了：「什麼？？」聲音很尖銳。
葉蓁蓁被她的反應嚇得往後跳了一步，看看唐洛，小聲說：「她的助理告訴我的，她撞見過他們在一起。」
唐洛皺眉頭：「Florence？是真的嗎？」
葉蓁蓁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她剛才可是一路奔進來的，心急如焚啊，繼續小聲說：「我還電話問了公司負責打掃羅西辦公室的廖姐，她也說看到過，還讓我千萬不能跟你說。」
他們倆都望着高佳妮，葉蓁蓁一臉又是難過又是憤怒：「太壞了。」
高佳妮坐在那裏呆若木雞，過了好久低聲說：「難怪阿彬先去跟了老唐一段時間，說在那邊不開心，又來跟我，馬代的事情之後他辭了職，原來還是回去他們那裏了。」
葉蓁蓁拉着她的手：「高姐，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啊。」想想高佳妮已經生病，放棄了公司，那麼長時間宅得像一棵向陰的植物了，到達有什麼深仇大恨，需要這樣在肉體上趕盡殺絕呢？這簡直像是電影里那些喪心病狂的反派才會做出的事，羅西什麼都有了，有什麼必要這樣做呢？
高佳妮慈愛地看着葉蓁蓁，這孩子的天真是人世間還有希望的重要證據。
她在必要的時候比任何人都頭腦清楚：「沒有人會嫌得到足夠多的。」
葉蓁蓁問：「她還要什麼啊？？」
高佳妮說：「一切。」
她轉向唐洛，「如果我在馬爾代夫淹死了，我和你爸沒離婚，夫妻雙方是第一繼承人，他可以得到所有財產，你爸再和她結婚，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如果再弄死你，羅西比他年輕那麼多，再生幾個孩子，一切都是她的。」
就像舞台上的大幕轟然落下，一切呈現在看客面前，陰謀，慾望，野心，一步步推動着麥克白夫人變成惡魔。
唐洛這時凝重地說：「媽咪，為了讓爸爸幸福，我們真的需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嗎？」
這句話，是完完全全，和高佳妮站在了同一陣線，這一刻，他完完全全是高佳妮的兒子。
沒有隔閡，也沒有矛盾，兩人血肉相連，而利益也相連——不可能有任何驅動力比這兩者相加更大。
高佳妮笑了，她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突然之間煥發了唐洛所熟悉的活力，那是一種能夠摧枯拉朽，號令千軍萬馬的活力。
「洛洛，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站起來，看着自己的孩子：「和合是我一生的心血，和合也只不過是個公司，她不去動你，其實我什麼都可以讓給她。」
語氣平靜，也不是不滄桑的：「媽咪真的很累了，這一生我過得很精彩，也沒有什麼好後悔。」
她頓了頓，接下來的一句話，平淡如水，但是氣象萬千：「但既然她非要動你，那她就完了。」
七月二十五號下午三點，和合的年度董事會如期召開，羅西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穿得格外端莊而奪目，大紅色的齊膝裙配了到手腕的薄蕾絲手套，在會議桌一側落座，連帶微笑，志得意滿。
她知道今天自己能得到什麼，再來一任輪值總裁，她就可以掃平更多自己前進路上的障礙，康庄大道，一往無前。
唐在雲站在會議室門邊，和兩個來開會的高管輕聲說話，這幾天他們彼此有些冷淡，羅西心想大約自己給他的壓力太大了，過猶不及，張弛有度，要稍微緩一緩才行。
她想着今天晚上是很好的機會，剛好可以把慶祝自己連任成功作為由頭，精心安排一個二人約會。這做法會讓阿彬不高興，但之後再去哄哄他就好了。
她把一切都在心裏安排妥當了，就等會議順風順水開完，結果議程進行到最後一項，也就是最重要的輪值總裁選舉的時候，卻出現了讓人意想不到的阻礙。
按正常安排，唐在雲提名羅西連任，大家投完一輪票全體支持通過，然後就可以收工走人。
叫人大跌眼鏡的是，張豐宇和翟思柔都沒有按牌理出牌，而是直接投了棄權票。
兩票作廢，導致選出總裁必須要的有效票數不夠，如果當場擱置，就必須要開股東大會重新選。
唐在雲顯然不願意見到這個結果，來不及跟張豐宇他們說道，立刻當機立斷現場視頻連線和合另外三位獨立董事，讓他們參與投票，可以說是硬把羅西繼續擔任輪值總裁的事情決定了下來。
翟思柔對此非常不滿，獨立董事還沒有投完票就發難了。
她跳過議題安排，自己站起來發表了簡短的講話，主要意思是不認同董事會的選舉結果，要求召開股東大會重新商議輪值總裁人選的問題，而且在股東大會召開之前，羅西不能履行輪值總裁的權力。
唐在雲今天從頭到尾失控，眼前這一幕他也是完全沒預料到的，而羅西沒有他沉得住氣，當場就直接炸了，起身拍著桌子開始訓斥翟思柔，言辭激烈，聲音大到從會議室外走過的人都有所察覺，紛紛往玻璃里張望，但後者有備而來，絲毫不被觸怒，也不正面爭吵。
她只是正視着唐在雲，誠懇地，反覆地說：「請唐董為為和合的發展和利益，慎重考慮。」
這句分量是很重的，唐在雲聽在耳里，當然能感覺到翟思柔言外有意，他對翟思柔很了解，多年以來，她為人審慎，思慮周祥，絕不是會在重要議題上我行我素的個性，今天的表現，一定其來有自。
他稍加考慮，宣佈會議中場休息十分鐘，而後讓情緒激動的羅西和翟思柔兩人一起跟他離開會場，做私下的溝通。
但十分鐘的溝通沒有帶來任何變化，羅西如同一隻好鬥的母豹子繼續吵鬧，翟思柔則延續她不顯山不露水的稟性，看都不看羅西，多餘的話也一句不說。
唐在雲感覺事態以一種離奇的方式脫開了自己的預判和控制，他開始不安起來。
他示意羅西冷靜，但這個要求對她來說顯然有點難，眼看延宕的時間太長了，三個人只好結束徒勞的對話，回到會場。
他們進去坐下，唐在雲想要說一些什麼來穩定局面，還沒開口，忽然會議室的大門被一把推開，很重，砰的一聲撞到牆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紛紛扭頭去看。
突如其來的寂靜中，只見高佳妮泰然走進來，身邊跟着唐洛，兩人走到唐在雲身邊，唐洛避開唐在雲詢問的眼神，往後退了一步，而高佳妮就穩穩站在那裏，一言不發之中，看了在座所有人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