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道別（2）
蘇鈺冉盯着邵子牧半晌才反應過來，邵子牧此行的目的，嘴張了半天才問道，「你是特地來通知我這件事的？」
邵子牧深深地看了蘇鈺冉一眼，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捏了捏，最後沉聲說道，「保重。」
蘇鈺冉看着邵子牧一副與他訣別的樣子，立即反扣住邵子牧的手，「你要去做什麼！」
邵子牧看着蘇鈺冉，這個紈絝但是極其聰明的至交。
他依稀還記得，蘇鈺冉六歲那年因為頑皮被送到黎將軍府的樣子——
一身上好的錦緞華服，一副趾高氣揚而又欠打的表情。
被他摔倒，卻又不服輸的爬起來繼續跟他較勁，完全不顧自己髮髻已經鬆散，錦服已經磨破，露出青紫的皮膚。
那一年，蘇鈺冉為了讓邵子牧認可他，武藝進步飛速。
那幾年，蘇鈺冉為了讓邵子牧動凡心，帶他去了無數煙花柳巷。
在蘇鈺冉即將回龍城的那一年，在蘇鈺冉的建議下，邵子牧買下了許多樂坊歌妓，在蘇鈺冉的調教下，那些美麗的女子都成為了邵子牧的探子。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邵子牧的籌謀里，一直都有蘇鈺冉看似玩世不恭，確很有前瞻性的建議。
男人堆里有一句話，叫做不打不相識。
那便是蘇鈺冉與邵子牧友情的開端。
邵子牧眉頭微皺，「蘇鈺冉，我邵子牧這輩子朋友就你一個，我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你好。這次，請你不要問我任何理由，就算日後再也見不到我了，也不要難過。對於我會死這件事，你應該從很早就做了心理準備。」
聽見邵子牧說這樣的話，蘇鈺冉的手忽然就鬆了下來。
邵子牧說的沒錯，對於他的死，蘇鈺冉從知道他的身份開始，一直在做心理準備。
他身為帝國皇子，在奪權的這條路上何其坎坷。
無論是死於刺殺，還是死於任何意外，蘇鈺冉都應該習慣才對。
但其實，邵子牧展現出來的強大，讓蘇鈺冉從未真的思考過，如果邵子牧死了，他會如何這件事。
現在看見邵子牧認真的來與他道別，他忽然開始害怕了，甚至連聲音都有一些發抖，「邵子牧……你不許死！我……我還有好多青樓沒帶你去逛呢……我……還有好多錢沒坑你呢！我、我還沒教你追到小靈子呢……我……我……」
蘇鈺冉哽咽，看着邵子牧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生死離別。
他真的從未想過會有一天，他們之間真的會用得上這個詞！
蘇鈺冉愣愣的看着邵子牧站立的方向，目光凝固。
哪怕邵子牧抽出手，已經離去，蘇鈺冉都沒有改變姿勢。
空曠的兵器廠，有風起。
邵子牧伏在他耳邊的那段訣別，還在風中回蕩——謝謝，還有，再見。
*
龍城長街上邵子牧騎着馬，緩緩的，一路向著王城行進。
這一路上，他顯得格外安靜。
馬兒的馬蹄聲落在長街的青石板上，發出噠噠的響聲，聲音淹沒在人來人往的街頭。邵子牧認真的看着前行的路，目光堅定。
鳳洛靈跟在邵子牧馬邊上，緩緩行走。
時不時抬眸去看邵子牧。
原來，他執意想回來，是為了回來與最親近的人道別。
「邵子牧。」鳳洛靈忽然開口，邵子牧微微側目看向她。
「我不會讓你死的。」鳳洛靈目光一直落在天穹之上，聲音卻是直達邵子牧的心底。
邵子牧看了鳳洛靈許久，才緩緩收回目光。
從冥界回來，他如同千山之雪下冰凍了萬年的心，忽然開始變得躁動、不安。
他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但是他卻是想盡量離鳳洛靈遠一些，再遠一些。
但是偏偏他想離開她的時候，她卻跟一個牛皮糖一樣，死死地粘着他。
放在以前，邵子牧一定會很開心。
但是現在鳳洛靈如此殷勤，卻讓他想要逃離。
邵子牧不懂的那些風花雪月，但是不代表他真的情商很低。
他心裏隱約知道，鳳洛靈是因為心裏有愧，才會對他如此殷勤。
在過去的一年的時間裏，他們經歷了太多。
有他對她的愛慕。
有她對他的厭惡。
有他對她的忍讓。
有她對他的理解。
鳳洛靈拿回了全部的神魂，幽荒之上的所有草木石海都會告訴她，她想知道的事情。包括邵子牧少年時的事情以及他成年之後佈局。
他從未刻意去以傷害某個人為目的去做一件事，他雖然為帝國皇子，卻是以他最大的善意在理解所有的人。
鳳洛靈這上千縷的神魂，在異世界裏穿行了那麼久，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經歷過許多大起大落的人生。
葯葉兒那單薄靈魂所不能理解的，現在鳳洛靈這個厚重靈魂教她理解了邵子牧。
青龍王城的城門出現在前方，城門口所有侍衛看見邵子牧與鳳洛靈都是單膝下跪行了軍禮。
沒有人阻攔他們的腳步。
城門前，邵子牧下了馬，有侍衛來把馬牽走。
邵子牧徐徐向青龍帝的書房走去。鳳洛靈跟在他的身邊，輕薄的像一片影子。
來到當年邵天啟與他們二人攀談的湖水邊，邵子牧忽然停住了腳步。
鳳洛靈看着邵子牧緩緩轉過身，他的眉頭緊鎖。
鳳洛靈負手而立，仰頭看着邵子牧。
「再有幾日，四國連手北征，你跟着我，算怎麼回事？」憋了一路，邵子牧終於忍不住想要把話與鳳洛靈說清楚。
鳳洛靈眼眸清亮，表情認真，「我父君利用你的事情，我很抱歉。」
邵子牧見不得鳳洛靈這樣認真同他道歉的樣子，因為這一聲歉意，宛如一把利刃，割裂了他們之間僅存的一點點聯繫。
「我不接受。」邵子牧忽的轉過身，鳳洛靈看不見他的表情。
鳳洛靈輕嘆了一口氣，「邵子牧，事到如今，你居然還能如此孩子氣。」
邵子牧轉過身，看着鳳洛靈，「我已經說過了，我做的這些事情，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不需要你的歉意。」
「那你為何生氣？」鳳洛靈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