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面【第五更】

天邊泛起了一抹魚肚白，六月的清晨，溫度非常的宜人。

小院子裏，一副空棺，地板上有乾涸的血，幾塊碎裂的青磚。

老黑和大灰趴在棺材下面睡著了。

一個白髮的老道士，坐在凳子上，傴僂著背。

桌子上的燈芯，半截攤在桌面上。

陳陽站在旁邊，看着這個老人，問道：「能站起來嗎？」

「沒事，沒事。」

老人搖搖頭，道：「雖然借了三十六年陽壽，但也不是說死就能死的。我算了一下，還有幾天能活，夠我交代後事了」

老人便是宋靜微。

這一夜，陳陽親眼看着，宋靜微從一個中年人，邁向一個老年人的過程。

黑髮染了白，身體也步入了老年生活。

臉上一層層的皺紋，眼睛渾濁不堪，說話都沒什麼力氣。

他從凳子上站起來，道：「還得麻煩你，送我去個地方。」

「好。」

陳陽點點頭，臨走前，讓老黑他們待在這裏，不要亂走動，等他回來。

宋靜微抓着他的手，調整了一下呼吸，努力的把身子扳直，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走上十幾步，就得停下歇歇，喘個幾口氣，然後繼續走。

路上遇見了做早課的弟子，弟子們好奇的看着他。

覺得有些眼熟，又不太確定。

「我去攔輛車。」

陳陽讓他在道觀外等著，他走到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然後扶着他坐進去。

「勞煩，去水西門。」

司機打着方向盤，問道：「老師傅，水西門哪一號啊？」

宋靜微道：「街頭的劉家麵館。」

「老師傅也喜歡吃那家牛肉麵？」

「是啊，吃了幾十年了，我兒子也喜歡吃。」

「那一片好吃的不少，麵館旁邊的鹽水鴨也是咱們老陵山一絕。」

宋靜微笑道：「是啊，鴨子也好吃，我兒子喜歡吃。」

陳陽聽的沉默，看着和司機一言一語很能聊得來的宋靜微，眼角忽然有點發酸。

計程車停在麵館門口，陳陽扶他下來，臨走時道：「師傅等一下，貧道待會還得去個地方。」

「行，那你稍微快點。」

「好。」

陳陽扶著宋靜微，問道：「我帶他來這裏？」

「嗯，我在這等他，麻煩你再跑一趟了。」

陳陽搖搖頭，道：「我陪你進去。」

「不用，你直接去吧，我還得去旁邊買只鴨子。」

宋靜微擺擺手，陳陽只好作罷，上了車，對司機說了地方，便是開車走了。

宋學明被軟禁在蘇家，如今事情解決了，宋學明也恢復自由。

蘇家是不會再為難他了。

昨夜的種生基法事結束，四人按照宋靜微的要求，等到天亮之後，從裏到外換一身乾淨的衣裳才離開。

他們親眼看着宋靜微的黑髮變白髮，雖然自身沒有感覺到什麼明顯變化，但宋靜微的變化，讓他們相信，自己的確是借了命。

回到家裏，蘇瑞平道：「你先回屋休息。」

而後向著別墅的車庫走去。

車庫的電動車門，在嘎吱聲中緩緩拉起。

一個頭髮散亂，衣服臟破的年輕人，靠着牆蹲坐在地上，腦袋埋在膝蓋上，似乎是睡著了。

蘇瑞平走過去，踢了踢他：「回去吧，明天我會讓人過去找你，把離婚協議簽一下，以後你跟我們家就沒關係了。」

「嗯？」

宋學明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聽着他的話，大腦還有些不清醒。

「爸，你說什麼？」

「我不是你爸。」蘇瑞平道：「走吧，回你的清風觀，以後都別來找蘇薇了。」

宋學明渾渾噩噩的走出蘇家別墅，站在馬路上，看着車來人往，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蘇瑞平，就這麼放過我了？

「法明！」

遠處有人大聲的喊著。

「法明？好像是我的道號。」

宋學明迷惘的轉過頭：「玄陽？」

「就停在這，貧道馬上回來。」

陳陽推開車門，快步走過來，看着他這副模樣，不禁皺了下眉。

「沒事吧？」

「我…」宋學明總算清醒了一些，問道：「你找我？」

「靜微住持讓我帶你過去。」

「師傅…」

「跟我走。」

陳陽轉身向車子走去，宋學明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上車后，宋學明一直沉默。

此刻他大腦清醒，也多了許多疑惑。

「師傅讓你來找我？」

「是。」

「我的事情，師傅告訴你了？」

「說了。」

「蘇瑞平他…」

「事情已經解決了。」陳陽轉過頭，看着他：「靜微住持並不是一個好道士，很多地方，他做的都不夠好。但他一定是一個好師傅，好父親。」

宋學明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隱約的，他感覺好像發生了一些事情。

他看着車外掠過的景色，問道：「這是去哪裏？不回道觀？」

陳陽沒說話。

司機道：「那個老師傅在麵館等你們吃早飯了。」

宋學明越聽越疑惑。

二十分鐘后，車子停在了麵館外面。

「下車吧。」

付了錢，陳陽推開車門。

宋學明站在他身旁，望着面前的麵館，以及旁邊的滷菜店。

「爸，我想吃劉叔家的面，還有李叔家的鹽水鴨。」

旁邊路過一對父子，**歲的小男孩，拽著男人的胳膊說道。

男人摸摸他的頭，笑罵道：「你怎麼這麼能吃啊，你爸我快養不起你了。」

宋學明好像看見當年的自己。

「進去吧，他在麵館等你。」

宋學明嗯了一聲，朝着麵館走去，陳陽跟在後面進去。

麵館大約三十多個平方，橫著擺了兩排八張桌子，一進麵館，就有面香撲鼻。

人人面前一碗面，老滷麵，黑色的老鹵湯底，兩根筷子挑起麵條從湯底下撈出來，吸溜一口，吃的滿頭大汗。

宋學明左右看着，沒有看見宋靜微。

正當他疑惑時，陳陽走在他前面，走到最裏面的一張桌子前坐下，對老闆喊道：「一碗素麵，加塊素雞。」

坐在他對面的宋靜微，對老闆道：「算在一起，我一起付。」

「好嘞，一碗素麵，加塊素雞，馬上來。」老闆大聲的應着。

宋學明站在那裏，望着滿頭白髮，容顏滄桑的宋靜微，雙眼睜大了，不可置信的看着。

他雙手微微顫抖著，眼淚不知不覺就盈滿了眼眶，大顆大顆的落下來。

嘴唇哆哆嗦嗦的抖著，喉嚨里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發不出聲音。

宋靜微笑着對他招手：「我買了老李家的鹽水鴨，你最喜歡吃的。」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