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覆滅(3)

二十一、覆滅(3)

葯葉兒抬起頭,看着天際雲霞,語重心長道,「雲景,你要明白,市井的醫者只能醫人,但是你不一樣,你身在王城,處於權利中央,你現在手上有醫國的能力!」

「醫國的……能力嗎?」雲景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她這樣無情的決定,是為了心中的大義。雲景聽葯葯葉兒這樣解釋,心中豁然開朗。

今日在王城裏雲景在煎藥的時候,越想越不對勁,總覺得許帝妾這件事土芯隱瞞了什麼信息。後宮里這麼多帝妾,他為什麼會無緣無故的注意許帝妾的藥渣。若不是他事先得了什麼消息,怎麼會這麼巧?但是土芯心思單純,不可能是他事先謀划好的,所以這件事只能是葯葉兒交代給他的。

如果是葯葉兒交代的,那就說明他們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早就知道,為什麼不救那個孩子,他怎麼都想不明白。

身為醫者,不應該盡其所能的去救每一個人嗎?

站在醫者的立場,他從未想過,在王城御醫院裏,王城裏的每一個人生與死都與御醫的醫術無關,那都是他們自己的命數。正如葯葉兒與玄沐說的那樣,沒有過人的智慧與手段,是無法在那個地方生存下去的。

雲景抬起頭,看着眼前這個風輕雲淡的女子——在聖家七日教學,他為她學識淵博而折服。龍城義診,他見識了她身為一谷之主的魄力。而今參與龍城奪嫡,他又領略了她看似無情卻為了大義的決絕。

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啊……千變多面的性格,讓他看不清她心底想的到底是什麼。

葯葉兒同樣看着眼前的這個男子——初出茅廬、不諳世事,亦如當初那個剛出谷單純如雪的自己。現在她親手拉他入這污穢之地,她引導着他,希望他能出塵蛻變。

恍惚間,葯葉兒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只是坐在她這個地方是邵子牧,雲景那個地方坐着的是她自己。

葯葉兒苦笑,原來邵子牧曾經也是這樣慢慢引導着她踏入這裏。

她與邵子牧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她從一開始就跟雲景開誠佈公的講述了她的企圖。而邵子牧則是完全不告知的利用。

最少她這樣,可以讓雲景明白,這世間醫者能夠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他不應該局限於眼前生死。以後他獨自一人在御醫院裏,還會遇見類似的事情,她給他上了一課以後,他以後抉擇就不會痛苦了罷。

*

天牢之內,劉御醫坐在陰冷潮濕的地面上,凍的瑟瑟發抖。邵子牧走之前,放了許多藥膏與紗布在劉御醫的身側。

劉御醫靠着牆,仰著頭,看着頭頂石塊砌成的牢。

方才御花園裏,邵子牧一劍,讓他認清楚了眼前的局勢——蕭帝后是絕對不可能救他的,所以他必須自救。

但是如何才能自救呢?向帝君坦白一切?這一切都是蕭帝后的指使?

不,他不能這樣,空口無憑,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去操作的,蕭帝后根本沒有插手,沒有鐵證,他如何才能把這盆髒水潑到蕭帝后的身上?

但是只要他死在這裏,他劉家上下老小的性命就可以得到保全。

所以,眼前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嗎?

劉御醫緩緩閉上眼睛,張大了嘴巴,無聲的哭笑。行醫三十載,最後居然栽在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孩童手上。

劉御醫的目光緩緩的移到潮濕、陰冷的牆壁上——要撞牆自盡嗎?以自己現在這樣,一下撞不死,少不得要受更大的苦。但是自己活着,終究是蕭帝后的心頭大患,所以她一定會派人來除掉他的罷?

在這地牢裏,無緣無故的死掉,還不被懷疑的,只能是得了急病病死了罷……也好,比自己撞牆自盡要舒服許多。

想到這裏,劉御醫便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彷彿看穿了生死一般,靜坐着,等待死亡。

*

漆黑的地牢裏,沒有一絲光亮,只有偶爾傳來的人的凄慘的叫聲,能夠提醒劉御醫他還活着。

劉御醫清楚,鎮王邵子牧對他算是仁至義盡,把他帶離了那些凶神惡煞的人,單獨給他了一間最靠里、最安靜的牢籠。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牢中開始有腳步,那聲音不緊不慢的,由遠而近。劉御醫緩緩地張開眼睛,漆黑的牢房深處,有一抹光,隨着腳步之聲緩緩向他走來——那是催命的鬼。

劉御醫坐了起來,看着光。

一盞風燈,趁著昏暗光,晃晃悠悠的而來,「劉御醫。」

風燈只有一個昏暗的圈的,照不出來人的樣子,但是看着身上穿的衣服、聽說話的聲音,劉御醫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他抬起眼,「李公公。」

來人正是蕭帝後身邊的內侍李公公,李公公放下手中的風燈,蹲了下來,透過暗光,看見劉御醫落魄的樣子,「這些年,上殿待你不薄罷?」

劉御醫心中一緊,該來的總歸還是要來,他微微垂目,沒有接話。

「如今你身陷囹圄,上殿也在想辦法,但是這次的事情,終究是外人插手……相信劉御醫已經明白自己的處境了罷?」李公公慢條斯理,似乎是在勸說,「你若保守秘密,上殿會留你全家老小的性命。用你一人的性命換你一家老小几十口的性命,我認為非常划算,劉御醫認為呢?」

劉御醫苦笑,「我要如何死的不讓人懷疑……」

李公公笑道,「這你不用擔心,上殿已經為你做好了打算。」李公公說罷就從自己的袖口裏掏出一包東西,放在鐵柵欄里。

劉御醫看着那小包東西,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許久,他張開眼睛,緩緩的伸出手,把那躺在地上的藥包摸了過來。他知道,若是他不當着李公公的面把這包毒藥吃下,他一家老小,都不可能活着。

從他為蕭帝后做事開始,就明白自己最終的歸宿。若是蕭帝后一直不倒,他便能壽終正寢,獲得一世榮耀。若是帝君有意清君側,他劉家將會永久的退出青龍帝國御醫院的歷史。這一場豪賭,從他的父輩開始,就一直沒有猜錯過,而今將在他的手上終結。

生命最後的時刻,他腦中浮現的居然是雲景的身影,那個新晉的孩子,一如當初的他,懷着一顆赤子之心,進入御醫院。但是那片赤誠,終於在這漫長的歲月里,逐漸被腐蝕殆盡。他可以怨恨誰?沒有人可以怨恨,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他後悔嗎?或許根本就沒有後悔的餘地,在這樣的泥濘之中,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劉御醫輕嘆一聲,打開藥包,把藥包里的葯盡數倒進嘴裏,一口咽下。

李公公見劉御醫已經服毒,滿意的站起身。

此時,邊上漆黑的牢房裏,傳出「吱呀」一聲,李公公打了一個激靈,回身舉起手中的風燈,低吼,「誰?」

風燈的暗光,由下而上,最先出現的是一個人的鞋子,那雙鞋子分別秀著兩隻金色的盤龍,在祥雲間升騰。

然後出現的是一身黑色的衣袍,衣袍上依然用金線綉著金龍,那人腰間掛着一個玉佩,那玉佩在風燈的光芒下,反射出幽綠色的光。

李公公只是看了一眼這玉佩,就嚇的跪倒在地上,聲音顫抖,「奴……奴才……拜見帝君!」

此時在青龍帝身後的邵子牧揮一揮手,周圍的牆上火盆里點起了火。把方才還漆黑一片的地牢照的亮如白晝。

邵子牧皺眉,看了看身後,從他身後走出一個青衣女子,手裏拿着鑰匙,開了劉御醫的牢房,連續幾指封了劉御醫周身大穴。然後從腰裏掏出幾顆丹藥揉碎了,送進劉御醫的嘴裏。

牢房外跪着的李公公已經滿頭大汗,他沒有想過這次,在邊上牢房裏的人,居然是青龍帝與邵子牧。他公然威逼御醫服毒這件事人贓並獲,他根本沒有辯解的餘地。

青龍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公公,輕哼,「子牧,這個狗奴才交給你處置,務必要他如實招供。」

邵子牧微微欠身,「兒臣遵命。」

青龍帝轉身離開了地牢。

葯葉兒摸了摸劉御醫的脈,回頭對外面喊道,「琴胤,把他背回荀葯谷。」琴胤走了進來,二話不說背起劉御醫就退了出去。

葯葉兒靠在牢門上,甚是有趣的看着這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內侍。

邵子牧低沉的聲音響起,「李公公,本王記得,本王剛回龍城的時候,你見到本王並不是這樣的。連跪禮都不曾行過。」

李公公頭連連磕在地牢的青石板上「咚咚」作響,「鎮王殿下,饒奴才一條狗命罷!」

「饒你?」邵子牧笑出了聲,「可以啊,但是你要如實告訴我,我的生母,黎帝妾是如何死的。」

李公公聽見邵子牧這麼說,立即停住了動作,片刻之後,他用更大的勁把頭向地上撞去!

葯葉兒瞳孔一縮,這廝想自盡?!於是順手甩出一根銀針,李公公一瞬間便癱軟的側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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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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