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英雄出少年 第十一章 浮生辭舊夢(十一)

第二卷 英雄出少年 第十一章 浮生辭舊夢(十一)

小哥在說起這些往事時,臉上一直帶着一種難以名狀的神情。

那是愛到絕望的恨,是恨到心死的無奈。

偏偏,世間有些人,總是看輕自己,牽掛別人。

所以他有這樣的神情,願意做光的影。

幸運的是,帝缺讀得懂這樣的神情。

一個人懂得另一個人,不需要多麼高明的智慧,只要有過相同的經歷就行。

帝缺忽然開口道:「你還沒覺醒?」

「覺醒?」

帝缺無所謂的揮揮手,道:「沒事,你繼續說。」面上不動聲色,心頭卻生出懷疑。

他曾經看到過的未來里,小哥生來便是覺醒者,可是如今他感覺不到任何覺醒跡象。

難道……

小哥自顧自的說着,說這一切都是在小雨的夢裏看見的。

那一夜沒有留下什麼綺麗的風景,只是情人該有的樣子。

小雨只記得,她坐在奕蓓的懷裏,把酒臨風,很安心。

她從未如此與人親近。

直到她從宿醉中醒來,身棲奕蓓家的別院,身邊是那把朝思暮想的聽雨傘。

奕蓓這樣的女人,總是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她怎會看不出,小雨的別有用心。

可是她甘願為她,赴湯蹈火。

這把傘得來的容易,甚至讓小雨有些愧疚,她第一時間將傘送與琴師,似乎多拿一刻,罪孽更深。

或許他欣喜的樣子,能多多少少,添她心安。

辜負與被辜負,都不好受。

琴師看到聽雨傘,眼裏有藏不住的光:「你是從何得來?」

「聽雨樓的小姐,是我的朋友。」小雨低頭看向別處,道,「很好的朋友。」

琴師初獲至寶,早已忘形,仔仔細細打量著這把玲瓏剔透的寶傘。

傘尖,傘葉,傘柄。

他輕輕撫摸,又反覆觀察,彷彿漏掉一個細節,都會抱憾終生。

小雨看着他認真的模樣,回想昨日的旖旎,那個香懷的溫暖,竟有些難掩的悲傷,怔怔道:「恭喜你。」

琴師心情大好,頭也不回的問:「恭喜我什麼?」聲音里跳躍着興奮。

「恭喜你,得到至寶。」

彷彿是時間之神打了盹兒,這一刻,被死死的定格在奔泳的怒濤中。

琴師聽到小雨的話,像被冰封了血脈,無法動彈。片刻之後,他才能回過頭來,凝望小雨。

那張臉,積攢了多少的悲秋寒冬,才會有這樣冰冷的絕望。

「是啊,這麼重要的寶物,我這一生都不願離開它。」琴師忽然笑着說,「睡覺也要抱着。」

小雨的臉色更冷了,語言像被砸碎的冰塊,一字一句拋出:「是嗎。那你一定好好好待它。」

琴師得意的哈哈大笑,忽然揚手將寶傘拋入奔流的江中,轉身環抱小雨:「嗯。你都這樣要求了,我便答應你——我一定好好待你。」

「你……」即使是聰明的小雨,也被他的行為震驚,心裏一堆話堵在嘴邊,卻不知先說哪個好,只能嗔道,「你……你……誰說要和你睡覺了!」

「你,就是我的至寶。」琴師緊緊抱着小雨,緩緩靠近她的潔凈的面龐,就要吻上去。

小雨第一次被男人如此靠近,羞紅到耳根,滾燙的雙頰終於融化了前一刻的積雪,雙眸里儘是蕩漾的融春。

「那……那個……你還沒聽到聽雨傘演奏的大道梵音呢……怎麼就扔了呢……」小雨終於找到一個借口,從窒息的羞澀中解脫。

「這世間最好聽的聲音,就是你呼喚我的名字……」說着,深深的吻了下去。

……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誰人知。

小雨沉入花前月下,奕蓓卻在舊夢裏不知歸處。

聽雨傘是奕蓓家中的傳家之寶,她的爺爺立了軍功,修羅皇帝才恩賜聖物。如此寶物不翼而飛,自然滿城風雨。

聽雨樓的掌柜下重金緝賊,縱然是前朝之物,官府也格外重視御賜的寶物,全城搜查。

最終審問到奕蓓時,只說「送了情郎」。

聽雨樓掌柜怒道:「這是傳家的寶物,傳兒不傳女。要送人也是由你大哥做主,什麼時候輪到你!」言語間提鞭就打,可憐一屋子的親人,皆是熟視無睹。

更有甚者,義憤填膺,口不擇言。

就連平日裏交往最密的小妹,也不敢開口求情。

生逢不幸,給你帶來最多傷害的,往往是最親近的人。

若是別人傷了你,親人還會說:「那惡人怎麼不去欺負別人,一定是你有問題。」

你需要先反省,再去原諒那些傷害你的人。

奕蓓很早以前就知道這個道理。尤其是,這一次,她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可是錯了又如何,若只是皮肉之苦,便可換取心上之人的歡喜,對於精於算計的她來說,也是一樁劃得來的好買賣。

那是浸了水的皮鞭,一鞭之下皮開肉綻。奕蓓姣好的身姿血肉翻滾,一條條迸裂的傷口像被豎切的臘腸,鮮紅的皮肉向外泛起。

她未出一聲。

她覺得快樂。

每一處激烈的疼痛,都在告訴自己,她深刻的愛着那個人。

這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為她而流。

「住手!」

那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那是這世間最好聽的聲音。

終於,她帶着笑倒了下去。

聽雨樓掌柜是奕蓓的父親,他怒火中燒,只是因為他應該怒火中燒。

他曾怪過她,怨過她,卻也不過片刻。

只是,在這個小鎮里,有太多人看着他。若是沒有家法,若是沒有威嚴,以後誰還聽你的話。

他所做的,只是他該做的,卻不是他想做的。

他只想讓奕蓓認個錯。

給她一鞭,便足以立威。

誰知,越打她越笑。

於是他真的怒了。

只是,為什麼,到後來那幾鞭,心裏都在顫抖。

只是,為什麼,那一聲「住手」,彷彿解救的是他。

「住手!」

奕蓓心想:「你為何要來……」

掌柜心想:「你怎麼才來……」

「傘是我偷走的……」當小雨看到遍體鱗傷的奕蓓時,那些提前準備好的說辭,忽然都落入海底。

然後是鋪天蓋地的聲討。奕蓓的母親首當其衝,扑打小雨。那些先前冷眼的兄妹姨娘,此刻好像終於想起奕蓓是他們的親人,彷彿與小雨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帶着虛假的哭聲,辱罵小雨。

小雨一動不動,站在突如其來的暴雨中,任人推搡。

江南的雨,總是說來就來。

小雨怔怔的看着躺在地上漸漸失去起伏的奕蓓,雨水衝散了她的頭髮,讓她看起來像個瘋子。

「今天的雨,好咸……」她說。

「住手!」又是一聲「住手」,只是這聲音威嚴雄渾,讓人難以抗拒。

幾名身穿紅布背甲的捕快闖入院中,喝住眾人。

「掌柜的,賊人已到縣衙投案,請前去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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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起天下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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