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秀瓶小釀
江刀樓的家僕,向來動作極快,更何況是小院裏女菩薩吩咐的事情,熱水就像是從老早以前就備好的一樣,很快地就送進了院子。
黃管家滿意地看着魚貫而入的家僕,十分滿意,即滿意自己的令出行隨,也滿意自己這幫兄弟的反應能力。
黃管家笑着對丘同棺說道:「同棺兄弟,你進府多久了來着?」
丘同棺答道:「大概一年有餘了吧。」
黃管家道:「唉,有時候看着你,真是不得不服老,年紀輕輕,不僅就得到了樓主的賞識,跟女菩薩的關係也是非同一般,真是年少有為啊。」
丘同棺心想,跟師娘陶姍姍的關係,應該還算過得去,可是跟花痴絕之間,要是他長了牙,估計都恨不得跟他咬起來了,賞識從何說起?
丘同棺道:「我?我跟樓主?哈哈,你怕是看錯了,他不可能賞識我,我也不可能賞識他。」
黃管家神秘一笑:「嗯嗯,我懂,我懂,不可為外人所道嘛,低調好,低調好,我還有事,先去忙了,同棺幫我看着點,若是女菩薩再有什麼吩咐,這一干僕人,任你使喚,他們要是有半點敢怠慢的意思,你知會我一聲。」
約是過了半個時辰,陶姍姍終於梳洗打扮完,走出了院門。
金釵玉鬢,桃花淺笑,玲瓏風致,幽谷佳人。
陶姍姍本就有着一張極其怡人的臉龐,今日還特意打扮了一番,頓時驚艷了眾人。
有人一拿着銅盆的僕人正欲離去,抬頭看到了陶姍姍,一時失神,銅盆脫手,剛要落地之時,陶姍姍伸出玉蓮般的手,輕輕扶住了,柔聲道:「拿好,別砸着腳。」
突出其來的關懷,讓那僕人立馬手忙腳地亂了起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陶姍姍淺笑着離去,路過丘同棺身邊時,說了一聲:「隨我來。」
丘同棺也沒有見過陶姍姍妝扮的樣子,一時看得痴了,直到陶姍姍喚他,他才醒了過來,小跑着跟了上去。
今日暖陽當照,江刀樓里,路上的雪已經掃盡,只留着那些留在樹枝上,遲遲不肯化去的殘雪。
時而有細小的雪沫從樹上落下,落在樹下,落在一個比雪還漂亮的女人身上,陶姍姍身披一件狐襖,一般來說,穿上這樣狐襖的女子,難免都會沾染一點妖氛,然而只有當陶姍姍穿上這件狐襖的時候,讓人感受到的,全是聖潔的味道。
江刀樓有主人,有花痴絕,但是江刀樓已經很久沒有女主人了,在江刀樓里的外人,幾乎全都是為了挑戰樓主而來,只是這小院裏的女菩薩,在小院裏住了小半月,都沒有要動手的樣子,這不得不引起全樓上下僕人的遐想了。
丘同棺跟着陶姍姍身後,被那些從各個地方投來的刺探目光,看得是混身都不舒服。
他小聲地跟陶姍姍說道:「師娘,咱們這樣去找花痴絕的麻煩,是不是太過招搖了?」
依著丘同棺之前的設想,他們應該像那夜一樣,駕着兩幢石燈,直接衝上神冢刀墳,然後將花痴絕,打得個落花流水才是。
陶姍姍帶着一臉的軟笑:「現在不就是正是在報復他咯?」
丘同棺正在不明所以之時,陶姍姍突然搭了手過來,他突然覺得一股巨力傳來,陶姍姍帶着他,如光影一般,直衝神冢刀墳而去。
丘同棺很少看過白日裏神冢天墳的樣子,今日一見,着實嚇了一跳。
在日光的照射下,神冢刀墳里那股古舊破敗的氣息,直指人心。
泛白的牆面,處處皆是裂痕,還有那座高閣,幾乎在上面已經找不到一塊完整的木頭了,腐朽的木渣落了一地,無論怎麼看都早應該倒塌了,卻不知為何還屹立在那裏。
夜裏還不曾覺得些處有什麼異常,白日裏見了,才突然發現,這哪裏是活人住的地方,分明就是一處墳地。
陶姍姍問道:「你說的那堵黑牆在哪兒?」
丘同棺左右看了看,找了找方位,才認出那黑牆的位置,只是黑牆,現在已經不是黑牆了,而是變成了白牆,牆皮泛起白灰,風一刮就能飛起大量的白煙。
他遙指了一個方向,陶姍姍尋目望去,兩眼泛花,悲不自禁。
她慢慢向白牆走去,走得極慢,每走一步,她就輕輕喚一聲:雲郎。
這聲聲喚呼之中,蘊含着多年苦苦的等待。
她走到牆邊,用手親親放在那堵白牆上,白牆突然湧起一道波濤,將陶姍姍彈了開來。
陶姍姍反覆試了多次,結果依舊。
丘同棺於心不忍,出聲提醒道:「現在是白日,它應該出不來,只有等入夜了,再者那牆本就屬於陰陽畫界,生人不可近身。」
陶姍姍一雙淚眼,望了望天色,嘆到:「還有三個時辰,我等了五十八年,居然還要再等三個小時,呵。」
一聲痛呵,一氣在那白牆上震出數條裂紋,不過很快白牆又恢復了原狀。
陶姍姍從懷中取出一瓶秀壇小釀,輕身飛上閣頂,卧在青瓦上,獨飲獨酌起來。
丘同棺知道她現在心緒難解,自然也不好提花痴絕的事。
可是陶姍姍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花痴絕居然當起了縮頭烏龜,對此完全視而不見,這可是讓他十分的費解。
他在樓里上上下下找了個遍,也沒有見到花痴絕的身影。
正在他納悶的時候,閣頂的陶姍姍說道:「別找了,沒人,這裏除了你我,再也沒有一個活人了。」
丘同棺道:「這不對啊,花痴絕幾乎從來沒有離開過神冢刀墳,今日怎就例外了,看來今天你是見不到他了。」
陶姍姍無所謂地說道:「見他?我精心打扮一番,可不是來見他的,我是專程來見雲郎的。」
丘同棺道:「可是你要是不見到他,怎麼幫我出氣呢?」
說完這句話,他就覺得現在說這個已經不太合適了。
陶姍姍淡淡一笑:「已經幫你出氣了,不信你明日看就知道了。」
丘同棺問道:「明日能看到什麼?」
陶姍姍似醉似醒,搖著那瓶秀壇小釀,久久不語。
丘同棺明白自己問不出來什麼了,只能等明天揭曉答案了。
三個時辰后,天如約的黑了,人卻也沒有如約出現,白牆變成了黑牆,然而今夜的黑牆格外的黑靜,沒有一絲黑魂涌動的跡象。
皇甫千葉沒有出現,花痴絕沒有出現,只有詭異的陰風,在神冢刀墳里,陣陣吹起。
陶姍姍將那喝得只剩下半瓶的秀壇小釀,輕輕放在了黑牆下面,開口道:「以前,你飲酒總喜歡剩下一半,你說剩下的一半,可以幫另一個酒鬼,一解燃眉之急,我因為你這個習慣,也變成了一個酒鬼。」
本來輕柔的語調,開始變得堅定了起來:「皇甫千葉,我知道你在裏面,我再你三日時間,你要是再不出現,我就去裏面把你拉出來。」
丘同棺在一旁提醒道:「可是,師娘,生人是沒法靠近黑牆的,更何況進去了。」
陶姍姍幽幽一笑:「是啊,生人是沒法進去的,呵呵。」
隨即幽谷佳人騰空而起,獨自離去。
空中只餘一句殘詩:「芙手流霞酒一杯,醉嘆雲郎歸不歸?」
然而今夜這詩里,沒了一絲哀怨,只有生死看淡的決絕。
丘同棺心中明悟:「難道師娘要自盡去找皇甫前輩?!」
明白過的他,大聲朝着空中喊道:「師娘,不可如此啊!!!」
奈何陶姍姍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而他的修為尚低,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她。
丘同棺立馬奔出小院,準備去看看陶姍姍是不是還在院中,這樣他也好勸上一勸。
兩人相繼離去后,神冢刀墳里,閣樓的高台上,一個身形高大的老人,慢慢從黑影中走了,跟在老人身邊的是一個身着黑袍的人。
老人開口道:「魚奴,你這輩子可曾有過愛人,愛過你的,或者你愛的?」
魚奴道:「在那邊的時候,有過。」
老人再問:「後來就再也沒有過?」
魚奴點了點頭。
老人嘆了口氣:「痴情的人,總是幸運的,不像我,她到死前的那一刻,都是恨着我的,如今我後悔了,我想痴情了,卻沒有機會了,在九泉之下的她,怕是依舊恨着我了,她走了這麼多年,不管我白日裏如何地思念着她,她卻從來沒有在我夢中出現過,一次也沒有。」
「唉,皇甫千葉啊,既然天賜機會,你見上一見又何妨?真要到了我這個地步,終日唉聲嘆氣,也是於事無補啊。」
「呵,現在想想也是好笑,我這一輩追求武之極道,上次你我一場生死對決,雖是我險勝半招,可是現在看來,我在身上卻找不到一絲一毫勝利者的快感。你有一個愛你如狂的女人,你還有一個又笨又蠢的徒弟,而我呢,兩袖清風,什麼都沒有,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贏在哪兒了?或者,在你面前,我到底還輸了些什麼?」
魚奴道:「樓主,你還有大小姐。」
老人擺了擺手:「別提了,她長得幾乎跟她娘一模一樣,性情也是如是,自她娘死後,她就從她娘那裏一點不剩地繼承了她娘對我的恨。她娘要是恨上了一個人,這輩子就幾乎不可能再變了,無論她恨的人是不是誨過,她娘說過,恨就是恨,不因山移,不隨水改。上一次她叫我爹是什麼時候,你還記得嗎?」
魚奴老實地搖了搖頭。
老人搖了搖頭:「是她剛滿八個月的時候,先叫的娘,后喊的爹,只是那個時候,你還沒有進江刀樓,自然你是記不得了。」
老人移動,向閣樓暗處走去,身形雖是高大,背卻漸漸有些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