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二章 回歸（二）

李世民一隻腳抬了起來，玩味的看着腳下的血羊，但腳卻始終沒有踏下去。

「呵呵，真沒意思。」李世民放下腳，自嘲的一笑：「你有一個好哥哥。」再看了看遠去的李建成，眼神閃爍不定，最後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但空氣中那股刺鼻的血腥味，讓他的眉頭抽了一下。不是不習慣，而是一直以來的厭惡，說不清楚的厭惡。

揉揉鼻尖，攬了下鬢髮。目光迷離的看着初升的太陽：「把他，葬了吧。」過了會，又道：「按照他們的習俗，火化了，骨灰就……」

「他們的屍體，就交給我吧。」一團紅影閃過，李世民剛回過神，那團紅影已經帶着兩人的屍體遠去。

李世民轉動着手指，目光落在袁天罡身上：「不要告訴我，你沒發覺她。」

「沒興趣。」很簡單的一揮手，地面的石板裂開，袁天罡的身體帶着一陣刺耳的破空聲，沖了出去，不過，他離去的方向，和那團紅影完全相反。正如他所說的，沒有興趣。

「呵呵。呵呵。」李世民從走過來的龐玉手中接過一件潔白的羽氅，披在身上：「很有意思是么？」

「誰說不是呢？」龐玉垂手站在李世民身後，摩挲着手心，感受着那一點點溫暖從手心升起，趨散身體上那份初晨的寒氣：「有時候，對一些人來說，留下那兩個人的屍體，就可以將結果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更多的時候，這是致命的。羅羽或許可以容忍我們一次破壞他的底線，但如果第二次破壞他制定的規則，我們這些人，有多少還能活着看到下一秒的太陽？」

「規則？」李世民一邊走。一邊緊了緊羽氅：「龐玉，你覺得公平嗎？在他制定的規則下和他玩遊戲。」

「公平？」龐玉一愣：「這個世界上有公平可言么？所以，我不在意公平不公平。那是弱者地行為。只是。」

「只是什麼？」李世民並沒有回頭。

「我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束縛自己的手腳。」龐玉道。

「繼續說下去。」聽到龐玉的話，天策府眾人無不面色狂變，就連陰冷地魏徵也獃滯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又恢復了過來，惟獨李世民面不該色，反而流露出一點很淡的讚賞。

「如果羅羽按照那群女人對他用過的手段來對付他的敵人。那麼。這天下，早就已經統一，畢竟，沒有人可以抵擋得住他的刺殺。」龐玉不解的看着李世民，他想知道答案，而這個問題，除了羅羽以外，似乎只有眼前的這個人能夠給他一個準確地答案了。李世民眯了一下眼睛：「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或者，是他自己不願。不過，為什麼不願。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和他，畢竟是兩個人。」

「您又何必……」龐玉還想繼續說下去，但卻被李世民打斷了。

「曾經，我想做一個英雄，但後來，我發現，無論如何。和他羅羽生在一個年代。凡是做英雄地，都會被他的光芒蓋住。於是，我就不打算做一個英雄了。寧叫我負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負我，曹吉利不負梟雄之名。」李世民說了一堆讓其他人云里霧裏的話。

不過，能站在他身後的，又有哪一個人是簡單的人物？

曹操是什麼人？梟雄？為什麼殺楊修？因為他太聰明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一番話，讓龐玉等人背上的冷汗直流。

李世民，不再是曾經的李世民了，至少，不再是以前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那個英明神武的李世民。英明神武四個字，不適合梟雄。

明蟾半掛天宇。但見冰輪如畫，銀輝四射，只映得天地間清澈如晝，在疏星閃動點綴之下，越發顯得清明皎潔，凈無纖塵。

綰綰出神地凝望着月色，任那清輝鋪灑得一身都是。笑意從唇邊逸出，然而她身後，卻是一座新修地墳。一座沒有在墓碑上刻字的墳墓。孤單，寂寞如月。

月輪澄澈，銀輝轉濃，只照得到處通明，與天光雲影相互輝映，在天風中散綺如雪，變幻不定，清奇得無與倫比。這一處極為僻遠，幾乎無人涉足過，唯有清河生寒，暗香飄忽，蘊育着落寞冷清。

馬蹄聲起，不急，不慢，但每一下，都似乎是踏在人的心房。

很多年了，到底是多少年了，羅羽自己也忘記了。不變地血色陪伴了自己多少年了？月亮到底是什麼顏色？是自己以前的記憶出現了錯誤還是如今的自己，看到的，是虛幻。罪孽？什麼是罪？什麼是孽？不過，還好，還好，活下去的理由還在，最初的願望也沒有被遺忘，一切，都是值得的。

風吹影動，綴在那個羅羽的銀鎧之上，凜然生寒。月下地河水翻起細碎地浪花，重重疊疊，茂密如雪，因風而叮叮作響，如泣如咽。羅羽的眼中沒有這眩目奪神地空靈奇景，也沒有悄立一旁的綰綰，星眸里略帶了些失神，折射出無力自拔的凄惻。

綰綰默不作聲，看着羅羽輕輕撫上那無字墓碑。墓碑是用雞血石做成的，雖然看上去火熱一團，但卻觸手如冰，似乎冷得能凍結這世上所有的溫暖。

綰綰看着那落寞，但卻依舊筆直的背影，所有的堅強，所有的怨，所有的小脾氣突然都不復存在，就如這如勾明月，燦爛絢麗的背後，只是死寂和蒼白。

「你。還是你么？」一陣恐懼湧上心頭，雖然容貌依舊，但如今的他，是否如他現在的鎧甲一般，將一切色彩都歸於空白。

「忘記我吧，我的世界，不是你渴望的瑤池天宮。既不能象一個普通人那樣享受天倫之樂，也不能如李世民那樣肆意妄為…….我這種人。活着，便是上天開的一個天大的笑話而已……」羅羽略帶惆悵的聲音，打碎了隱藏在剔透空靈里地如死寂謐。手按在墓碑之上，臉上無悲無喜，目光遊離在墓碑上。靈魂似乎在一瞬間升到半空，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雖然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但卻能聽到自己已經說了些什麼，不過，雖然知道。但卻沒有半點要阻攔和清醒的意思。多年前那隱晦的碎裂聲破繭而出，悄然響在記憶里，讓他再也聽不見其他地聲音。

都離開了，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如今，當心碎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的時候，這個精靈一般的女子，也是時候離開了，否則，會被毀滅的。不過。她的離開，應該可以讓自己安心吧，畢竟。她和她，是不同地，她能保護自己。

心碎了，會好地，總有一天，她會忘記自己的。這一次回來，是將自己該做的事情，都做完。可做完以後呢？當一切都成定局的時候。還有誰會為他落淚呢？

象我這樣的一個人。也曾渴望過一些東西……但當我選擇了這條路的時候，就該知道。遲早這些我所貪戀過的東西，都會一樣樣地破滅了去……當一次次將他們傷害之後，他們將不會再原諒他，誰也不會……而那些會原諒我的人，卻已經都離開了。如果一個人活下去的原因僅僅只有責任，會很可笑還是不可思議？我還存在着地理由，竟然僅僅剩下了責任……看着綰綰踉蹌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地倚倒在樹上，他微微合了雙目。就在剛才的那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拉她一把，但，他忍住了。

綰綰努力地站了起來，眼淚不住的滑落，她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努力的想要笑起來：「那麼，能告訴我，你曾經愛過我么？」

「曾經有過一段日子，曾經有過。」羅羽看着梨花帶雨的臉龐，心中默默的嘆息，但卻堅定的搖了搖頭：「沒有。」每搖一下頭，都感覺是那麼的沉重。我也是個人，也是人啊，誰會喜歡自己的生命這樣樣了無希望，這樣寂寞寒冷？

羅羽地眼神，讓綰綰如同墮入幽深黑暗地冷淵之底。而羅羽同樣在寂靜中縱容著自己的沉溺，但另一個聲音，卻在他心頭嘶喊著，灼疼他最後地柔軟。

無論自己說出的聲音是真實的，還是那個在幾心中不斷吶喊的聲音才是真實，他並不願多想，一切都已經部署好了，結局已經註定，無法挽回。

「曾經，為了那份因你而帶給我的溫暖，我什麼都可以放棄……可現實是殘酷的，我的結局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的話。那麼你們的結局，就是我善意的謊言。我的結局，我不可改變，那麼，就讓你們的結局，圓滿吧。」羅羽轉過頭，不再去看她，他怕自己會心軟。他怕自己心中越來越大的呼喊會被自己說出來。

一生夢魘般的掙扎，得到的卻是無法結束的孤獨。這樣的一生，不是玩笑，又是什麼？龍神，或許你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模樣吧。

綰綰默默地看着羅羽，也說話，含着淚水，一個念頭在心裏不停地重複著：「他是騙我的，他是騙我的，陪着他，哪怕，就這樣看着他的背影一生一世……」

突然，綰綰凄涼一笑，她懂了，低沉的詠著一首古老的歌謠，節奏緩慢古拙。這是她這幾年才學會的，一直想唱羅羽一顫，遙遠的過去，那次月下的初見，突然穿越歲月，恍如就在眼前。

「願在衣以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衿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願在發而為澤，刷玄鬢於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以枯煎……願在竹而為扇，含凄飆於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衿袖以緬邈……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以哀來，終推我而輟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