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家人（3）
「餓了不找吃的，去熬藥喝？」葯葉兒抱着手，一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表情。
「我……身子難受……喝點葯也不行嗎？」暗芯眼睛亂瞟，就是不看葯葉兒。
葯葉兒聞了聞空氣里瀰漫的藥味，輕笑問道，「油菜子、生地、白芍、當歸、川芎。你來跟我說說這幾味葯湊在一起，有何用？」
暗芯沒好氣的翻了一個白眼，「你有意思沒意思，明明知道這是避孕的葯你還問！」
葯葉兒笑的好看，「你喝避孕的葯？為什麼？」
暗芯見葯葉兒一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樣子，就恨不得敲她一個爆栗子。
葯葉兒捂著嘴笑了個夠，才清了清喉嚨，正色道，「我不反對你跟金哥哥在一起，但是你喝這葯，金哥哥可知道？」
暗芯點頭，「知道。」
葯葉兒皺了皺眉，「你們若想從谷里出去自立門戶，可以跟我說，我……」
暗芯本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樣子，但是聽葯葉兒如此說，心中居然慌了起來，不等葯葉兒說完，連忙打斷她的話，「丫頭！你這是要趕我們走？！」
「這些年，你們為荀葯谷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你總不能一直這樣喝着避孕的葯吧？你與金哥哥在一起，總還是想有自己家、自己的孩子吧？」葯葉兒看着暗芯，暗芯咬着嘴唇，一言不發。
葯葉兒走過去，拉起暗芯的手，「現在的荀葯谷與往日不同，我既然進入了這凡塵攪了龍城這趟渾水，就不可能再從這裏脫身。」
「跟着我，有多兇險，你心裏最清楚。我無法與欒安好，卻希望你與金哥哥比我幸福。」
「丫頭，正是因為在你身邊有多兇險我心裏清楚，所以我們更不應該在這個危險的時候離開你啊！」暗芯皺眉，「荀葯谷不是有規矩的嗎？若是沒有找到六童的繼任者，我不能卸任！」
葯葉兒回道，「你不在的這些時日，琴胤代你掌管暗童部，做的很好。」
暗芯張了張嘴，忽然明白一件事，原來葯葉兒從把她送到王雙洲那裏當細作的時候，心裏就對她的未來有了規劃——此番她去王雙洲那裏，定然會明白自己對金芯的心思。
以她的性子，回來以後也必然不會再藏着掖着。
而金芯本就有意與她，只因為不明她的心思，才不敢與她明說。現在她主動與金芯示好，金芯定然也不會再有所顧忌。
所以葯葉兒從那日起，就在為她以後的事情做打算。
暗芯看着這個心如皓月一般明亮的女子，心中一酸：傻丫頭，你替別人想了這麼多，那你自己呢？
暗芯緩緩的走過去，「你若是個男子，這暗童領隊讓琴胤來當，我沒有意見。可是他終究是男子，如何可以貼身保護你？」
「暗芯姐姐……」葯葉兒想說什麼，身後傳來金芯的聲音，「丫頭，我們本就是六童，被荀葯谷所救，理應誓死效忠荀葯谷。若是因為我與暗芯的事情讓你陷入危險之地，這情不要也罷。」
葯葉兒轉身，怒斥金芯，「說什麼呢？感情可以如此兒戲？說不要就不要的嗎？」
金芯走過來與暗芯並排而立，「在我們心裏，荀葯谷永遠比自己的事情重要，這是我們六童的共識，也是我們江湖之人的義氣。」
「當初我們接過六童的牌子，與你對過誓言，我們生死與共。」
「如今你居然要我們背棄我們的誓言，無論如何我都做不到。」
暗芯點頭應和，「我也做不到，若是荀葯谷與愛情只能選一個，我選荀葯谷。」
葯葉兒皺眉，滿臉不悅，「經過龍城一事，你們難道還不清楚嗎？現在有許多人想要除掉荀葯谷，你們繼續跟我在一起，生死難料前途未卜！」
「就因為這樣一個理由，你就要讓我們拋棄荀葯谷、背棄你，獨自隱世存活？」暗芯臉上也顯出怒火，「丫頭，你身為谷主什麼都好，唯獨這點不好！你太看輕我們之間的情分，也太看輕我了！」暗芯說罷，轉頭跳上屋頂，消失在屋檐后。
金芯輕嘆一聲，「丫頭，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去北境黑金市之前，邵子牧與我直言，他希望我去接任銀戶官的位置，在朝堂中之上，成為他的助力。」
「但我想都不想的便拒絕了。我以為，這六年來，雖然我不曾回谷里，但我們之間總還有無法言說的羈絆。今日你卻硬生生的想把我們之間羈絆斬斷……」
「丫頭，你就像捅了我一刀，我的心在流血。」金芯深深的看了葯葉兒一眼，轉身，回了屋子。
葯葉兒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明明是為了他們兩個着想，為什麼他們離去的背影卻如此悲傷？
一曲吟猱餘韻從屋檐上飄落下來，尋聲望去，琴胤盤腿坐在屋頂上，輕撥瑤琴，琴聲細微悠長，隨着晨光徐徐散開。
「你也覺得這件事，是我做錯了嗎？」葯葉兒目視前方，問樑上琴胤。
琴胤手裏琴聲不停回道，「谷主初衷是好的，只是未免太涼薄了一些。」
「涼薄有何不好？難道還要再看着他們日後因為我而以身犯險？」葯葉兒腳下一點，也翻上了屋頂，靜坐在琴胤身邊。
琴胤低頭看着右手，輕輕一勾，「若谷主的涼薄是因為無情倒也罷了。有情的涼薄，才真正的叫人心寒罷。」
「什麼意思？」葯葉兒不懂，為何琴胤會如此說。
琴胤雙手按住琴弦，收了琴音，悄然問道，「谷主，你以為『家人』是什麼呢？」
葯葉兒張開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一問，問的她從頭到腳冰涼。
家人是什麼？她又怎麼會知道？兩世為人，她都是孤兒，她曾經以為陸安與烏晴是她的家人。
因為是家人，所以她為了烏晴放棄了她心底那剛剛發了芽的情愫。
因為是家人，所以她才狠狠的傷害陸安，不想讓他心存幻想。
因為是家人，她從未想過她上一世最後推她落水的那一雙手，是烏晴。
家人是什麼？現在想來，好像不是她理解的那個樣子。
葯葉兒自嘲的一笑，「你與一個孤兒說『家人』，是否太過苛刻了？」
琴胤微微側目，看着朝陽中藥葉兒側臉，眼底有萬千影像一一閃過，終於他轉過頭，看向晨光初露的地方，「家人，是當你生病了，願意放下一切照顧你的人。家人，是就算這世間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你，還是願意相信你支持你的的人。家人，是經常會沒有話說，但是從來不覺得尷尬的人。家人是，永遠都會因為有你而驕傲，就算在別人面前努力裝得謙虛也會在字裏行間流露出自豪的人。家人，是可以讀懂你的心思、你的感觸，就算讀不明白，他們也會在身邊靜靜地聽你訴說，給你意見、靜靜陪着你的人。家人，是清楚地記得你喜歡吃的東西、你喜歡穿的衣服，一有機會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搬過來給你的人。家人，是可以為了你拋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人。
」家人，不是親人，不一定有血緣，但一定有溫情。
「我現在這麼說，你，或許不能理解，但，終有一日，你也會明白，什麼是家人。」
「是嗎？」葯葉兒輕笑，笑容帶着初夏不應該有的寒意，「我，會有家人嗎？」
琴胤輕嘆，「你不是已經有了嗎？」
葯葉兒不解，琴胤微笑，「暗芯姑娘、金方公子，他們之所以那麼生氣，是因為他們把你當家人，而你沒有把他們當家人的緣故罷？
」若不能風雨同舟、齊頭並進、生死相隨，那當初，你又為何承他們那一諾，讓他們為你死心塌地？
「若谷主真的不能理解那種感情，請調換一下位置。若是此時是暗芯、金芯有生死未卜的大難，要棄你而去獨自一人前往，谷主會有何想法？」
葯葉兒慢慢沉吟，只是片刻，心中如烏雲蔽月，風破雲散的那種感覺一般清明，「原來，他們在意的是這個。」
一手上挑，琴聲復出，琴胤那放蕩不羈的外表下，居然還有如此細膩的心思。
葯葉兒轉頭，看着琴胤撫琴的一招一式，好像她從未認真的去了解過他，在她的面前他也從來都不多話。
但是，他似乎什麼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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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有點長，因為後面要分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