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分崩（2）
邵子牧看見她這樣輕咳了兩聲，「『五少爺』名下確實有許多這樣的青樓小館。」
「嗯？」葯葉兒挑眉，「因為這裏是消息來得最快的地方？」
邵子牧點頭，「無論在哪裏，風月之地都是達官顯貴府上不可缺少的一道菜。這些在青樓小館的人，打聽事情，有時候比龍影要方便多了。」
葯葉兒點頭，這她倒是能理解。
畫舫上的姑娘們，不一會就被鶯兒給遣散了出去。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用香扇遮著嘴，看着鶯兒竊竊私語，更有甚者打趣她，「鶯兒姐姐，少爺這是要單獨點你作陪嗎？」
「去玩你的，沒大沒小的。」鶯兒被這群小娘子一打趣，頓時面紅心跳。
葯葉兒跟着邵子牧進了畫舫，這畫舫還真是大，一層是歌舞廳，二層是琴房。方才遠看還不覺得，現在走進了看，才發覺這畫舫跟一座小房子一樣飄在水面上。
從畫廊船頭走到船尾，看着岸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葯葉兒很是欣慰，嘴角露出笑意。
鶯兒端了一些精緻的小點心與茶水放到一樓待客的矮桌之上，跪在矮桌前，「五少爺，這些都是我們清畫坊新做的點心、我調和的水果茶，請少爺姑娘品嘗。」
邵子牧點頭，對鶯兒招招手。
鶯兒起身，「少爺還有何吩咐？」
「這集市上可有什麼好玩的地方？」邵子牧問道。
「這角力大會，除了看人摔跤，就是這些賣稀奇玩意的攤子了。少爺您若是想玩樂，在畫舫是玩不到的。」鶯兒如實回答。
邵子牧點點頭，看向葯葉兒，走過去，只見葯葉兒看着岸上川流不息的人群笑顏漸露，心中不覺得跟着她的笑明媚起來，「是看見這些百姓在你的庇護下，生活在這太平盛世里，所以心裏覺得高興是嗎？」
「值得嗎？」葯葉兒輕嘆，把眸光投向邵子牧，「這樣費盡心思的謀局，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無時不刻不想着以後，如此辛苦，值得嗎？」
邵子牧走過去，與她並肩而立，「若是這天下能在我的統治下沒有戰亂、飢餓。一切都如現在這般盛世長安，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這一句話，表了邵子牧的決心。
葯葉兒看着他，心底流淌過無數念頭，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帝王註定孤獨，前行路上無數枯骨，腳下綻開的是成河的鮮血。無論在這條路上犧牲誰、誰為他犧牲，他都不能停下來，只能一直前行。
「不會累嗎？」葯葉兒皺眉。
「會。」邵子牧不掩飾，「曾經無數個夜晚，我都坐在書房裏一角，看着母妃的畫像，靜靜的哭到天明。漆黑的夜裏，沒有一絲風，也沒有人告訴我應該如何去做。我本應該有一個悉心教導我父親，一個慈愛的母親。如果母親還在，我或許還會有弟弟或者妹妹。但這一切只能存在於我的夢裏。」
他從未跟她講過他的過去，他年少時的樣子。
亦如她也不曾跟他提起，她少年時候的模樣。
大約是太苦了吧，成年以後兩個人都不願意去回想年少自己的。
「其實，如果累了，你可以停下來稍微休息休息的。」葯葉兒收回目光，看着河水泛著的青光。
自從她打消了自己身份與鳳城有關的念頭，她對他的態度，就比之前好了許多。再也不跟一個刺頭一樣，見他一次扎他一次。
「我這不是再跟你一起閑步市集，閑話家常嗎？」邵子牧側頭看着葯葉兒，這個女子哪怕知道是要他一起出來，也是選了一件青色素衣，臉上一點妝容都不上，素的如同一張龍城紙坊里那最精緻的白宣。
他還記得在韶樂坊，她裝扮起來的樣子，如春日裏的一縷花香，穿過夏日艷艷荷群，淌過秋日葉落夕嘆，最後停於冬日茫茫雪海，總有暗香襲來。
草木皆寂，萬物皆靜，令人夜不能寐，流連於她周身漫道的琉璃醉之中，無法醒身。
他還記得那一夜他回府，是在怎樣的煎熬中度過。想着她白皙的脖頸、纖細的腰身、胸前那半露半顯的渾圓、她貼近他使壞一般的調笑，都讓他心中焦躁不已。
他已經不是一個少年，身體本能的對女子輕柔有着大於意志的渴望。
夜越是安靜，他越是焦躁，那一個妖艷的身影、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葯香總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
身體本能的反應，讓他無地自容。
二十三年以來，從未有過這種無法自制的感覺。
終於，他第一次做了這二十三年以來羞於啟齒的事情。
那種感覺美妙的不能用語言來形容，好似天地之間一切在那一瞬間齊齊綻放出最美的姿態，又在那一瞬間衰敗的無影無蹤。
*
「葉兒，」邵子牧眼底柔情，如沁開了墨的清水，緩緩下沉，他走到葯葉兒身邊，輕輕的牽起她的手，「前路漫漫，我總想路上有你陪伴。我們……我與你，可否不計前嫌，一起走下去？」
不計前嫌？如何才能不計前嫌！
葯葉兒下意識的想要抽回手，誰知邵子牧牽的如此緊，讓她沒有抽手的機會。他的表情肅穆、堅定，好像無論被她拒絕多少次，他都不在意一般，固執的等着她的回答。
她看着邵子牧璀璨如星海的眼眸，深不見底，亦如他的心思。心口有什麼東西硬生生的劃過，疼的她瞬間清醒，她立即使了死勁把手抽回來。
那一瞬，邵子牧感覺有什麼東西從他手中溜走，再也抓不住。
兩人就這樣四目相對，靜默了周圍所有的人聲。
岸上的黎瀟逛累了，在護城河邊的石墩上找了個位置坐下，目光四處看去，發現河面上一家畫舫眼熟，再一看，畫舫邊，站着兩個人，一個貴氣逼人，一個清麗秀雅。
她拉了拉土芯，「你看，牧哥哥和你的葯姐姐在那裏呢。我走累了，我們也上去歇息一下罷？」
土芯看去，剛想點頭答應，就看見本來平靜的河面上「嘩啦」幾聲，翻騰出十幾處浪花！畫舫的船舷之上也爬上了許多蒙面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