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燈下夜談(3)

二十三、燈下夜談(3)

邵荃安方才純屬是無心之舉,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傷害黎謙山。他只是從小對那個素未謀面的阿爸心懷恨意!

「阿母!我們收拾東西離開這裏!」邵荃安不假思索,立馬要去屋裏收拾東西。

阿母拉住邵荃安,緩緩搖頭,「荃安,你回去罷……」

「阿母!你糊塗了?!為什麼要我回到那個人身邊!在我人生的十九年裏,他從未出現過,對於我更沒有半點養育之恩!我們餓得吃草根的時候他在哪裏!?你病重的時候他在哪裏!?你被人羞辱,帶着我遠走他鄉的時候,他又在哪裏!?現在是因為沒有人繼承王位,他才想起我們,若是膝下有子,還會想起我嗎?!」邵荃安轉手扶助阿母的肩膀,「阿母,我已經長大了,不再跟小時候一樣是你的累贅,我可以養活你!」

阿母閉上眼睛,眼角留下淚,「荃安啊,你說的那些我都明白,我也恨他。可是,我們這樣一走了之,黎家怎麼辦?他若帶不回去你,必定會被帝君降罪,滿門抄斬!」

邵荃安身子一震,他從未想過如果自己這樣一走了之,那黎謙山、黎凝月以後會怎麼樣?若是真的滿門抄斬,他將如何自處?

「荃安,我們逃不掉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要那個人想找你,他就一定能找到。你越是反抗,他越是要磨你的性子。」

「荃安,你與從小在王城裏生活的皇子不同,他們早就已經把自己心獻給了天下,而你的心只屬於你自己。」

「若是心只屬於自己,心中必定牽掛甚多,你就會被人用最心愛的事物威脅……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凝月,你明白嗎?」阿母老淚縱橫,從她生下邵荃安開始,她就知道這一天終要來臨。

過去的十九年裏她不斷不斷的在思索著這個問題的答案——若是有朝一日,帝君找到他們,要邵荃安回去繼承帝位,她要怎麼辦?

那麼多年的思索,從未找到答案。直到今日方才黎謙山來找她,她才明白,這答案其實早就藏於心底——她當然願意自己的兒子回去繼承王位。

那個象著着權力、財富的位置,才是她能給他最好的東西。

她這一生心中所牽掛的只有一個邵荃安而已。

「阿母!」邵荃安看着阿母毅然決然的臉,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阿母抱着邵荃安,「回去罷,那才是你的宿命。阿母希望你過得比現在好,你能明白嗎?還有凝月,是個好姑娘,我很喜歡,你若是喜歡就不要學你阿爹一樣,負了人家。」

*

第二日,阿母便帶着邵荃安,到了駐守的軍營,拜見了黎謙山。邵荃安神色黯然,卻還是同意跟黎謙山一起回到龍城。

於是黎謙山就規劃了兩條路線,路線一,黎謙山大部隊帶着自己的大兒子黎自假扮皇儲從官道回龍城。路線二,由黎謙山的二兒子黎止與三女兒黎凝月護送皇儲邵荃安,假扮商旅跟着龍城蘇家的貨船從水道回龍城。

臨走送別的時候,黎凝月從自己懷裏拿出一個銀簪,簪子上墜著一顆珍珠,她把這個簪子放入老婦人的手裏,「阿母,您放心罷,荃安有龍城蘇家還有我二哥護送一定會平安到達龍城的。這簪子是我的認娘的禮物!」

「我喜歡邵荃安,我一定會嫁給他的,所以您以後就是我娘。我娘生了我沒多久就病逝了,我一直很希望有一個母親,這個簪子是我娘生前最喜歡的東西,現在我給您,您幫我收好!等邵荃安繼承了王位,我與他一起回來接你去龍城!」

老婦人含淚揮手,目送邵荃安、黎凝月離開。

她從未想過,這一別,竟是永別。

*

「本宮從未想過,你在位三十年,心中居然還有如此天真的想法。」蕭帝后聽邵荃安的感慨,心中一動。

邵荃安看着蕭帝后,「這些年,你雖然在後宮為非作歹,但黎凝月不是你的殺害的我知道。你與我一樣,心中都留一個天真的想法。」

蕭帝后抿著嘴不說話,若是說她蕭秋柔與邵荃安有什麼相同的地方,那便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事情,他們都希望對方擁有。

邵荃安對黎帝妾的寵愛,她看在眼裏,卻從未嫉妒過。

這個男子,在他們新婚之夜,對月飲酒,兩人居然非常投契,為此他許她了一個承諾——我會善待你。

這些年,邵荃安真的做到了,他從不參與後宮之事。

而她也做到了,不做任何傷害黎帝妾的事。

她不蠢,知道邵荃安在那一夜為了那個女人,與她做了一個交易,那個交易的全話應該這樣理解——日後,你為帝后,善待我心愛的女人,我便會善待你。若你不善待她,我會想方設法的毀掉你!

因為那晚無言的交易,身為帝君的邵荃安才會容忍邵天啟、容忍她在後宮的所作所為。多少年來她一直堅守着底線,青龍帝也一直堅守則自己當初的承諾。

但是這樣一個默契無聲的諾言,卻被她親手打破——一年前邵子牧從邊境回來,在宮宴上,她算計了邵子牧,她觸動了邵荃安身上的逆鱗。

這個孩子是黎帝妾的孩子,自然也是邵荃安最喜歡的孩子,她為了自己兒子邵天啟的前途動了邵子牧,邵荃安自然不可能再縱容她。

蕭帝后苦笑,「是我……是我親手毀了啟兒,毀了你我之間的承諾。」

「你罪該萬死。」邵荃安淡淡的說道。

「不,我沒錯!那個做娘的不想自己的兒子前程似錦!我只是做的格外多而已!」蕭帝后瞪大了眼睛,她絲毫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邵荃安從袖子裏摸出一個銀簪,放在身側的桌子上,「孤,說的是這件事。」

蕭帝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桌子上的銀簪,猛然想起了什麼也明白了什麼,身子止不住的顫抖,最後她竟然從軟榻上站起來,跪倒在邵荃安的面前,低頭不語。

「看來對於這件事,你沒有什麼好辯解的了,是嗎?」邵荃安垂目看着眼前這個女子。

蕭帝后抬起頭,一臉決絕,「這件事,是我做的。」

「為什麼!」邵荃安突然暴怒,上前兩步揪住蕭帝后的衣領,幾乎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我若不如此,你如何放下心中牽掛?如何能夠明白帝王之權?如何能夠繼承這王位!」蕭帝后這句話說的毅然決然。

「所以你就跟父皇獻策,讓人屠殺了我阿母所在的村子?!」邵荃安怒吼。

「每一個皇儲在成為帝君之前,手上沾染過鮮血,你也不能例外!你的阿母是因為你而死、黎凝月也是因為你而死!」

「你成為青龍帝開始,就註定了孤獨一生!」

「你做了那個位置三十年,難道還不明白,那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孤獨的位置!是你太過天真,沒有早點醒悟!」

「若是你不是心中留有那一絲的天真,她們都不會為你而死!」蕭帝后每一句話都如一把利劍,狠狠的插入邵荃安的心,捅的他鮮血淋漓。

「你放肆!」邵荃安揮手「啪」的一巴掌打在蕭帝后的臉上,蕭帝后一口血,吐在地。

蕭帝后翻過身,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牆倒眾人推啊……慶長河那個狗奴才,為了自己保命,居然把這根銀簪一直留在身上。你阿母真是剛烈,到死的最後一刻都不肯屈服,硬生生的把這根銀簪插入了我的手臂里……我當初就不應該找慶長河給我拔簪!」

邵荃安胸口上下起伏,他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情緒大亂。

身為帝君,不能讓人看出喜怒哀樂,不能讓人藉此揣摩他的心思。

這三十年裏,他做的很好,但是今日聽蕭帝后親口承認當年他阿母死是她一手策劃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氣。

蕭帝后看着邵荃安扭曲的面孔,大笑,「給我一個痛快!邵荃安!反正你也不會放過啟兒,那就讓我跟他一起在黃泉路上做個伴!現在看來,當初那個荀葯谷名叫葯葉兒的女子還真是聰慧過人……」

「不入帝王家!誓死不入帝王家啊!她那首《長恨歌》是唱給自己聽的罷,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嫁給邵子牧!」

「邵荃安,邵子牧真的很像你啊,聰慧過人,對心愛之人專心專情……可惜啊,你們父子殊途同歸啊!你得不到的東西,邵子牧也不可能得到!那個聰敏的女子,邵子牧永遠都不可能得到!」

「只要邵子牧是你心目中的皇儲,日後青龍帝國的帝王,葯葉兒就絕對不會嫁給他!」蕭帝后瘋魔的仰頭大笑,那一聲一聲的尖利的聲音,宛如詛咒一般,在空蕩的大殿裏迴響。

*

第二日,辰時未到,整個龍城的正中心王城的地方就傳來的喪鐘。王城內侍奔走相告——帝后歿了!帝后歿了!

聲音所傳之處,王城裏所有人都下跪,聆聽着這鐘聲長吟。

龍城南門之外,一輛馬車一路向南平治而出,一個婦人撩起窗帘回看這日夜喧囂的城,眸底閃爍著異樣。那婦人身邊跟着的竟然是前段時間在王城裏消失了許久李弘深。

「你還留戀那裏嗎?」李弘深問道。

婦人一身布衣,回頭看向李弘深,「不,此生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進入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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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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