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請君流血
等到周途和李鳳涼再次回到大殿的時候。
他是笑着的。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為什麼笑。
但是每個人都知道,事情似乎開始變得簡單了起來。
李鳳涼重新走到了將軍的位置上,他的表情也是很開心的。
他看着寧遠將軍忽然說道,「你說的似乎很對。」
大殿之上的那些文官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們盯着李鳳涼,張了張嘴想要勸阻。
那位王幹事和那位張幹事忽然就站了起來,他們望着李鳳涼,然後又看着周途,有了些哭腔。
姓王的那位於是就說道,「將軍,你可千萬不能拿這些人的生命開玩笑啊!」
李鳳涼回頭看了看他,然後笑了問道,「我像是開玩笑的人嗎?」
那人顫抖起來。
因為李鳳涼的眼已經冷若冰霜。
他沒有再說話,但是他卻是彷彿真的在說話一般。
大殿安靜了。
那另一個姓吳的文官還要在說些什麼。
李鳳涼忽然看着他說道,「請君流血。」
……
他淡淡的說出了四個字,但是此時卻是猶如萬語千言。
他望着大殿之上的那些想要周途死的人們說道:
「如果有誰再想他死,那麼——請君流血。」
……
他說流血,但是卻沒有說流的是什麼血。
但是這些人卻是一句話都回答不上來。
因為他們就是無血可流。
他們體內的鮮血已經被政治和這世道腐壞。
他們本該有的熱血已經消沉,變成吃進肚子的油和長在臉上的肉。
他們還活着,但是卻已經死了。
……
李鳳涼轉頭,他站在大殿之上。
他的表情無比的平靜,但是卻在此時顯得那麼不平靜。
他把頭上的頭盔摘了下來。
他從桌子上拿起了兵符。
這是象著着大周兵馬將軍的兵符。
他揚起手,然後手落下。
聲音清脆,兵符瞬間碎裂。
他抗旨。
他不會交出周途。
整個馬嵬關的百姓都不會讓他交出周途。
整個大周的百姓都不會讓他交出周途。
他沒法交。
他轉身,然後平靜的望着北方,他忽然跪下。
這應該是君臣之禮,也許是他最後一次施君臣之禮了。
他走到了桌子面前,畢恭畢敬的拿起來了那張聖旨。
他轉頭問姓王的那位文官,「你很喜歡這張聖旨?」
王幹事點了點頭。
李鳳涼走了過去,然後把聖旨畢恭畢敬放到了他的手裏,然後平靜說道,「這聖旨歸你了,留個紀念吧。」
紀念?
這有什麼好紀念的?
他站起了身子,轉身走下了大殿。
大殿之上靜悄悄的,只剩下那些文臣牙齒打顫的聲音。
……
……
李老夫人望着李鳳涼皺眉。
「你做什麼事情都那麼認真,自然也是什麼事情都掛在臉上,又發生什麼事情?能讓你這般皺眉?」
李鳳涼思考了一下,他忽然發現正是如同周途所說,自己的母親真是一個奇妙的人。
但是奇妙在何處,他也說不出來。
他可能覺得今天的事情有些巨大,所以第一時間沒有說出來。
過了一會,在李老夫人的眼睛注視下,他終於說道,「兒反了。」
李老夫人似乎沒有聽見他這句話,她忽然問道,「咱從天朝出來的時候,家裏的東西都帶着呢嗎?」
李鳳涼輕聲說道,「帶着呢。」
李老夫人咳嗽了一聲然後問道,「有一個盆景帶着呢嗎?」
李鳳涼沉思了一下,「哪裏有盆景,就有一個空花盆。」
李老夫人開心說道,「正是那個花盆,帶着呢嗎?」
李鳳涼轉身出去,然後過了片刻,他不知道從那裏拿出來了那個花盆放在了李老夫人的面前。
李老夫人探頭看了看,發現那花盆之中的泥土竟然還是微微濕潤的。
她開心說道,「我要種花。」
李鳳涼緊張說道,「母親要種什麼花,兒子去幫你找來種子,只是已經秋季了,有些難找。」
李老夫人擺了擺手。
她忽然拿起身邊的茶碗。
碗中的茶已經涼了,她就把那杯茶倒在了花盆裏,像是在澆花。
李鳳涼低頭沉思——這花盆之中什麼都沒有,母親種的是什麼呢?
李老夫人擺了擺手,然後說道,「下去吧。」
李鳳涼詫異說道,「可是我反了啊。」
李老夫人教訓說道,「反就反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慌慌張張,又成何體統?」
李鳳涼看着她忽然問道,「只是不知道我做的到底對不對。」
李老夫人說道,「你是一個很善良的孩子,你的心是善良的,人是善良的,所以你做的事情也會是善良的,你明白了嗎?」
李鳳涼點頭,他終於如釋重負,然後走出了屋門。
李老夫人用手輕輕的攆著那個花盆之中的泥土,她開始思念。
這也許是一朵相思花。
但是她在思念誰呢?
誰也不知道。
一陣秋風卷著門簾灌了進來,就像是南郡那條易水一般的寒徹骨。
……
……
南郡城中。
距離中秋已經過去了三天。
但是洛寧的精神卻依舊有些恍惚。
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在思考兩個問題。
他確實太弱了,而另一個——
就是郡主那句話。
——
你看他們像不像一群狗呢?
直到今天,他想明白了。
這世道,本來就有許多狗。
那些表面上恭順郡主但是暗地裏卻聯合魔君的人便是狗。
這就是人心。
……
他正在想着。
外面忽然有敲門的聲音。
洛寧推開了門,然後看見了應檀溪。
應檀溪不解問道,「我說你這人真是奇怪,好好的公主府不住,南郡宮那麼多房子也不住,卻偏偏要住一個小客棧?」
洛寧回答道,「客棧有感覺。」
應檀溪問道,「是你有感覺,還是你的回憶有感覺?」
洛寧說道,「都有感覺。」
應檀溪瞧了一眼掛在牆上的忘川劍淡淡答道,「哦。」
於是她又繼續問道,「你憋了這些天,想的是什麼?」
洛寧說道,「我在想郡主對我說的話。」
應檀溪笑道,「他說的話裏面,十句能有九句半是假的,你信他做什麼?」
洛寧嘲諷道,「怪不得你這麼會撒謊。」
應檀溪繼續說道,「你想出來什麼了嗎?」
洛寧看着她平靜的說道,「郡主想讓我明白人心是一件很可怕的東西。」
應檀溪噗嗤笑了,「這個道理我在幾歲的時候就明白了。」
洛寧認真說道,「三歲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但是八十歲的老翁有時候也看不懂人心。」
應檀溪正色說道,「我今天來找你,不是想跟你說人心,而是有另一件事情。」
洛寧皺眉說道,「賞花,不去。吃飯,就在這就行。」
應檀溪並沒有覺得尷尬,因為她已經習以為常,她不悅哼了一聲,然後往周圍看了看。
洛寧說道,「尹子卿不在這裏,他在後院練劍。」
應檀溪突然回頭把門關上。
洛寧皺眉,「大白天關門做什麼?」
她看着洛寧的眼睛一字一字說道,「是馬嵬關出事了。」
洛寧的臉色一變,「你是說,馬嵬關失守了!?」
應檀溪說道,「馬嵬關無事。」
洛寧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這口氣還沒有完全出來,然後應檀溪望着他繼續說道,「是鳳尾營…「
「全軍覆沒了。」
她關着的門突然開了。
尹子卿滿頭大汗的拎着劍走了進來。
他興高采烈的還在說着,「神仙哥……」
他的話說到了一半,然後聽見了應檀溪的那句話。
他的身體於是僵在了原地。
秋風伴着汗。
只是有些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