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章 逍遙洪七

一百一十章 逍遙洪七

洪七公見蕭江終於答應,立馬大笑道:「好好好,以後你就是我北丐洪七公的徒兒了」

蕭江見洪七公這麼高興,自己不知為何,也與洪七公笑了起了。這一老一少,對着天大笑的模樣倒是令人不明覺厲。

蕭江與洪七公正笑的開心,可顯然有人不會同意,正當他們開心時,一夥金兵從四面八方而來,顯然是有人通風報信,蕭江與洪七公見此,互相望了一眼,二人自然是心靈神會。

不過真當蕭江笑着要出手,與洪七公一同出手時,洪七公卻將手一擺,制止了他,蕭江不明的問道:

「怎麼了?師傅?」

洪七公卻是望了望,在四周而來的金兵,大笑着對蕭江回道:

「徒兒,今天師傅再給你露一手。」話音剛落,洪七公就已經飛出了數十里,與金兵廝殺起來,蕭江搖了搖頭,也是無奈,只得看着洪七公裝了。

看着洪七公大殺四方,一招一式見,皆是一具具死屍,令人駭然,蕭江卻是突然想起,前世對於了解到的,洪七公的種種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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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爺子書中,「鐵掌水上飄」裘千仞這個大配角,在《射鵰》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還是結尾處的一場戲:華山論劍前,他被眾人攔住,眼看就要完蛋。但誰也沒想到,他竟祭出了從耶穌處學來的法寶——《聖經》記載,法利賽人要砸死通姦的婦人,耶穌卻對他們說,「你們中誰是沒有罪的,就可以用石頭砸她」;裘千仞也有樣學樣,「裘千仞孤身在此,哪一位生平沒殺過人、沒犯過惡行的,就請上來動手」的。沒想到他武人的外表下,竟藏着學貫中西的真相,只此一句,說得眾人啞口無言,更不敢上前動手。

就連讀者,也束手無策——畢竟,他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哦。但只有收拾了他,我們才能看眾高手華山論劍,才能看靖哥哥和蓉兒去守襄陽城。但這個反派人物,偏偏不尷不尬地卡在這兒,這劇情,要怎樣才能翻篇呢?

好在,洪七公來了。

只見他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我們眼前。裘千仞本就打不過他,連鬥嘴也不是對手。「老叫化一生殺過二百三十一人,這二百三十一人個個都是惡徒,若非貪官污吏、土豪惡霸,就是大好巨惡、負義薄倖之輩。老叫化貪飲貪食,可是生平從來沒殺過一個好人。裘千仞,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這頓當頭棒喝,把裘千仞震得目瞪口呆,不由得乖乖放下屠刀,皈依一燈門下。

金庸留的這著後手,解了書內書外人的圍,卻也給洪七公招來了一片罵聲。一夜之間,多少指責他恃強凌弱,憑武力支撐道德優越感的聲音,鋪天蓋地而來,就連他之前饒過歐陽克,與此時對裘千仞的態度一對比,也成了他欺軟怕硬的明證。

可越是這般,我越覺得疑惑。聽這段「殺過二百三十一人」的宣言,眼前無端浮現出洪七公掰着手指計數的模樣,只覺得違和;而且他這人,極少正兒八經地訓人,總是輕描淡寫,似不經意間道來——對蓉兒,是「死就死好了,誰不死呢」;對郭靖,是「我爺爺、爹爹、我自己幼小之時,都曾在金人手下為奴,這等苦處也算不了甚麼」。反而是這些大義凜然的話,道德說教的意味太過鮮明,倒全然不似他的聲口。

但金庸,也只能派他來救場。《射鵰》中的其他人,背上擔子都已經太重了。這個鍋,只得讓他來背。常人不說,就把他與其它四絕比:王重陽憂國憂民,黃藥師情痴情種,歐陽鋒只想只念《九陰真經》,就連不在塵世的段皇爺,也有着一段與老頑童,瑛姑的情孽牽纏……施展再高強的輕功,他們還是跳不出那怨憎會的輪迴,修鍊再精妙的武功,也打不倒那求不得的心魔。他洪七公,卻成了唯一的漏網之魚,活得最是自在。

曾經還有個丐幫,教他操心。這丐幫幫主的位子,終究不是猜拳贏來的,多少得管一管。凈衣派和污衣派的內鬥,是一脈相承的老問題了。他必須得周旋調停:一年作凈衣派打扮,一年作污衣派打扮,外加躲得遠遠的,不理幫中細務——無為而治,勉強對付過去。他初見靖蓉時,便是凈衣派風格的着裝(他一出場,金庸便已伏下幫派鬥爭的暗線,高明)。好在遇上了蓉兒這聰明娃娃,能讓他放心把這幫主之位傳下去。從此丟下青竹杖,卻作逍遙遊。

他的瀟灑卻不止如此。為了保證他的逍遙自在,金庸連最愛寫的一個「情」字,也沒讓他沾染上。老頑童尚且有一段「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的「臭史」,洪七公呢,卻只剩下自嘲,「我老叫化又窮又懶,誰肯嫁我?」蓉兒給他做菜吃,他才做遺憾狀,「他媽的,我年輕的時候,怎麼沒碰上這樣好本事的女人!」我想,當他還是洪七的時候,只怕不是沒有妹子追他,而是她們沒有聽過這句現代格言,「要想拴住一個男人的心,先得拴住他的胃」,又撞上了這個美食大過天的男人,只得無功而返了。

沒了女人做菜給他吃,他就走遍天下去覓食,順手行俠仗義。御膳房也闖過了,還留下了狐狸大仙的傳說。他在皇宮的一年裏,皇帝小子就再沒吃過鴛鴦膾——無意中再次證明了一點:在《射鵰》的世界裏,華山絕頂,是能與紫禁之巔分庭抗禮的。

後來遇見了黃蓉,更是了不得。這一老一小,害讀者吞了多少饞涎——蓉兒做菜的本事自然是天下第一,但也須經過七公這個吃貨中的狀元來品題,才有了「玉笛誰家聽落梅」,「二十四橋明月夜」這等好菜,換了郭靖,怕只能剩下一味「牛嚼牡丹」了。他吃得高興,也教了郭靖降龍十五掌。看似是他輕易交付了絕學,但遇上蓉兒后,他一生牽腸掛肚的兩件大事——丐幫與美食,從此就有了着落。到頭來,還是他賺了。

寫到這裏,忍不住插一句。前日讀蔡瀾先生的《暖食》,先生笑言:身為一老餮,常被人質疑會吃而不會做,所以有人請他下廚,從來都不會推辭。不知道洪七公可否有類似的遭遇。他曾被黃藥師帶到桃花島治傷,小住半年。島上啞仆,一時死盡了,無人做飯,卻不知道東邪北丐,到底誰掌灶?而洪七公,又可否有過一展身手的機會?

惡搞原著的電影《東成西就》,卻讓洪七不愛美食愛表妹,把一首《我愛你》唱得飛天遁地。雖然屢遭嫌棄,但仍不屈不饒——雖然把「食」和「色」倒轉了過來,但這份一往無前的熱情,確實得了洪七公的神髓。《射鵰》五絕,各有各的放不下,也因此各自磕得頭破血流。唯有他洪七公,選了永遠不會辜負人的美食。不知要說他幸運,還是要說他聰明呢。

畢竟和食物打交道,終究要比和人打交道容易許多。雖然他總是那副嬉笑怒罵的樣子,但似乎總有一道界線,橫在他與旁人之間:在幫眾眼裏,是「幫主他老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郭靖磕頭叩謝他教授武功,他便磕了四個響頭還禮。蓉兒最是招人疼,洪七公這沒成家的中年老男人,竟把她當女兒待,一句「好孩子別哭,師父疼你」,把黃藥師口吻學得十足十,但真到了靖蓉兩人成婚時,他只留了油膩的三個大字「我去也」,也不知道是用雞腿還是豬蹄寫的,又一次不知去向。

讀《射鵰》,我看見的洪七公,似乎一直在路上。他身上,好似有着揮之不去的世俗煙火氣(畢竟中餐油煙重),間或還有溫情流露,但除了美食,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停住腳步,只留下飄渺的背影和傳說。他年輕時練的武功,名字就叫做「逍遙遊」,後來又換了陽剛純粹的降龍十八掌,卻更加從心所欲而不逾矩。不知金庸寫他武功的變遷,是否要與「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學無窮者」的境界暗合?

有人索性拿他與黃藥師作比,說黃藥師做作太多,看似有海上桃花源可住,卻不是真隱士,倒不如他任性自然。但在我看來,這兩人,都是人間的絕頂之人,本無高下,只是遭際不同,乃至心性有別——黃藥師出身世家,幼時順遂,少年熱血,入世后卻屢遭磨折。偏偏他又太過聰明敏感,本能冷眼看破,偏偏熱腸掛住,教他進退兩難,雖然有着出世的外表,卻依然在紅塵里掙扎浮沉,活得煎熬卻又真實;洪七公卻恰恰相反,他幼小時適逢家國巨變,一家人盡數淪為金國奴隸。他幼時便嘗遍世間百態,從而對這世事洞若觀火,卻沒有變得如黃藥師般偏激,反而對這人生,這世界,始終以平和寬容的姿態相待。就連臨終前,還能與老對手歐陽鋒盡泯恩仇,含笑而逝。若說黃藥師的活法教人心疼,而他洪七公,卻讓人不得不佩服。

前世在讀《射鵰》,我望見的是他立於華山絕頂的身影,得以與他共賞這山河浩大,雲海蒼茫;但如今,我卻只恨自己廚藝不精,就連叫化雞也不會做,更別提讓他情不自禁地現身,道一句,「撕作三份,雞屁股給我」——他在紅塵中行走,但我卻無法看清他的去處。他像個早已獲知終點的旅人,只是選一條最適意的路線來走,隨身行囊,不過一個酒葫蘆和一根不離口的雞腿,步履悠然,而又無半點窒礙。但我這真正的俗世之人,卻註定要與他錯身而過,只能目送着想象中他的身影遠去。

洪七公,前路漫漫,你這位紅塵過客,可真是人生一逆旅,他亦是行人。

他也具有人情味,洪七公好吃,這是毫無疑問的事,他可以為好吃而誤了一件要事,事後砍下了自己的一隻手指--那是表示懲罰,並不表示後悔,這一點不可不知,因為在斷指之後,他好吃如故。以後,在美食和重大事務之間,叫他作選擇,只怕他一樣會就美食而舍要事,至多事後再砍一隻手指,有什麼大不了!

他也率性而為,洪七公肯隨便把自己的生平絕學來換美食,真正是率性而為,這種自然而然的瀟灑,比起黃藥師的處處做作來,一個高,一個低,再明顯也沒有。洪七公的可愛之處,也在這裏。不過洪七公的灑脫,還未曾到極點,他對於當年未曾得到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就「後來他常常嘆息」。還是未能完全放得開。

洪七公一生為人,就是得到痛快兩字的真髓,吃要吃得痛快,喝要喝得痛快,罵要罵得痛快,打要打得痛快,天地之間,自在遊戲,真神人也

如若猜的不錯,洪七公還精明豁達,他的逍遙遊和降龍十八掌,兩樣不同的武功,竟然完美地融合在同一個人身上。他精明豁達,閑散世間,卻又為人俠義,行事正直,如大雁般翩然逍遙,如神龍般雄渾大氣。作為長輩,他嬉皮笑臉,不怒自威,讓靖蓉敬愛親近,而西毒陰沉,東邪痴狂,南帝祥和,頑童胡鬧,他都能與之相交無誤。洪七公一生未娶妻,獨身一人,對於世事,時而靠近溫暖,承擔責任,時而又瀟灑離去,享受清靜,也只有他,才能同時做靖蓉二人的師父。

他更是不拘小節,洪七公若非貪吃,必然是個偉大而無趣的人。他正義凜然地告訴裘千仞,他手下殺過231人,但個個都是惡徒,死有餘辜,他平生沒有殺過一個好人;就算這是事實,這等自通道德上從來沒有錯,而進一步結論因此他有資格殺裘千仞,真是使人不寒而慄。世上最專橫的獨裁者,總是以為自己是對的。

但洪七公毫不專橫,也絕非獨裁者,他是一個典型的大節一絲不苟,其餘便不拘小節的人物,不犯大錯,不給他作大義凜然指責的理由,洪七公是個可愛的長者。他的貪吃及美食當前的猴急姿態,令人感到好笑,洪七公有此弱點,便不會變得不近人情了。

更重要的自然是他發那股人情味,事實上,他很有人情味,他明知黃蓉故意討好他,使他答應教郭靖武功,但也不在意,照教如儀,讓這對小兒女遂了心愿。他並不是一味出自好心,教穆念慈是出自好心,報答她好心救了一名丐幫弟子,但只教了她兩三招,黃蓉郭靖學了這麼多功夫去,一來因為他貪吃黃蓉的小菜,二來因為他着實喜愛他二人,而兩人之中,對於黃蓉是真心喜歡疼愛,因為她聰明伶俐,這樣的徒弟,往往吸引師父一套一功夫的教下去,欲罷不能,他喜愛黃蓉,黃蓉也是真心喜愛他,他被老毒物暗襲,身受重傷,明霞島上,黃蓉悉心照料維護,猶如小孫女照料老祖父,親情深厚,令人感動。

想他的俠義正直,對於郭靖,他則是欣賞,從郭靖一句「我們當你是朋友,請朋友吃東西,不能收禮」,他就把他當做男子漢一般看待,而不是如黃蓉一樣是一個可以嬉皮笑臉的娃娃。其實,正是因為他是這麼可親可愛的一個人,他的正義凜然才分外使人肅然起敬,在他跟前,施以偷襲的歐陽鋒,乘人之危的歐陽克,才顯得那麼卑鄙不堪。洪七公對裘千仞說的那段話那麼有力,原因不在於洪七公是永遠不會錯的聖人,而是在於他極少板起臉孔教訓人,連洪七公這麼寬容的人也提出指責,裘千仞就不能不感到慚愧了。

自洪七將丐幫幫主的位子傳給了黃蓉后,獨個兒東飄西遊,尋訪天下的異味美食。廣東地氣和暖,珍奇食譜最多。他到了嶺南之後,得其所哉,十餘年不再北返中原,洪七公如登天界,其樂無窮。偶爾見到不平之事,便暗中扶危濟困,殺惡誅奸,以他此時本領,自是無人得知他來蹤去跡。有時偷聽丐幫弟子談話,得知丐幫在黃蓉、魯有腳主持下太平無事,內消污衣、凈衣兩派之爭,外除金人與鐵掌幫之逼,他老人家無牽無掛,每日只是張口大嚼、開喉狂吞。

如此一人,死的也是極其可惜。神鵰中楊過在華山上守護雪中沉睡的洪七公三天三夜,兩人因而成為莫逆之交。但此時的華山,又上來了「天下五絕」的另一人「西毒」歐陽鋒,洪七公、歐陽鋒兩人是宿世敵手,雖然歐陽鋒神智錯亂,但一言不合,兩人還是各拿樹枝當棍棒,互相較勁了起來。

兩人打了四日,總之是打得神困力倦,幾欲虛脫,斗過棍棒,休息了一下,兩人接着又比拼內力,結果竟戰到天下兩個「絕」均已奄奄一息。兩人隔天又開始比起了「紙上談兵」,比法是洪七公按招式逐一告訴楊過「打狗棒法」,楊過演給歐陽鋒看,歐陽鋒再思考足滋破解的杖法,兩人拆解了三天,到第三日歐陽鋒已破解「打狗棒法」的前三十五路,而「打狗棒法」的第三十六路「天下無狗」,這一式則讓歐陽鋒思考到一夜之間鬚眉盡白,似乎老了十多歲,這才將之破解。

兩人此刻又出掌比起了內力,但這時發生了奇妙的狀況,原來兩人各將「九陰真經」的內功正練、逆練到極點,而按「易經」中「物極必反」的道理,老陰升至盡頭即轉少陽,老陽升至頂點便轉少陰,洪七公之功由正轉逆,歐陽鋒則反由逆轉正,兩人內力頓時合而為一,水乳相交融,一人是在寒冷澈骨時,因對方內力傳來而如沐春風,另一人是在全身炙熱時,接受對方內力而頓感清涼,兩人當下融為一幅「太極之圖」。就在時刻,洪七公一躍而起,抱住歐陽鋒,說「咱倆殊途同歸,最後變成哥倆好」。歐陽鋒剎時迴光返照,心中一片澄明,與洪七公相擁大笑,兩人在笑聲中同時辭世。這或許,是屬於他的最好的結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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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劍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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