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失去光芒的槍
他很生氣,後果本應該很嚴重。
但是此時的信使卻是已經無所畏懼了。
信使的眼睛定着那個洞口,就像是兩把發光的劍。
不知道過了多久。
那道凌亂的刀意終於是沒有再接着凌亂下去。
湧上山頭被斬落的那道海風也不見了蹤影。
那洞穴之中沒有再有任何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信使本來是站在原地準備的等死的。
但是老刀客沒有出手。
他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
「你不配我出手。」
……
漫天的雲海這句話傳出洞口的瞬間散開了一條裂痕,然後那個信使便是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在這座山峰頂上了。
風在他耳邊呼嘯。
他離開了北海雲山。
幾個呼吸之後。
他出現在了山腳下。
這是他初始爬山的地方。
他廢了這麼大的力氣爬上了這座除了修行者之外旁人沒有機會上去的山,但是山上那位只是揮手之間便讓自己落了下來。
周途親手寫的信沒了。
援兵也沒了。
因為那把刀也怕死。
信使沒有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傷口有任何疼痛。
因為此時心靈上的傷口讓他更痛。
那人貪生怕死。
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忽然沖着山上喊道,「恥辱!」
信使的聲音穿過了山澗,湧上了雲霧。
那座山上回蕩起來了他的聲音。
他不知道那位老刀客聽見了沒有,但是他就是想破口大罵。
……
……
在那座山洞面前。
顧長生低着頭。
他始終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好。
他猶豫了很長時間。
然後終於說道,「我認為他說的可能有些道理。」
老刀客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淡淡的問道,「如果送死便是不算是恥辱的話,我寧願恥辱。」
顧長生想了想回答道,「可是他說的那句,戰事還未曾開啟,自然也沒有勝敗,我覺得很有道理。」
老刀客平靜說道,「這世間的事情如果都是用我舉得這三個字來形容的話,我大概能辦成很多事情。」
長風落在雲海。
洞口前的所有刀意都重歸於平靜。
顧長生思考着老刀客的那句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
西方長嶺。
這裏不是山。
而是一條山嶺。
山嶺上有着很多火紅的楓樹,這些楓樹就紅的像是血。
但是此時是在冬季。
所以這些楓樹上又掛滿了冰花,純潔的像是冰雕。
第二個信使就在這裏。
他穿着厚厚的棉衣,坐下的馬掛滿了霜雪。
他的身上也掛滿了霜雪。
槍林在這裏。
槍林的宗主在這裏。
二月花。
這個傳說之中的人物。
沒有人見過他,但是卻聽說他在洛寧離開馬嵬關的時候出現過了一次。
那次之後,便是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那信使極為緊張的哈了哈氣,因為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上擔負着怎麼樣的重任。
如果槍林不肯伸出援手,那麼起義軍的希望便是也只有寄托在北海雲山和劍淵身上了。
他距離面前那條山嶺還有五里的時候,就已經跳下了馬來選擇了步行。
——
這是大周的禮數,也是最為恭敬一個人的表現。
此時他對這槍林表現出來的便是無比的尊重。
因為他們急需要槍林的幫助。
北風刮在他的側臉,就像是一隻只針尖一般刺痛的他舉步維艱。
他在這茫茫的雪中不知道行走了多久。
然後他終於到了那條嶺的下方。
這條嶺極為龐大。
像是一條無比巨大的長槍橫躺在這天地之間。
就在這條槍的正中間,有着一道巨大的山門。
在這山門的兩側全部都是那已經掛滿了霜花的楓樹。
他就站着這山門的前面,感受着從裏面傳出來的肅殺之氣,那道山門橫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天地之間一張張開的血盆大口等待着他的進入。
他整理衣冠,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他站在那座足足有着幾十丈高的山門處。
他在叫關。
「起義軍信使奉皇上之命求見!」
……
他的聲音洪亮,在這雪原之中至少能傳出去很遠的距離。
但是除了那山上被震落而下的雪花,這座山前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信使定了定神,然後他又高聲喊道,「起義軍信使奉皇上之命求見,魔宗重返世間,特此告急。」
天地間白雪覆蓋,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在回答着他自己。
信使接連叫了數聲。
——
都沒有人回應他。
他有些不解,走上前去想要去觸碰那座山門。
那座山門足足高几十丈。
這無論再哪裏都是這世界上最高的一扇門。
但是他的手沒有能觸碰到那扇門。
因為在這扇門的前面有着一道無形的結界攔住了他的去路。
信使沉默了良久。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和前去北海雲山的那個信使一樣。
他的目光之中有着深深的不可思議。
中原告急!
風急。
雪急。
魔宗的大軍更急。
他跪在了這座門前。
「魔宗重新現世,請各位前輩開門,中原告急!」
他的聲音回蕩在這冷冰冰的天地之間。
此時的天地之間更冷。
冷的就像是人心一般。
……
「……中原告急……」
他的聲音漸漸的沙啞下去。
然後終於漸漸的在這風雪之中停住了。
他知道這座門或許永遠都不會打開了。
這道門的後面不可能沒有人,但是如果不想開門的人不開門,那麼這裏便是真的就沒有了人。
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也永遠無法讓一個不想開門的人開門。
因為他們根本不想出手。
天地間彷彿就在此時剩下了他自己。
信使的拳頭砸落在了地下的雪中。
然後他的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的流淌下來。
淚水迎著寒風瞬間被凍結。
但是這一切都沒他此時的心情寒冷。
他只是不理解。
「魔君不也是人嗎?」
「他們為什麼這麼害怕呢?」
「他比你們多一雙手還是多個嘴巴或者多雙眼睛呢?」
……
長嶺之前。
一道強大的槍意驟然升起。
這道槍意強大道連這座山峰都為之顫抖了一下。
信使的身體伴隨着他的那匹馬就在這槍意的籠罩下倒飛而出了十幾里。
十幾里轉瞬即逝,他雙腳落地,臉色已經被凍成了薑黃色。
沒有聲音回答他。
但是那道憤怒的槍意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們不會出手。
他們也不敢出手。
信使再也沒有了悲傷。
他平靜的站直了身體。然後拍打掉了身上的落雪。
此時此刻,他的眼中終於再也沒有敬畏。
因為這些人已經被魔君嚇破了膽子。
他們根本都是不如自己。
他沒有任何猶豫,轉過了身子,然後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
……
槍林之中某處莊園。
二月花躺在一張安樂椅上。
他的槍立在一旁。
屋子之中火爐暖的就像是溫暖的春天,這和外面的寒冷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他似乎比去馬嵬關阻攔洛寧的時候更加胖了些,但是這依舊掩蓋不了他是一個絕世強者的事實。
他的眼睛靜靜的望着那雪中信使退去的方向。
他轉過頭,朝地下吐了口吐沫。
那口吐沫不知道代表着什麼。
那柄槍在這爐火的映照之中彷彿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塵。
它已經多久沒有動用過了呢?
他忘記了。
在馬嵬關前向洛寧和李鳳涼出槍的那一刻算嗎?
旁邊的一個弟子緊張的盯着他。
他忽然舉得他的身上少了些東西。
當年他敢拿槍戰魔君的勇氣沒了。
二月花轉頭看着這名弟子。
他微笑的說道,「有的時候,人的識時務是最為重要的事情,魔君沉寂了這麼多年,今年突然現世,你覺得他會簡單嗎?」
他平靜的說道,「我不是怕,只是識時務。」
二月花沉默了片刻,然後他又一次在心中對自己說道,「我不是怕了……」
他心中知道,那個信使說的那些東西,是少年的熱血。
只有一個人真正的見過魔君之後才能知道魔君的可怕。
他現在確實已經不具備熱血那種東西了。
至少在他的血液之中流淌的不是了。
……
外面不知道何時已經落雪。
紛亂的雪擋住了屋子之中的光。
他揮手送走了使者。
沒有了這些事情的煩擾,他覺得很舒心。
他閉上了眼睛。
就像是一把蒙塵的槍失去了鋒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