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夢平生（五）

如果說兩世為人，我有什麼放不下的，宗隱就是我永遠無法贖清的疼痛。

葛凌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對於前世，他接受的遠遠要比我好。他早就已經不再是曾經的宗凌了，所以葛凌才會平靜地看着我，眼眸深沉，低聲道：「我給你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

不過是一個回神的功夫，依舊是同樣的面容，在我眼前的卻已經換了皮囊。

宗隱淡漠地看着我。起初還帶了點迷茫，可他發覺自己如今已經不被葛凌所禁錮了之後，眼眸中頓時閃過了一抹銳色。就如同他剛剛奪了葛凌的身體時的那樣，冷酷，冰冷，彷彿連一絲感情都不曾帶着。

我摟了樓腰間的毯子，蓋住了自己的腿，看着宗隱的眼睛，平靜地說：「這一切都該結束了。隱哥哥。」

宗隱的神情一震，他凝視着我，似乎在探究曾經在我身上出現過的那些氣質和變化。

良久，宗隱才淡淡地道：「你恢復了記憶。」

「是。」我微微垂下了眼睛，那一劍刺破心口的痛似乎還存在着，但我們現在已經都入了輪迴又一生，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了。

馬車的車身顛簸了一下。

宗隱緊緊地盯着我，眼神中狂亂、恨與迷茫的神色交織閃過，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如同鐵鉗一樣的手指握着我的手腕，冷冷地道：「你知道是我殺了你。而我現在依舊想殺你！」

我依舊平靜地看着宗隱，笑了一笑，說：「你不會的。你奪去了宗凌的身體，你為他訂下了一樁算得上是侮辱他的婚約——你想要再將我殺死一次，讓我在陰司同你在一起？不，不會的，我們都心知肚明。你不會再那麼做，我也不會再一次傻乎乎地任由你們擺佈。」

我舉起手指，長久沒有施展過鬼術，再次調動起鬼氣的時候，卻依舊如臂使指一般流暢，一個金色的圓圈在我的手下成型，我的指尖冒出一縷鬼氣出來，看着宗隱，說：「宗凌沒有辦法將你的靈魂殺死，是因為師父並沒有教過他怎麼湮滅靈魂。」

「所以你現在，是要讓我魂飛魄散么？」

宗隱看了看我手中跳躍着的金色鬼氣，居然扯了唇，也微微笑了一笑。

「你走吧。」我平靜地看着宗隱，心口又痛了一下：「離開葛凌的身體，離開這裏。我會求師父讓你重新投胎為人。忘記這一切……不好嗎？」

曾經的那些愛恨，那些雲煙一般的東西，消散了或許才是對我們而言都最好的結局。

宗隱收了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我，說：「不要那麼看着我。你在憐憫我，還是在施捨我？」

我閉了閉眼睛，說：「我只是在懺悔。當年的木憐太天真，所以才會傷害了那麼多人而不自知。宗隱，現在的我是劉憐，不再是從前那個木憐了。我們回不去了，無論是我還是你和宗凌，我們都回不去了。」

在奈何橋上等了千年的宗隱，在人間輪迴浮沉的我和宗凌……這一切，總歸是要塵埃落定的。

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是錯的，現在的我，只想讓一切都回到正軌上去。

「你等不到我的。」

我嘆了一口氣，低低地開口：「你不能勉強我去愛一個我未曾動過心的人，隱哥哥，你很好，很多時候，其實你比凌哥哥還要親近一些。我也可以不計較是你殺了我……但愛情，從來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尤其是在我恢復了記憶之後，你曾經愛過的木憐再也不會回來了。你不要再繼續等下去了。」

宗隱長久而悲傷地看着我，喃喃地道：「那麼，我所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可言呢？這輩子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宗主從來不曾站在我的這一邊，他從來成全的只有宗凌。這麼的話，我又算是什麼呢？一個替代品，一個傀儡，一個永生爛在黑暗陰影中的護衛？」

「其實你跟宗凌真的很像。」我看着宗隱的眼睛：「你們都會先懷疑自己，懷疑自己值不值得被愛，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既然你想要重新開始，為什麼不徹底一點？」

重新開始一段，沒有密宗，沒有與自己雙生卻生長在光明中的兄長，也沒有我，沒有這一切紛爭的人生。

重新認識這個世界，重新愛上一個人，重新過一段，陽光下的生活。

「這世界上，本就不該有宗隱。」宗隱苦笑了一聲，喃喃地道：「我恨你們。」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我按下了手指。

男人昏睡過去的側臉，俊美無雙，只是緊閉着的眼睫下落下了一層陰影，薄唇也緊緊地抿著，似乎很悲傷的樣子。

再伸開手掌的時候，裏面安然躺着一枚黑色的光點。

宗隱他，還是不甘心的吧。

可是我，蘇醒之後的我，也不會再給宗隱傷害我或者葛凌的機會了。

這是密宗的秘術，當年師父傳給我的時候，笑的別有深意。

他說：「如果有兩個相同的靈魂氣息混淆在了一起，而你必須要抹殺或者抽離一個，你就會用上這個法子。」

可笑的是，當時的我，只是懵懂地背下了法術，根本沒有料到，我自己終將也會有用上這離魂術的一天。

軲轆軲轆的馬車車輪聲中，我掀開了馬車的帘子，外面是我從未見到過的瑰麗風景，大山大水大開大闔，天光是傍晚綺麗的霞色，不遠處一座高聳入雲拔地而起的大山靜靜地屹立在前方。

朝歌山快到了。

我們已經快要接近秘境了，瓊華如意在李準的手上。黃金佛像的佛頭被莊子衿保存着，而那枚陰差陽錯被丟進了活水裏頭的紅寶石戒指，則是已經徹底消失不見，無處可尋了。

但我們原本也就不曾在乎過裏頭所謂成神的秘密。

神又如何？強大如西王母，如塗山夫人與禹皇，如勾陳與白玉姬……最後終究還是在命運的操盤手下淪為了過往雲煙。

我們現在，只要等那幫黑衣人捲土重來，在秘境的入口處，與他們打上一場，為李先生報仇，此後大好河山，自然有我們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