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浪沉浮去 第三十三章 人間修羅道(五)
一切都如我所願,事態發展的很順利。
三天後,我如約來到大牢。
是的,我和人約好了,如果一切順利,我還要回來。
問出我一直疑惑的問題:
你究竟是誰?
回答我的是一個中年人,雖然不知道在這裏關了多久,一身上下依然整潔如新。
他說:我叫帝缺。
我說:我入獄時,你已經在獄中,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他說:我什麼都知道。
我說:既然你什麼都知道,怎麼還會困在監獄里。
他說:我從來沒有被困在監獄里,我只是選擇在這裏等你。
我說:我被關進來第一天你就這麼說了,你等到我了嗎?
他說:要看你信不信我。
我說:現在相信了。
他說:那接下來我讓你去做的事,你會去做嗎?
我說:要看是什麼事。
他說:對你好的事。
然後他說了很多,也似乎說了很久,可是當我離開時,看守的獄卒卻清楚的說了一句:
這麼快就走了。
多年以後,再回想起此事,我總是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一場夢。
這個帝缺,不知從何來,不知何處去,也不知,為何我後來再也沒去大牢裏找過他。
我也再沒見過他。
他說了很多,說的很仔細,甚至把我出門后應該從哪個方向回家,都說了一遍。我按照他的要求做了,終於有了今天的地位。
至於我的發家史,那是另一個故事,這次的事件平安過去后,下次我們再聊。
那個自稱帝缺的人,給我了如今的一切,可是我當初並不相信他,所以也沒有問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只是隱約記得,他好像提到過,下一代的「觀世」會在歌潭城中出現。
這個觀世是什麼,具體我也不清楚。追查了很多年,才隱約得到這麼一種說法。
觀世之人,觀今生來世,遍知過去未來宇宙洪荒。
如此說來,似乎就是一個頗有道行的算命先生。
我的故事,到這裏差不多就結束了,接下來繼續說我的叔叔。
我這前半生,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一部分是為自己做的,剩下的大部分,都是為你們做的。
當然,你也可以說,為你做事,就是為我自己做事。
但是還是辜負了娘親的期望。她要我問心無愧,做了那麼多害人的事後,終究還是有愧的。
我也常有夜不能寐的時候。你也許不知道,當我從監獄里出來時,第一個念頭,是去做個說書先生。說點自己編的故事,也就是我自己的故事。
至於緣由嘛,只是因為說書用官話不會被人瞧不起。
好了,又扯遠了,說回我的叔叔。
叔叔從一開始,好像就希望這些臟事,由他來做。可是我卻沒有聽他的話。他做和尚很有天賦。
對了,你知道做和尚的天分是什麼嗎?
不,不是悟性,是演技。
叔叔很會演,袈裟在身,雙目一閉,就是寶相莊嚴活佛下凡。我們的修羅皇帝進修羅道場禮拜修羅,兩次都是我叔叔為他誦經。
加上他有一張能言會道的嘴,百姓當他是大師,你們當他是高僧,江湖中人當他是兄弟。
一個和尚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你知道嗎,好幾次他回到我們家,一手拿着烤狗腿,一手舉著酒壺,滿嘴油花的對着我說:
老子就快要成佛了,以後死了燒出舍利子,一定要給阿力一顆當傳家寶。小子你可別笑,就算你現在出息了,是那啥余半城,也的確給咱們老余家長臉了,可是你見過皇帝嗎?那皇帝老子,見了你老子我,也要給我作揖的。你家那些東西,再貴重也都是市面上的東西,能比得上老子燒出來的舍利子嗎?舍利子你知道嗎?那是能買的嗎?你再有錢你也買不到啊。就老子這顆舍利子,你家裏放着,老子保證你的子子孫孫榮華富貴,不出兩代可就不是余半城了,就該叫余全城。
我跟叔叔說:我不稀罕什麼舍利子,那玩意兒同濟寺里又不是沒有。我就沒見過活到兩百歲的老和尚,你努力一下讓我見識見識。
叔叔很高興,他說跟皇帝吃飯都沒有在家裏吃飯高興。
我也很高興,我們這個家過得太苦了,我就希望他們開開心心長命百歲。
所以叔叔被趕出同濟寺那天,我一點都沒有覺得難過,甚至還有些開心。他終於不用強撐著來做我們余家的面子了。
這事兒你還不知道是嗎?不,你應該知道。畢竟那個搶了我叔叔主持的人,是你們朝廷派下來的。
沒事,你不用跟我來這一套,我沒有怨氣。
叔叔太累了,這些年我能走的這麼順利,很大一部分是他暗中出力。雖然給你們干那些臟活兒都是我下的手,但是沒有叔叔那幫江湖朋友的幫忙,我也幹不了這麼利落。
就說我還在做雙花紅棍那幾年,要不是叔叔暗中求人保護,我都被打死好幾回了。
同濟寺是國寺,管事的不能習武,只可修心。僧人一旦習武,大多金剛怒目,少有菩薩低眉。國寺是帝國的面子,要是出個滿臉橫肉的當家和尚,也服不了民心。
所以叔叔這些年,只學他的縱橫術,不學武道。
可偏偏就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和尚,卻在江湖中,有了孤隱的名號。
被逐出同濟寺后,我給叔叔置辦了一個酒樓,好讓他有點事做。但是叔叔一向仗義疏財,來了江湖上的朋友,別說要錢,不送錢出去都算是賺了。酒樓沒開多久,就有掌柜向我告狀。
我倒是無所謂這些小錢,叔叔開心就好,畢竟我們這一家人委屈了一輩子,也不想着風光,就盼著家人不受委屈。所以每月都暗中撥款入他的聽雨樓。那些辦事的人知道這其中有油水可撈,就光明正大的中飽私囊。
我呢,只要叔叔玩的開心,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可是叔叔卻不肯,他知道這些事後,將那些拿了不該拿吃了不該吃的人抓起來狠狠打了一頓。不巧其中一人是幫派子弟,是我特意安排到叔叔的酒樓里混吃等死的。
那名幫派子弟挨了一頓打回去告狀,叔叔知道後為了不影響我的生意居然跑去負荊請罪。
你知道我這叔叔,當了十幾年的和尚,就風光了十幾年,早就過慣了花花轎子人抬人的日子。他常念叨一句話就是「皇帝老子見了老子都要作揖」,結果滿懷誠意的去向人請罪,居然又被打了出來。
他上次受這種委屈,還是快二十年前當道士的時候。辛辛苦苦混了快二十年,還是讓人從大門裏趕出,這事兒要是換了你,你也不痛快。
用叔叔的話說,這都能忍,屎都能吃。
這才胸中憤懣,醉酒夜歸,還從馬上跌了下來,據說腳上勾到韁繩,被拖了幾十丈遠。
回到家時滿臉是血,把家裏丫鬟嚇壞了。
叔叔心情鬱悶,還受了傷,被這小丫鬟吵得心煩,加上白天那一肚子肝火也實在需要發泄,才把那丫鬟殺了。
至於那個被姦污的女子,說是那丫鬟的閨中密友。叔叔平日裏對大家一直和顏悅色,都是窮苦人家出身,也不講究什麼規矩,所以家裏的僕役丫鬟多多少少有點放浪舉止。這一點,我娘沒有反對,大家就都樂見其成,認為作為一種家風是一樁雅談。
偏巧這個丫鬟在這個時候帶了朋友來,叔叔喝酒殺人一時興起,夜色中也看不清那女子的姿色,就看到那娘們兒前凸后翹的身子,以為是家裏新來的丫鬟,才犯下此事。
你說,我們余家,辛辛苦苦一路從山裏的窮苦人家,打拚到現在,為歌潭城,為朝廷,做了那麼多事,救濟了歌潭多少難民。現在殺個丫鬟,日個娘們兒,有何不可?
故事說完,屋內另一位長須中年人一捋鬍鬚道:「並無不可。」
卻聽一聲轟響,房門被撞開,一名持刀男子沖入屋內大喊:「貪官奸商!草菅人命!納命來!」
未到二人身前,就被護院的江湖高手按在地上。其中一位護院還不忘拱手告罪。
余半城揮了揮手,示意將這個人帶下去。
持刀男子仍舊嘶吼著:「余家歹人,殺我姊妹,辱我妻子,我陳英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余半城舉杯敬了中年男子一杯道:「那便讓他做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