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將死（25）
青龍帝緩緩地站起身，聲音在黑暗中消散，「孤的一生映射著子牧的未來，為人父，孤是不是太過殘忍？」
身後的邵天啟，沒有回答。他知道，這個問題是青龍帝質問自己的。答案只有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才會浮出水面。
這個問題，幾個月前王城的御書房之內，他也這麼問過葯葉兒。
那一日，青龍帝招出龍影試探葯葉兒，葯葉兒下毒把所有龍影迷暈。在書房裏那一場一對一的對話，除了他與葯葉兒再無第二個人知曉——
葯葉兒毫不費勁的把所有的龍影都迷暈在地，卻依然淡然的站在原地，讓青龍帝手中暗握的匕首，鬆了一松。
葯葉兒一臉淡漠的笑意，如初夏和風，卻不帶一絲殺意。
青龍帝打量了葯葉兒半天，似乎才想明白，「你早就知道孤會試你？」
葯葉兒點頭，「是。」
「你明知道，還跟着來，迷了所有龍影……是有話跟孤說？」青龍帝不傻，若一個人明知道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必定是有着自己的目的。葯葉兒明顯是帶着目的來找他的。
葯葉兒從自己的袖子裏摸出了一個白色小瓷瓶，放在了身前不遠的地上，然後撤回原來的距離，「這些時日，邵子牧布的局已經準備收網。不過多久就會開始行動——他會把邵天啟與邵天翊的勢力、黨羽一一拔除。」
「天翊手中掌控龍城的御林軍，若要謀逆，只能是兵亂。如是他失敗，不是被伏殺，就是會逃走，絕不可能被你們抓住下獄。」
「但邵天啟，事情一旦被揭發，他只能入獄等死。」
「知道，你與邵子牧都不希望這場多嫡之爭流太多人的血，所以，特地送來了這瓶葯，給邵天啟吃。」
帝眯着眼睛，尋思了一會，「為何要救邵天啟？」
「又為何留着蕭帝后？」葉兒抬眸。
青龍帝身形一怔，眉頭緩緩蹙了起來，「你知道什麼？」
葯葉兒輕笑，「什麼都不知道，但是畢竟參與了這場奪嫡，或多或少心中有些猜想，但無論那猜想是什麼，我都不認為你有理由留着她。」
「那到底是什麼理由讓你留她到了現在？」
葯葉兒淡笑看着青龍帝，那淡然立於書房的中央、絲毫不畏懼的樣子，讓他再一次想起了那個二十多年前被他親手埋葬了的、那個他最愛的女子。
她也是一副這樣的神情，跟着他義無反顧的進入了這個是非之地。但他終究是沒有保護好她。
心愛之人離去，讓他悲痛欲絕，卻也造就了他這一生本來永遠都不可能練成的帝王之心——無情、有情皆因蒼生而起。
有關於蒼生，則無情，無關於蒼生，則有情。
蕭帝后所為，就是那個無關於蒼生的事，所以他對她一直留有一絲容忍。
青龍帝抬眸，盯着這個女子，她居然能夠知道他心裏所想——他不會為了一己私慾殺人泄憤，卻會為了天下蒼生手染鮮血！
只要邵天啟去了皇子的身份、再無謀反的可能，那他就是那個無關於蒼生、他應該放的情！
原來如此啊，邵子牧他看中的居然是這樣一個心明透徹的女子。若是他仍在壯年，他也會為這種女子一目傾心罷？
青龍帝忽然覺得，這個女子有一種沒理由的可以讓人信賴的感覺，他終於把藏在心底二十多年那不敢揭開的傷疤，又一次暴露在外。
葯葉兒只是淡然的聽着，心中卻是暗自佩服著邵子牧的生母的，原來邵子牧的性子，像他生母多一些。
「孤的一生映射著子牧的未來，孤把他拉進這裏，禁錮他一生——為人父，孤是不是太過殘忍？」青龍帝幽幽一嘆，心中悵然。
葯葉兒回身，越過滿地的龍影，衣衫輕盈而舞，聲音曼妙而出，「最少你選擇了一個肯為蒼生而活的人，這就夠了。這世間，本就不是所有人擁有都有選擇命運的權力，邵子牧更是這樣的一個人。」
那一抹青衣薄紗消失在墨綠色大門的背後，留下了驚世的話語。
若她不是一個女子，或許也可以來跟邵子牧來爭一爭這天下。
這樣的一個聰明、而且能夠洞悉世間大是大非的女子存活在世就是一個麻煩，她雖然肯幫邵子牧，心卻另有所屬。若是留下，就是邵子牧唯一的軟肋，日後必成大患！
青龍帝盯着葯葉兒消失的地方，眸光越來越冷，殺意肅然！
*
出了王城，邵子牧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顧不得許多一聲長哨喚來黑風，奔向荀葯谷的府邸。
進入荀葯谷的勢力範圍，周圍死一般的寂靜。連他一貫能聽見的、隱藏在暗處的荀葯谷暗童的呼吸聲，現在都悄然消失。
邵子牧沒原由的心中一慌，勒緊了韁繩，揚手就是一鞭，黑風似乎能感覺到主子心中的不安，立即蹄下生花，加快了速度。
「嘶——」黑風一聲吼叫，停在了荀葯谷的門口，大門緊閉，沒有人出來迎接他，裏面靜默無聲。
邵子牧心中的慌亂猶如荒原上的野風過境，瞬間鋪滿了整個天地。
他下了馬，走上前去，輕輕一推，荀葯谷大門就被他推開，無論他怎麼感知，這周圍確實已經沒有人了！
他不甘心，疾步走向春之苑，抬眼望去——滿園桃花，百里胭雲，清風一掃，落下滿園風姿。而那個習慣於躺在桃花樹上、藏匿於層層密密之後、半露慵懶半露嫵媚，宛若雲霞動人心魄的清影，好似被風吹散在了這漫天花雨之中。
她走了？！
她竟然就這樣離開了龍城，都不跟他只會一聲！
邵子牧只覺得頭暈目眩，心口好似被一根針扎一般，狠狠的疼了起來——當真還是晚了一步，她終究是沒有等他來跟她解釋！
原來他們的之間的結局，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邵天翊逃亡、邵天啟入獄，龍城之爭，最後贏家是他。但是在他贏得這一局的時候，葯葉兒卻已經悄然離開。
與她來說，他的君儲之位、他的黎民百姓、他的天下蒼生，都與她沒有任何關係！他富有天下，唯獨滿足不了一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