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中秋不寧
大殿之上。
一片安靜。
有的人臉色蒼白,似乎已經是開始擔心魔君這次的到來會不會涉及到自己。
應檀溪望着洛寧,眼睛之中帶着笑。
只有她知道今日魔君的到來不止是為了星隕閣那般簡單。
自然也是為了殺他。
只是這大殿之上,真正知道洛寧身份的,不過是幾個人。
洛寧的額頭之上冒了些冷汗。
他轉頭去看尹子卿,尹子卿的只是望着大殿之中那幾面銅鏡之中映射出來的極為清澈的月光沉默不語。
洛寧問道,「你怎麼了?」
尹子卿瞪着眼睛看着他,然後說道,「我有些想家了。」
……
……
千里之外。
馬嵬關前。
十二路藩王已經集結,隨時準備渡過洛水。
老王爺尹山河騎在馬上,身後是他的鳳尾營。
尹紅蝶跟在他的旁邊,披掛整齊。
他們都是知道,這馬嵬關雖然易守難攻,可是他的這幾十萬大軍一到,自然是無人再能阻擋。
無論如何,今日的關城都將破。
他的鳳尾營將會帶頭衝鋒。
尹紅蝶看着自己的老父親,在這秋風之中蕭條身影,忽然有些心酸。
她催馬過去,「父親,今日一戰,要不要保存些實力。」
老王爺把眼一瞪,「保存什麼實力?」
尹紅蝶說道,「岳展眉定然是故意讓父親打前鋒的,父親你不會不知道。」
老王爺大笑,「他的那點伎倆,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即使知道又如何?只要是今日城破了,我們便是能長驅直入到達天朝。便是能報仇雪恨了。」
他的聲音有些低,但是依舊掩蓋不住眼底的悲傷。
「只是可惜……」
尹紅蝶問道,「可惜什麼?」
尹山河眼神空洞,嘆息說道,「只是可惜了那些百姓,這一場戰亂,不知道要死去多少百姓。」
不過隨即,他的目光又再次變得冰冷,「可是既然他大周棄我於不顧,我自然不會再留情。」
他看着尹紅蝶的側臉,眼神平靜,「蝶兒。你今年多大了?」
尹紅蝶想了想然後說道,「二十二了。」
尹山河的眼神開始無比的懷念起來,「子卿今年十七歲,算起來,我們已經離開天朝十七年整了。」
他看着天上的那輪月光,忽然有些厭煩。
這種眼神,出現在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身上不奇怪,若他是英雄,這種眼神便是極為讓人憐惜的。
他忽然看着尹紅蝶說道,「你帶着三千精兵去茫草山上幫着大軍押運糧草去吧。」
尹紅蝶大驚,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父親為何要這麼做。
她大驚說道,「父親,我不能走。」
尹山河帶着笑容平靜的看着她,「為何不能走。」
尹紅蝶的語氣忽然哽咽,「我不能讓父親一個在這裏。」
尹山河笑道,「我一個人在這能怎樣,我有十二路藩王的大軍集結,拿下一個馬嵬關還能有危險不成?」
尹紅蝶有些着急,臉色在秋風吹動之中逐漸漲紅。
她看着尹山河的白色鬍鬚,知道了自己的父親今年大概已經五十六多歲了。
夜色之下,他的身體更是顯著單薄。
尹山河笑道,「你方才說了,要留些自己的實力,我派你去押運糧草,自然是把你派到後方去保存實力。出了你之外,我還能信任誰呢?」
尹紅蝶恍惚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這不過是一個極為簡單的軍令,但是自己為何在這道軍令下達之後有些不願意接受?
她自然知道父親說的是對的。
尹紅蝶有些不甘心,他看着尹山河,似乎還要說些什麼。
尹山河把手一揮,把臉轉了過去。
於是尹紅蝶便是知道自己一定要走的。
她轉頭望着那在月色下秋風中飄搖的旌旗,感受着這支隊伍的強大,這才稍微有了些安心。
她撥轉了馬頭,轉身離去。
……
……
秋風瑟瑟,人更瑟瑟。
尹山河的眼角忽然掉落了一滴淚水。
他的傻兒子去了南郡,不知道怎麼樣。
現在自己的姑娘也是離開了。
他知道,無論今日的戰爭成敗,他都不可能讓尹紅蝶參與。
如果成了,她終歸是周人,便是叛國的賊。
如果敗了……
尹山河忽然笑了,他轉頭望着自己身後浩浩蕩蕩的大軍。
他怎麼可能敗了呢?
他有接近四十萬大軍。
他在夜色之中看着那處黑黝黝的關城,如同看着自己的心門。
明明已經大仇得報,明明已經即將重新邁回中原,為何他還是開心不起來?
他努力去想着自己死去的妻兒,想着大周即將為此付出的鮮血。
不知怎的,他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在仇恨和自己故國面前。
這確實是一個難以抉擇的事情。
可是岳展眉卻是幫他做出了抉擇。
……
……
夜色濃。
岳展眉笑着。
他沒有吃月餅,只是在笑。
因為他只要是一想到此時在馬嵬關之中瑟瑟發抖的周軍和百姓,他就想笑。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尹山河和馬嵬關兩敗俱傷之後自己成為蠻軍統領的那一幕。
似乎已經看到自己成為大周皇帝的那一幕。
岳展眉的副官有些害怕的看着自己的這位主子。
他小心的試探問道,「尹山河準備動身了,我們應當怎麼辦?」
岳展眉說道,「讓軍隊緊緊的跟着他的軍隊,跟着他的後面衝鋒,等到他不行了,我們便是直接上去,連着馬嵬關和尹山河一起拿下。」
他的話語本來極為平淡。
但是話中的計策卻是極為陰險。
月落在了他的營帳外面,似乎在此時比刀劍更冰冷。
……
……
洛水對面,那座古老的城關彷彿正在此時瑟瑟發抖。
它已經在此矗立了不知道多少朝代,但是每個朝代的破滅都是由它開始的。
它也許撐不過今晚。
因為在它的面前有着幾十萬大軍壓境。
有些哭聲傳了出來,是有些守城的士兵。
他們在這被月光照的如同白晝一般的夜色之中望着那遠處。
他們能感覺到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威脅和壓迫。
這些人也都是知道,如果真的硬守,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大軍的鐵騎下存活下來。
……
周途依舊在給李鳳涼刷著馬匹。
他似乎根本不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
但是他卻是對於尹山河這個名字很熟悉。
他大周欠他的,他今日來拿了。
一個軍兵看着他嘲諷說道,「都快要死了,把這馬刷的這麼乾淨有什麼用?」
周途平靜說道,「如果是真的死了,那便是為了能死的體面些。」
軍兵抬頭看着月空,他懶散問道,「你說當皇帝到底是個什麼感覺?他在天朝一待,自以為天下太平,政治廉明,我們這些人就要為他賣命,為他去死。怪不得有人這麼爭着搶著去當皇帝。」
周途抬起頭,擦了擦臉上的汗。
他淡淡回答道,「當皇帝其實很累。」
軍兵嘲諷道,「這話說的,跟你真當過皇帝似的。」
周途不再理會他。
他低下頭給手中的毛刷沾了沾水。
他平靜道,「我現在只是馬倌,李鳳涼的馬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