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白日帝星

第395章 白日帝星

秋日的天光帶着沉沉暮氣,披蓋着整座長安城,令這座巍峨壯觀的雄城,逶迤著說不出的滄桑歲月感。想免費看完整版請百度搜

寧玘坐在茶樓臨窗雅座,漫不經心地挑高窗邊竹簾垂下的穗子,目光清淡地看向街上,看熱鬧人群擠擠嚷嚷,偏他獨立在外。

周身說不出的寂寥。

須臾,他似是從怔滯中回神,眼底逐漸凝聚細碎的光。

然後側頭,迴向樓梯來處——二樓雅座已經全部被寧玘的人清空,空蕩蕩的茶樓令得來人的腳步聲尤為明顯。

咚,咚,咚。

沉悶聲聲,遲緩蒼老。

寧玘循着聲音望見那道身影,原本健壯威武的身軀,現在佝僂得足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雖說來人的年紀也應當化為老人的範圍,可在寧玘的印象中,這位素來不顯老態,多年來的軍伍生涯讓他擁有尋常人難及的強健體魄。

為何現在會變成消瘦到連衣服都快撐不住的模樣?

「柳公。」寧玘起身,雖然不解,卻也不至於直言問出來。

柳淮南按著樓梯扶手,堪堪穩住身子,見了寧玘就笑,笑裏帶着風在胸腹間呼啦啦地鼓動,就跟破爛的風箱似的。

「不是說了,叫我一聲伯父即可。」

熟悉的話語,讓寧玘稍稍怔神。

場景變幻,過去的味道撲面而來。

寧玘像是回到了幾個月以前,他也曾與某人一起,在酒樓上遇見了成國公柳淮南,雙方言笑晏晏,親切熟悉,恍若昨日。

轉眼間,成國公柳淮南迅速蒼老身體衰敗。

連那人也在長安消失了半年之久,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夢境。

不過短瞬,寧玘就迅速捏緊精神,邀請柳淮南在他對面坐下,還做足了晚輩的樣子,親自為柳淮南斟茶。

寧玘原本是有正事要與柳淮南談,幾封書信,好不容易請來了掛職賦閑在家的柳淮南見面,哪曉得見面卻是這樣的場景,反倒讓他不好開口。

柳淮南看破了他的那份疑問。

其實只要他出門,見到的熟人就沒有不好奇的。

他便主動解釋「早年在戰場上積累的舊疾複發了,病了幾個月下來,都不成人樣了。」

他說着,溫和可親的笑意之下,有掩藏不住的戾氣,黑霧似的在眼底翻滾,瞧著令人心驚。

寧玘無意瞥見,便留了心,天生一顆七巧玲瓏心的他當然明白,柳淮南的病不會這麼簡單。

「賢侄這次找我,可是有事?」

寧玘搖頭否認,說只是久違想要與柳淮南敘敘舊而已。

這話聽着,寧玘不信,柳淮南也不信。

柳淮南跟寧玘父親寧遠崇私交不錯,但與寧玘也就僅有幾面之緣,有什麼有舊好敘的?

只不過想要說出口的話,在看到柳淮南現在這令人心驚的狀態之後,已直截了當了放棄罷了。

柳淮南微微而笑,也不說破,當真跟寧玘你來我往地敘舊起來。

兩人時不時地聊著近來長安的趣事,一派氣氛融洽。

忽然,柳淮南端著茶杯的手微僵。

連帶着一身寒毛也跟着豎起。

像是野獸遇到了天敵。

寧玘何等敏銳,自然發覺了柳淮南的不對。

他發現柳淮南有意無意地像是在看什麼地方,眉心微蹙,不動聲色地跟着看去。

卻什麼都沒看到。

柳淮南很快回過神來,隨後就跟寧玘說身體略有不適,想要提前離開。

緊接着匆匆起身,背影消失在樓梯處。

寧玘怔怔地看着他離去的方向,並沒有注意到,在對面那家酒樓的雕花窗后,也有一雙眼睛在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姜羲徑直放下碗筷,原本亢奮的食慾也被別的地方奪走了興緻,面前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也難以激起她的興趣。

「那個,巫尊不吃了嗎?」一旁的蕭紅鈺,臉色尷尬地提醒。

姜羲回過頭「嗯,突然沒什麼胃口……不過你不必叫得這麼生疏的,紅鈺。」

她口吻無奈,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提醒蕭紅鈺了。

可蕭紅鈺腦子還沉浸在震驚事實當中,雖說近日來習慣性的以冷漠掩飾神情,讓她的情緒稍微收起來,卻也掩飾不了她一團混亂的眸底情緒,翻江倒海攪得她心神不寧的。

她跟着低下頭去,咬着筷子,開始神遊。

「有不好的味道。」

寧選抱劍也不吃飯的計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嗯?」姜羲知道計星的敏銳,他這麼說一定是有什麼發現,「什麼味道?」

「熟悉的味道,令人不滿的味道。」計星眯起眼睛,開始從乏善可陳的人生回顧那些與他有仇怨的對象。

「會不會是黑袍?」

另一側的阿福跟着眼睛亮了,她迅速丟下手裏的雞腿,拍拍手后擺出戰意盎然的樣子,恨不得立刻衝出酒樓找到黑袍與之打敗三百回合后將其擒住,以此作為進入螭龍衛后的第一功。

計星鼻翼跟着動了動,竟然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去!」阿福一躍三尺高。

心不在焉的姜羲被她高昂的聲音吸引,托著下巴,歪頭「你去什麼?」

「我去把黑袍抓住!」

姜羲唔了一聲「不用了。」

「放心巫尊我……啊?」阿福傻了眼,「為,為什麼不抓他?黑袍不是我們的漏嗎?」

姜羲忍不住笑了「阿福成長很快嘛,現在也知道想事情了。」

阿福不滿噘嘴的時候。

又聽姜羲道「不是放過,反正黑袍都已經廢了,倒不如廢物利用做個魚餌,看能不能吊上其他有用的東西。」

她說的當然就是長生教。

自從知道長生教的存在,姜羲就不那麼在意能否抓住黑袍了。

與其抓回來徹底消亡,還不如讓他發揮最後的價值,幫姜羲試探一下長生教,也好讓姜羲有機會制定接下來針對長生教的計劃。

姜羲三言兩語說清楚緣故之後,阿福的肩膀跟着耷拉下來。

不能立功,可真是夠難受的。

計星開口「原來巫尊不是因為黑袍?那巫尊是在看什麼?」

「看帝星。」

姜羲一語驚四座。

帝星的存在,姜族內長老以上的族人,還有計星阿福這樣的貼身人,都知曉得差不多了,這些事姜羲親自喚來他們,通知的事情。

他們也都知道,巫主已經找到了其中一顆帝星,便是前朝的幽冥太子,並且決定延續大周與姜族的合作關係,以姜族之名在接下來的亂世里幫助幽冥太子上位,並共分天下。

兩顆帝星,一黑一白。

黑的是幽冥太子。

白的那顆帝星不知道為什麼,始終沒有找到蹤跡。

姜羲現在突然提起,說的當然不會是姬幽冥,而是那顆一直沒有被發現的白色帝星了。

想通關節的計星,循着姜羲先前的目光軌跡望向對面,恰好看到那道身影的時候,難掩震驚。

「寧十九郎?」蕭紅鈺啞著嗓子,難得插話進來。

「帝星是寧十九郎?」阿福跟着接話。

「嗯。」

姜羲承認了。

其實她也沒想到,隱瞞身份低調進長安後用的第一頓盛宴,就遇到了闊別已久的老朋友。偏偏礙於她現在的處境,姜羲也就只能遺憾地看兩眼,而無法走過去跟人打招呼。

誰知這看兩眼,就看出問題來了。

縈繞在她周身無時無刻不在吞吐的強大巫力,幫她輕易看清了寧玘頭頂盤踞的那團雲霧,裏面有一頭清秀雅緻的白龍在探頭探腦。

跟姬幽冥的黑龍差不多,這頭白龍也是初露崢嶸,甚至與記憶里姜羲才見過的姬幽冥的黑龍,有不相上下的雷霆氣勢!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但姜羲怎麼會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麼。

原來,世人都以為超然物外淡泊紅塵得快要飛升成仙的寧十九郎,也有那樣的勃勃野心,還在所有人都沒發覺的暗處,開始肆意滋長。

稍作想像,就能知道這位與姜羲把酒言歡的少年,未來會成長到如何模樣。

就是姜羲,說不清那些微妙的心思。

一邊覺得意外,一邊覺得情理當中。

唯獨讓她深有感觸的,就是寧玘在添上這份野心之後,原本飄在雲端上的那些東西,一下子落進了凡塵里——不是說就污濁了毀了,反而是更加鮮活了,有了人氣兒,不是仙人,也是越發真實了。

到這裏,姜羲也不得不想。

要是她在知道姬幽冥是黑色帝星之前,就發現了身為白色帝星的寧玘,她會選擇這顆帝星,改而扶持寧玘嗎?

「什麼時候在做這些無謂的猜測了。」姜羲自嘲地笑笑,把腦子裏瞬間起的想法全部都埋葬起來。

眼神重歸清明,姜羲非常清楚自己不能被外物干擾。

他們接下來要走的路,是與長生教為敵,是與大云為敵,是與整個天下為敵。

勝者為王,敗者……付出的代價是她絕對無法忍受的。

她一定會贏。

未來不管是怎樣的兩虎相爭,她都一定會贏。

隨着姜羲閉目,那動搖的心思也被她按了下去。

……

也是此時。

柳淮南走下二樓,遇到守在樓梯口的老僕,驚訝地看着柳淮南突然出現,大概是不明白為什麼跟寧玘的見面這麼快就結束了。

柳淮南懶得解釋,只叫人把斗篷來給他披上。

斗篷寬大,帽檐陰影徹底淹沒了那行陰鷙的臉。

老僕這時上前,扶住了動腳就踉蹌的柳淮南,被柳淮南一把甩開后,又二話不說上去扶第二次。

這一次柳淮南總算是沒有再拒絕,斗篷陰影下的臉色比任何人都要難看,他被老僕扶著,步履蹣跚地邁出茶樓,就要踏上門口馬車。

「柳公。」

一個聲音突然叫住了他。

柳淮南回頭,看見來人模樣,瞳孔微縮。

偏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恰好就那樣苦笑出來,對着來人說「沒想到還是被姜侯認出來了。」

款款上前而來的姜恪,貫來一副風光霽月的長安儒雅文人的做派,蕭瑟秋天也搖著摺扇,慢吞吞地靠近了柳淮南,卻不接話,而是上下打量着他。

那眼神太直接,惹得柳淮南已有不悅。

「姜侯還有別的事嗎?」柳淮南壓着火氣。

姜恪諷刺地笑了「我只是發現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柳淮南下意識皺眉。

「柳公想要聽聽嗎?」

柳淮南就要打斷說不想。

結果姜恪已經自顧自地說起了他要說的話「我有一個師兄,他是我師父的么子。」

開口第一句,就讓柳淮南的臉色沉了下來。

姜恪像是沒看到,繼續道「我這個師兄,原本天賦驚人,是我師父的幾個兒子中最出色的一個,也自小被我師父寄予厚望。誰知道,我的師兄生了一身反骨,打小就不認同他的父親,我的師父的想法,且處處與師父針鋒相對,父子兩人每每見面,最後都落個仇人下場。」

柳淮南枯老樹皮似的臉難看皺起「南寧侯是來跟我講故事的?」

「柳公知道,我這位師兄如何了嗎?」

「……」

「他離開了。」

「……」

「其實這些事情我都是聽說的,畢竟那位師兄離開的時候,我都還沒出生。」

「姜侯。」

「算算年紀,我那師兄倒與柳公年齡相仿。」

柳淮南沉着一張臉,陰鬱的眼神就像是天上盤旋盯着惡臭腐肉的禿鷲。

「柳淮南,柳淮南。」姜恪將這個名字翻來覆去地念叨,「原來不是淮南,是南懷啊。」

說着,他迎上柳淮南鋒銳如刀刃的目光,緩緩笑了。

「原來是你,南懷師兄。」

柳淮南嗤了一聲「你也藏得夠深的,南寧侯……呵。」

在這之前,他是真的沒怎麼注意到姜恪此人。

實在是兩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柳淮南是靠軍功起家,實打實的功績最後坐穩了兵部尚書位置,權勢煊赫到讓景元帝親封了國公爵位,可以說是景元帝即位后允出的最高爵位。

跟這樣一位深受帝恩的朝廷重臣比起來,姜恪這個靠着祖蔭度日的二世祖,和靠着女人吃飯的軟飯郎,實在是微末到不足以入眼。就算是在皇家宴會上,柳淮南也不會讓眼神在姜恪身上停留須臾。

結果,這樣偽裝成功到騙過天下人的南寧侯,竟然是姜族中人!

大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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