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病
穿過門診住院部,來到心外科V區。
白藍依的眉頭越皺越緊,她想起剛才看到小七月的時候,那肉乎乎的小手背上還掛着留置針。
「江總,那個,你上回不是說,小七月只是換季感冒了么?」
「是啊。本來只是感冒,小丫頭自己瞎折騰累著了,變成肺炎合併心肌炎了。」
「嚴重么?」
「你看她這幅樣子像嚴重么?」
江逐年呵了一聲。
白藍依想想也是。小蒙兩歲多的時候也得過一次肺炎,高燒好幾天,折騰的一點精神都沒。可不像小七月這麼神氣活現。
「話說,白總是不是還欠我一句謝謝啊?」
江逐年不慌不忙地把話題一叉,白藍依不由苦笑攤手。
「江總,你揍我老公是因為他出言不遜,你為你女兒出氣,我為什麼要謝你?」
「白總這就不厚道了,難道你看戲看得不爽么?天橋底下看耍猴的還得給兩個銅板吧?」
白藍依笑道:「行,我是挺爽的,謝謝江總。」
「不客氣,我讓你爽的時候還多著呢,以後慢慢謝。」
「你——」
白藍依臉上一燒,趕緊快了兩步超過江逐。
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窘態,其實就如剛才——
在江逐年父女面前,自己被安凌然和江兆銘欺負得那麼狼狽……
有什麼好爽的呢?丟人還來不及呢。
「小雨姐姐,你再考慮考慮嘛。我爸爸人很不錯的,又有錢又有顏。雖然嘴壞點心黑點,但總體來說還是很靠得住的。」
「好了七月別鬧了,姐姐已經有男朋友了。手手伸出來,姐姐給你量血壓。」
「哎呦,不就是那個白胖胖的愣頭青么?他哪有我爸爸好,我觀察了好幾天了,那個小哥哥就會讓你多喝熱水。我爸就不會,他一定會開着瑪莎拉蒂給你送熱水。」
聽到房間里的對話,白藍依和江逐年相視一下。
就聽江逐年爆了一句『shit』,一把推開病房門。
「七月!你又在騷擾護士是不是!」
「沒關係的江先生,」那個叫小雨的護士尷尬地笑笑,「七月還是孩子,我不介意的。」
「看見了沒,人家不介意被我騷擾。」
小七月翹著二郎腿,腳丫一抖一抖的。
「你給我坐起來!」
江逐年似乎是真的有點生氣了,臉孔一板,拎着女兒的胳膊就把她從床上拽了下來。
「靠牆站好!」
「站就站嘛,凶什麼凶。」
看着小雨護士匆匆逃走的背影,小七月不忘沖人家又喊了一句:「小雨姐姐,你想好了就打電話,我爸的私人手機哦!」
「江月棋你還有完沒完!」
江逐年提高個八度的嗓音,把站在一旁的白藍依也給嚇了一跳。
「仗着自己是小孩子,就說一些讓人難堪的話。那不是童言無忌,是壞!你不嫌丟人我還嫌呢?你爸我至於么?還用你滿大街廣撒網找對象,人家不拿我當變態么!」
「可我……我也是着急啊……」
小七月淚水一涌,接着便噼里啪啦往下掉。
「你都快三十歲了,好女人不是被豬拱了就是被渣男睡了。再不主動出擊,等我死了,你孤孤單單一個人怎麼辦啊!嗚嗚嗚,我想讓你跟彬哥湊合過,你倆又都不肯彎……嗚嗚嗚……」
明明是悲傷又煽情的場面,白藍依卻拿捏不準自己這個時候很想笑到底厚不厚道。
最後她眼看着江逐年把小七月抱在懷裏,由着她鼻涕眼淚地往他胸膛上抹。
「七月,」江逐年抱着女兒,同時遞了個眼神。白藍依會意,趕緊拽了幾張紙巾過去。
「七月你聽爸爸說。別着急,總有一天,爸爸命中注定的女神會踏着七彩祥雲——」
「滾吧你!老土的台詞!」
小七月一巴掌將他推開,做作嘔狀。
江逐年按了下太陽穴,皺眉道:「咳咳,你不是要梳辮子么?」
「不梳!都快被你氣得翹辮子了!」
「你看清楚,這可是你一眼相中的漂亮姐姐。」
江逐年把白藍依拽了過來。
小七月這會兒淚眼朦朧的,才把目光打量在白藍依身上。
「真香。」
她乖乖坐在床上,任由白藍依擺弄。
午後三點的陽光溫和正暖,孩子的夢境一定有很多種顏色。
白藍依走出病房卻不見江逐年。她將目光拉長了一大圈,才在陽台欄桿處找到那一爿熟悉的身影。
淺灰色的風衣帶,逗弄著指尖裊裊的香煙。
「睡了?」
聽得身後腳步,江逐年頭也沒回。猛吸了幾口,然後將煙蒂撣掉。
「嗯。」
白藍依走到江逐年身側,雙手也同他一樣抓在欄桿處。
晚春的午後,風有涼意,心有思緒。
「江總,」白藍依長嘆一口氣,「小七月她,到底什麼病?」
江逐年側目看了她一眼,下意識把指尖湊到唇邊。才想起來到剛剛一見到白藍依,他就已經扔了。
白藍依心頭一緊:「沒關係,其實,我也不是特別介意香煙……」
「馬凡氏綜合征。」
江逐年把不安分的手指插進口袋,口吻雲淡風輕。
白藍依卻是好不誇張地倒吸一口冷氣——
號稱先心病中最為惡性的一種,發病兇險,治癒率低。非移植沒有其他方案來永逸。
「那,不能找合適的心臟移植么?」她問。
「七月太小了。醫生建議六周歲以後移植,或許還能有希望。這一年多,先保守治療吧。」
一種莫可名狀的衝動對撞著白藍依的胸腔,她似乎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又很確定江逐年似乎並不需要。但什麼都不說,卻也蠻奇怪的。
「她的父母,或許是因為她身體有病,才……其實我想,能遇上你,她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白藍依單手輕輕撫在江逐年的手臂上。才意識到,談及此話題時,男人的臉上波瀾不驚,然而手臂的肌肉卻早已收得很緊很緊……
「我也這麼覺得。」
江逐年淡淡一勾唇:「至少我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她,足夠的金錢治療她。把她養的白白胖胖,教得比七八歲的孩子還早熟。她的生命,一直再以最大潛能的方式開發着深度。就算有天無能為力,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江總對生死看得很通透呢。」
「不然呢?看不透,就可以不用死么?」
江逐年轉眸看向白藍依,微微一笑:「白總很容易多愁善感啊。不是自己的兒子要操心,不是自己的女兒也要跟着唏噓?」
「將心比心。」
白藍依莞爾:「我女兒也是先心病。有時我想,她要是活着,能遇上個你這樣的父親也不錯。」
「哦?你倒不介意女兒被我教的像個蠟筆小新?」
江逐年笑道。
「能活着都是奢侈了,還管像什麼?」
白藍依抬手撫弄了一下額前的碎發,傍晚的風對劉海一向不怎麼親切。
「走了江總。哦對了,申遺的資料我已經看過了,大部分都挺容易準備的。」
「所以還有小部分不好準備?」
江逐年問。
「也不是……」
白藍依抿抿唇,道:「就有一個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