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歸降（9）
十歲？
邵子牧猛然想起，他似乎是說過這句話，只不過那時她才六歲，因為發燒哭鬧的厲害，任誰哄都不肯吃苦藥，只要他去。
他去了，六歲的黎瀟抓住他的衣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他說遺言，「牧哥哥，我生病了，很快就會死了……我不想死，我還想做你的正妃！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那個時候，他以為黎瀟還小，什麼都不懂，她以為只有他娶她，她才能跟他一輩子在一起，為了哄她吃藥，便隨口說道，「想做我的正妃，你要先把病治好，不吃藥病怎麼好？」
六歲的黎瀟聽見邵子牧如此說，便老老實實的喝了葯。
記憶浮現在邵子牧的腦海，他看着黎瀟，「我從未說過要娶你，我的原話是『想做我的正妃，你要先把病治好，不吃藥病怎麼好？』，沒有給過你要娶你的承諾。」
是的，哪怕那時候他才十歲，他也不會輕易對人許諾，是她會錯了意。
黎瀟張了張嘴，無法反駁，愣了許久，心彷彿被什麼掏空了，直往外滴血。原來這一切都是她的誤會！他因為他的那句話，誤會了他那麼多年？！
不，黎瀟不甘心！
眼淚瞬間湧出眼眶，聲音帶着哭腔，「如果你不喜歡我，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為什麼從小慣着我？！為什麼祖父每次要罰我的時候，你都替我受罰！」
邵子牧看着她，許久才淡然回道，「因為你長得很像我的生母，黎凝月。僅此而已。」
「什麼？」黎瀟不敢相信，邵子牧對她的容忍僅僅是因為她長得像他的生母？！她無意識的後退兩步，看着這個從小把她寵到大，現在卻又把她無情的推開的人。
他的臉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他看她的眼神，從未如此淡漠過。
那一刻，有什麼東西在心裏崩壞，如萬丈高塔傾斜，轟然而下。
黎瀟轉身跑了出去。
*
跑了幾步，就沒有力氣再跑了。有一種痛，在黎瀟的全身蔓延，她從未想過邵子牧對她的無條件容忍是因為她的長相，而現在這種容忍正因為一個名叫葯葉兒的女子，讓他忍無可忍！
黎瀟跟丟了魂一樣，漫無目的的瞎逛，「啪」的一聲，腳下伴隨着紙張被踩踏的清脆聲音，但是她似乎還踩到了什麼東西。
她低下頭，看見土芯正皺着眉看着她，「你踩到我的手了。」黎瀟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把腳挪開，看見滿地都是土芯默寫的字。
那字工工整整，一筆一劃，一點都不敷衍。
黎瀟從未見過被罰，還心甘情願、認認真真的人。因為她被罰抄什麼東西的時候，從來就不會這麼認真的抄寫。
仔細想想，這個小男生，似乎是被自己牽連了，才跪在這裏默寫《葯經》。
他為什麼可以這麼淡然，他心中對葯葉兒就沒有一點怨恨嗎？
為什麼所有人，無論是她的牧哥哥，還是這個小男生，亦或者是他的祖父，好像都喜歡葯葉兒，沒有緣由，沒有道理！
為什麼她就想要一個牧哥哥，就這麼難！？
想到這裏，鼻子一酸，對着土芯哭喊，「你怎麼這麼傻啊，她讓你跪着寫，你就跪着寫啊？」
土芯皺眉，看着她哭泣的樣子，沒有回話，而是繼續拿起筆，蘸了墨汁，下筆。
黎瀟看着他忍氣吞聲，一言不發的樣子，不知道哪裏來的邪火，她一把搶過土芯手上的筆，扔的老遠，「祖父的吐血，她以為是你的過錯，所以讓你跪在這裏。她都不信你，你還這麼聽她話？你是不是傻啊！」
土芯並沒有因為她找她撒氣而憤怒，只是安靜的看着她，道，「沒錯，將軍吐血，是我的過錯。葉姐姐罰我是應該的。」
黎瀟沒有想到這個比她小三歲的少年居然會如此淡定的說出這樣的話，是為了維護她的面子？
黎瀟頓時眼淚更甚，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土芯又接着說道，「葉姐姐不是因為不信任我，才讓我出來跪着，是為了懲罰我讓我銘記今天的教訓——我煮了葯，卻不驗葯，差點害了一條性命。」
黎瀟沒有想到土芯會這麼說，「什麼？」
「我們學醫的，每一劑葯都是斟酌再三開出來的。因為我們清楚的知道每一方葯都有可能決定一個人生死，所以我們不能怠慢。」
「這次我的葯讓人動了手腳，就是我的問題，我沒有驗葯，葉姐姐罰我，我無話可說。她讓我默寫《葯經》第十卷，就是因為我疏忽了中醫十八反，是我學藝不精。我跪在這裏認罰，是因為我覺得葉姐姐罰的對，於你無關。」
「怎麼會……」黎瀟沒有想到，早上在黎謙山的病榻前，葯葉兒憤怒罰他居然是這個原因，而不是因為誤會他，是他下的毒？！
「葉姐姐那麼聰明，君儲殿下都能一下子明白的事情，她又怎麼會不明白。那葯本就是我們荀葯谷開的，若是葯有問題，早就應該出問題了，為何會等到今天？我從小在荀葯谷長大，常年駐留山林，昨日才到北境黎將軍府，與黎將軍無冤無仇，為何要置他於死地？」土芯一連串的問話，讓黎瀟無法作答，他又繼續說道，「葯是我去煮的，是我端來給黎將軍喝的，一般人應該都會去責怪煎藥喂葯的人吧？但是你一到書房，看都沒有看我，更不要說追問我、責怪我了。而是直接去找葉姐姐的麻煩，這不是擺明了告訴別人，這葯你是做的手腳，你就是要讓葉姐姐不痛快，想找個理由讓她難堪嗎？」
黎瀟沒有想到不僅僅是邵子牧葯葉兒，就連這個小娃娃都已經在她說話一瞬間洞悉了她的心思。
土芯輕嘆了一口氣，「你到底是對葉姐姐有多大的怨念，連自己祖父的葯都要動手腳？」
「我……」黎瀟愣愣的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句話，好像今天所有的人都在跟她作對一般，都在指責她，給她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