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平地起風波

第217章 平地起風波

寶生本就瘦削的臉,在青色的晨光里有些灰白,兩隻眼睛凹陷著,還有紅絲,看起來說不出的苦惱。

秦凝皺眉:「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得說清楚,我才知道要不要借你錢。」

寶生瘦削的身子側了側,轉開臉,低低的抽泣:

「姐,對不起,大年初一我來你們家說這些,真的對不起,我實在沒有辦法,昨晚上,我爺爺去了!……嗚嗚!」

寶生來不及說清,就哭了出來,但來不及哭出來,又努力憋住,哽咽著繼續說:

「我們家……我這邊沒有了爹。那麼,我叔叔嬸嬸講,我雖然是一個人一個房頭,但現在是辦喪事,我必須承擔一半,今後老屋子,才能分我一半,畢竟我這邊是大房。可我……我在師傅家當徒弟,哪裏有工錢拿?

嗚嗚……我只好出來借。但是,昨天是大年夜,我這又是喪事,去到人家,人家沒有給我臉色看,已經是厚道了,我,我借了一夜,也只借到了三塊錢。

對不起,阿姐,大年初一來上門尋晦氣,真的對不起,求求你多少借一塊兩塊我吧,今天要去請吹鼓手,我要是連吹鼓手也請不起,我太對不起我爺爺了,房子分不分得到我,我也不想理了,可爺爺的喪事我也辦不起,我,嗚嗚……」

寶生抬着手臂蓋住眼睛,壓抑的哭,秦凝深深的嘆了口氣,說:

「你叔叔嬸嬸,有沒有說需要你這邊承擔多少?」

「沒有說。具體花去多少錢,也要等辦好喪事算。但我問了別人,一場喪事辦的像樣,七八十塊總要的,要是過後收到白金,那麼也能抵消點,所以我想,我拿出三十塊是一定要的。」

秦凝手伸在棉襖口袋裏,意念輕動,手裏已經攥了三十塊。

她說:「借一借,倒也不是難事。就是你幾時還我呢?」

寶生抬了眼,稀疏的睫毛上都是淚:

「阿姐,要說幾時還,我也不好答覆你,但是你相信我,我一定會還的,我做牛做馬我也一定會還了!」

秦凝嘆了一口氣,把錢拿出來遞給他:「你點一點,是不是三十塊。」

「啊?你,你一個人,就借我三十塊?」

寶生驚訝的張著嘴,臉頰就可憐的往裏凹。

真是太瘦了!

秦凝不忍看,轉開頭說:

「嗯,正好我們家賣了豬,先借你吧。不過,我借錢給你是有條件的,你拿了我的錢,就必須答應我叫你做的事。所以,你要想好,還是不是要拿我的錢呢?」

「你說!姐,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你現在是救了我的命,要不然讓我大年初一上哪裏去借辦喪事的錢!你只管說!我怎麼也會去做到!」

寶生只管一把先拿了錢,兩隻凹陷的眼睛感激的看着秦凝,嘴緊緊往裏抿著,表示他的決絕,這麼看着臉倒也能鼓一點。

秦凝吸了口氣,說:

「等你把你爺爺的喪事全部辦好了再說吧,不是還要辦五七、十月朝之類的事嗎?你辦妥那些事情,你來找我,我跟你說你該幫我做什麼。哦,你在我家外頭站多久了?」

寶生側開頭,使勁憋住自己的傷感和悲哀,低低的說:「沒,沒多久。」

「你進來。我們家正要煮……面呢,你進來吃了一碗再走。」

秦凝不敢再說湯圓,湯圓寓意團圓,這對寶生太殘酷了。

可寶生依然擺手:「不不,姐,我是喪家,大年初一不該上人家門,不不。」

「你不進來,我不借了啊!」

「我……不不,姐,求你借我吧,但我真不進去,我不能的,不好的,不對的,不不……」

寶生苦惱的彎著身子,像一顆長歪的小榆樹,不斷的揮着瘦弱的手。

秦阿南在屋裏頭看秦凝半天沒進來,也走了出來看,在院門口喊了一聲:「囡,誰啊?……喲,寶生,出啥事了啊?」

秦凝回頭說了聲:「姆媽,我們家還有什麼能吃的乾糧嗎?昨晚蒸的糕硬不硬,切點給寶生吧。」

善良的秦阿南看了一眼寶生:

「哦哦,有,有,寶生,進來啊,孃孃家要煮新年湯圓了,吃碗湯圓吧,熱熱甜甜的,有啥事情進來說呀,外頭冷哦。」

寶生抿緊嘴看向秦阿南,眼裏立刻又瀰漫了滿滿的淚。

他忽然轉身,跑走了,腳步聲在村巷裏響起迴音,很快消失了人影。

秦阿南追出來揮手:

「哎,哎,這個小鬼,啥事啊?囡,我說錯什麼了嗎?」

秦凝呼出一口氣,拉住秦阿南:

「沒有。姆媽,進去吧,唉,進去我說給你聽。」

母女兩個就一邊做湯圓,一邊說話,秦阿南等秦凝說完寶生的事,也是嘆氣:

「唉,寶生倒是對的,喪事人家,大年初一怎麼好上人家門?作孽哦,苦命的小囡,早早沒有了爹,娘又嫁了人了,不管他了,現在那個爺爺一去,我看他在增華師傅家啊,更要受顧桂英的苦了。」

秦凝垂着眼搓湯圓,沒出聲,心裏也為寶生感到難過,同樣是人,在同樣的艱苦時代里,還要比別人多吃一份沒有爹娘的苦。

秦阿南就只管一個人嘆息:

「唉,寶生的叔叔嬸嬸也沒做錯,有啥辦法呢,要是不讓寶生這邊出一半喪事費,他們就要全部自己擔,辦場喪事不少錢喲,誰肯輕易吃這個虧?這年頭,好人也是不好當的呀!

說到來,這都是因為窮呀,你窮我也窮,窮了就小氣,窮了就啥也要爭,窮了就啥也要摟在自己懷裏,窮了就要欺負比自己更窮的才有出路,作孽哦!」

本來大年初一大清早的經歷寶生這個事,秦凝心裏正壓抑著呢,卻聽一向單純的秦阿南女士,竟然還說出這麼一番有腦子的話來,不禁都笑了出來:

「呵,姆媽,你可真有道理哦,講的真對。」

秦阿南眼睛亮晶晶:

「啊?是吧?囡,我沒講錯吧?那我這個就是自己的感受嘛,你看我們這左鄰右舍一個個的,見不得別人一點好,要不然,我這個手錶早就戴出來了啊。要不然,我早就舉着手告訴人家了啊,看看,我的囡買給我的,說出去多麼高興!

現在呢,我只好說,那,沒有辦法,我死去的娘還要管着我,要我有了錢也不能留,那麼我沒有辦法,只好去買只手錶,好壞還能傳給女兒,要不然叫我把我的工分錢都吃掉,我心痛死了。」

秦凝想着要是沒有後頭唐菊花家搞那麼一出,秦阿南還真有可能舉着手給人家看手錶,那更招事非了,不禁笑起來:

「呵呵,姆媽,你既然知道窮了就什麼都要爭,以後就只能這樣說了。還有啊,人家送的那些東西也不能告訴人,省得又眼紅。」

「我知道的,我再也不說的了。還是我們家好啊,真真好,都是囡你帶給我的福氣呢!來來,煮湯圓吃,吃了讓我們今年一樣順順利利的,團團圓圓的,哎,要是你早點和你屹峰……呃……燒火,你燒火啊!」

秦阿南話說了一半,看看女兒瞪圓的眼,緊急剎車。

秦凝搖搖頭,沒去說她,走去灶下燒火煮湯圓吃。

母女倆才吃好了湯圓,三麻娘子、王大妹幾個婆娘就都來了。

她們每個都穿了一件藍布的新棉襖,因為這年代這個布最便宜些,又是最便宜的布裏頭顏色最鮮亮些的,便成為了農村婦女們的首選。

她們這麼穿着,像工作服似的,站在院子裏和秦阿南說笑:「阿南,我們來拜年了,快拿蜜桔出來吃!」

這麼熱鬧,秦阿南最開心,高聲應着:「哎,好呀,你們先坐呀!」

她終於可以給人看看她的新手錶了呢,多麼高興啊!

秦阿南便拿了好些吃食出來,擺在西邊的炕上。

拜年的婆娘們更高興,一年到頭,好不容易可以有幾天不做針線不幹農活,還能來秦阿南家蒲暖暖的炕,還有蜜桔、蘋果、五香豆、山楂餅這些、別人家要藏到老鼠洞裏都不捨得分給人的好東西吃呢。

哎呀呀,真高興!赤佬是什麼,能比得過蜜桔的清香甜蜜嗎?

再說了,她們又沒有想要欺負秦阿南,對吧,阿南的娘?

婦女們在心裏說了這一聲,嘴巴里就沒有停歇的動了起來,新年就過的也開開心心的了。

年初二的時候,秦凝一早去了一趟趙進明家。

秦凝給了趙進明兩瓮酒,給了趙進明老婆兩塊真絲料子,那些乾哥哥干嫂嫂,秦凝也每人送了一份蘇州買的名貴禮物,皆大歡喜。

告別了趙家,秦凝又回家跟着秦阿南去任貴均家。

房秀娟看見她們來,自然就咧開了嘴,任雪君也養成了習慣,圍在秦凝身邊轉來轉去,直到給了他兩隻蜜桔才捨得走開。

倒是任雪靜,斯斯文文的過來喊了聲「姐姐新年好」,便靦腆的要進屋。

秦凝挺喜歡這個文文靜靜的小姑娘,也給她兩個桔子,她還知道說「謝謝姐姐」,拿着走了,卻被任雪君突然竄出來,隔手搶了一個蜜桔去。

房秀娟看見了兒子的行為,還笑着說:「哎唷你看看,自己吃了還不夠,還要拿姐姐的哦!」

作為母親,一點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倒像天經地義的,很高興呢。

秦凝只能當沒看見,扯了扯嘴角,見房秀娟和秦阿南正家長里短的說話,就先進了西灶間。

「舅公,新年好。」

「哎,小凝新年好啊,你看,這個衣服是這麼穿的吧?」

任貴均很精神的坐在炕上,外頭披了一件羊皮裏子的棉襖,裏頭是一件藏青的羊毛絨線衫,是秦凝特意讓衣麗亞織的,為了方便老人穿脫,織成開衫的樣子,還織了口袋,厚實得很。

秦凝點頭:「嗯!舅公這麼穿真年輕,真好看!」

「啊哈哈,那不是托你的福?!來來,舅公給你的,趕緊收起來啊!」

任貴均塞過來一個紅紙包,秦凝沒推辭,塞在口袋裏,小聲說:

「好,謝謝舅公。嬸嬸剛才說,這幾天是一起吃的?」

任貴均鄙夷的撇了撇嘴,也小聲說:「那還不是你們送來了那麼多好吃的,她怕我一個人吃不完。唉!」

秦凝只能笑笑,安慰說:「哎,能一起吃,也省得您自己煮飯了,他們愛吃也好,把過年菜吃完了,改天我做新鮮的來。」

「嗯,他們啊,一看見我有好吃了,要貼上來,我還能說什麼。可我生病了,他們卻躲得遠遠的。唉,總是多虧得你照顧了我,我也是有苦說不出。」

「哎呀,不要緊的,和和氣氣才是好,再過幾天我要去文化站上班了,舅公,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呀?」

秦凝輕描淡寫的轉了話題,這家務事,有時候實在是不好說。

唉!任東升家是真的挺過分。

但現在好壞是過年哩,任東升那邊肯和老人一起開伙一起吃飯也是好,要不然這麼冷天,老人還要一個人去打水,一個人去拿柴,再一個人燒了吃,心裏更難過。

能用吃食和錢財收買的,都不是事兒,秦凝自己不想去計較這些,也自然勸著老人別計較。

但其實她心裏面,還是理解老人在這種事情上的不高興的,其實碰到這種事,換誰也不高興,「哦,生病了,你們不理我,有吃的了,你們又來了,當我什麼呀?」就是這種想法。

可現在,任東升他們和秦凝母女面子上很客氣,秦凝母女畢竟不是任貴均的親生後輩,也不好隨便的為了這種事去指責任東升,只能忍着了。

好在任貴均不是啰嗦的老人,也沒再說,只硬硬扯了扯嘴角,對秦凝:

「好小囡,你先把我的畫畫好再說吧,前幾天就說給我畫的,我可等著呢。」

秦凝笑起來:「畫了的。我今天就是給您看呢。」

「哦?不是對着我畫?」

「不用,舅公的光輝形象記在我腦海里呢!你看。」

秦凝打趣一句,就從隨身的包包里把一幅彩鉛畫拿出來,在身前一展,請老人看。

任貴均驚喜起來,身子後仰著說:「哎唷,哎唷,拿我的老花鏡來!哎……你!」

「讓我看看!」

兩人正高興著要看呢,任雪君冷不丁的從門外竄過來,迅速的對着剛展開的畫一扯就要搶著看。

任貴均人對着外頭,先看見他伸手,可阻止已經來不及,就聽「嘶」的一聲,秦凝還舉着手呢,手裏的畫,剩了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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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之空間有點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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