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將死(23)

二十八、將死(23)

青龍帝沉默許久,道,「你放不下那個名叫葯葉兒的女子,是嗎?」

「不……我能放下,請您……給我一點時間……」邵子牧額頭碰着地面,伏着身子,說這句話的時候,渾身上下有一種被車裂一般的疼痛感,疼到骨子裏。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硬生生的從他的血肉里被拔出來。

每說出一個字,好像都要花掉他全身的力氣一般。

他不敢抬頭讓青龍帝看見,最後一個字出口的時候,他的眼裏早就淚眼婆娑。

他不惜讓自己心被撞爛了、踩碎了、揉擰了,爛在肚子裏,也要對青龍帝承了這一諾。他知道只要他不再挂念她,青龍帝就絕對不會對葯葉兒起殺心。

這是他能做到的保護她的唯一方式。

青龍帝看着邵子牧,這孩子,說話從來都是留有一線餘地,從來都不會把話說滿,今日他肯在他面前承諾這件事,那就代表着他一定會去做。

青龍帝怎麼會不知道,此時邵子牧心已經被自己撕扯的鮮血淋淋,要把一個自己深愛的女人從自己生命中剔除,是需要多大勇氣與決絕!

但,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帝王罷?

求而不得……求而不得啊!他們父子只有在這一點上,出奇的相似。

畢竟是自己最喜歡的人生下的兒子,青龍帝又怎麼會不心疼,他放緩了語氣,說道,「抱歉,子牧,讓你生在這帝王家。」

邵子牧收斂了心思,抬起頭,淡然回道,「父皇,不必道歉,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亦如我們的一生。」

*

龍城天牢裏,邵天啟坐在枯草之上,看着頭頂一尺見方的鐵窗,一株青苗,迎著曙光,舒展着身軀。清風拂過,它晃了晃那嬌弱的身軀,而後靜立無聲。

「兩百四十八次……」邵天啟數着這些日子裏,清風流淌過的寂籟。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在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他還可以有如此心境,去計數這些往日他想都不曾想的問題。

「你終於肯來了。」邵天啟眼睛依然看着鐵窗,耳朵聽見有人緩步而來的聲音,「昨夜邵天翊謀反,應該被你給鎮壓了吧?怎麼他沒有被押到這裏來?還是他已經被你給一劍了結了?」

「呵,邵子牧,我就知道,你遠沒有你表面看上去的那麼人畜無害。」

「你既然連邵天翊都能殺,今日來送我上路又有何難?」

「得到君儲的位置,感覺如何?我跟邵天翊爭了十年,都沒有得到的東西,如今讓你漁翁得利。」

「這些天,我坐在這裏好好的想過了,我為什麼會失敗……」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對我不可能觸碰的東西,心存太多的幻想。」

「每每朝着那個名為『權力』的東西,多走一步多看一眼,我就會無法自拔、不可救藥的深陷下去。」

「對於王族來說,金錢、權力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天下蒼生。」

「而你,恰恰是為了蒼生而生的那個人。」

「天時地利人和,自然都站在你那邊,我又如何能斗得過……」

邵天啟緩緩地移動目光,最後落在牢籠柵欄之上,身子猛的一怔,下意識的站起身來,喃喃道,「父……父皇!」

牢籠里從天窗上射下的方塊型的光,有一半印射在青龍帝的臉上,他負手而立,眸光淡然的看着這個喊着他父皇的孩子。

青龍帝微微側目,看着身後跟着的錦公公,錦公公很有眼力的對後面隨駕的人揮一揮手,隨架的人全部退出了十幾丈遠,錦公公搬來一把椅子,放在青龍帝的身後,也遠遠的站着。

青龍帝輕嘆了一口氣,坐下,伸了伸手,「你也坐罷。」

邵天啟有些愣神,但還是緩緩的盤腿坐下,坐在青龍帝的對面。

青龍帝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看來這些日子,你也想明白了許多事情。當初孤招子牧回來的時候,若你可以懸崖勒馬,孤或許會繼續就那樣栽培你,直直帝王之位。」

邵天啟不削的輕笑,「我不是您的親生兒子,您怎麼會讓我來繼承青龍帝國。」

「在你成年輔政的十年裏,孤可有在政事上苛責過你?」青龍帝看着邵天啟,眼神銳利。

邵天啟抬眸,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是啊,過去的十年裏,無論他提出怎麼幼稚、荒謬、無理的政策與意見,青龍帝都沒有怒斥過他。

哪怕是在朝堂之上,也是給他留足了面子,從不當面點破。

在他最初輔政的那一年裏,每每下朝之後,他都會被錦公公從小路帶到青龍帝的書房,在那書房裏,青龍帝幾乎是手把手的教他為君之道,手把手的教會他治國理政、駕馭政權。

那時候他對這個父皇的崇拜之情猶如江河一般奔騰。

十年,白雲蒼狗,浮屠歲月。這一切彷彿一個大夢,夢裏時光清淺,他早已經忘記了最初那個夢境裏的事情。

如今,醒來以後,居然才回想起那最初的真情愜意。

邵天啟瞬間眼眶便紅了紅,他上齒微微咬着下唇,越印越深。

青龍帝揉着自己膝蓋,語重心長道,「你輔政的這些年,滿朝文武都道你是最像孤的皇子。」

「可是在孤的眼裏,你卻是最不像孤的孩子。」

「孤被迫回到龍城,被迫接受帝王之權,被迫承載起這名為天下的命運。」

「孤這一生,只有在孤回龍城的之前的那二十多年,是為自己而活。」

「可是縱然是這樣,孤也明白,何為蒼生。」

「天啟……孤真的不懂,為何如此簡單的道理,你會不明白?難道就僅僅因為你從小生活在龍城裏,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不懂人間疾苦?」

青龍帝看着邵天啟,邵天啟頭越來越低,面對青龍帝的質問,他無話可說。

「孤這一生所做之事,沒有一件是為了自己。而你,樁樁件件都是為了自己而活。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你確是那個最不像孤的人。」青龍帝收回看着邵天啟的目光,把目光投向天窗那束光的盡頭,「但即便是這樣,孤還是想讓你來繼承帝王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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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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