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吾主

第372章 吾主

任何人在見到陌生人的第一眼的時候,都會生出些許微妙的感覺。

有的親切,有的喜愛,有的厭惡,有的反感。

大家將此感覺稱之為,眼緣。

但姜羲作為姜族,不會以為眼緣就單單隻是眼緣。

它或許也是稍縱即逝的靈光,但姜羲卻抓住了這抹靈光。

姜羲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以來。

此時,靈越夫人正提裙朝她走來。

蕭紅鈺跟蕭北秦都愣在了那裏,所有人都愣在了那裏——他們親眼看到,北地威名甚遠的靈越夫人,一步一步走到了梅樹下的白衣少女身前,俯下身,頷下首。

「靈越見過吾主。」

「白塘城靈越夫人?」姜羲握住她的手臂,順勢扶起她,低聲在她耳邊道,「我聽南桑大長老提及過你,說你是在北地隱藏得最大的一支姜族勢力,今天堂而皇之地來這裏找我,想來,是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吧。」

「吾主聰慧過人,果然萬事皆在瞭然之中。」

「外人面前,就喚我九娘子吧。」姜羲頓了頓,眉目深深地看着靈越夫人,「我現在正化名作,尹九娘。」

靈越夫人愣了一下,旋即低頭下去,應了聲是。

風雪梅影中,兩道白色的女子身影,一個風韻多姿,一個婀娜清麗。

兩道側影,像是凝霜而立,天地清光皆匯聚在此,驚艷了山河眾生。

乍一看,兩人的眉眼之間還有幾分相似模樣。

「九娘子,你與我靈越姨這是……」蕭紅鈺困惑極了。

靈越夫人率先答道「九娘子是我們家族的少主,我靈越便是她的屬下。之前聽說紅鈺你對少主多有關照,靈越姨在這裏謝謝你了。」

「哪裏,哪裏,是九娘子照拂我才是。」蕭紅鈺懵懵懂懂地回答,仍然沒能及時接受姜羲這個身份轉變。

相對於蕭紅鈺的驚訝,她身旁的父親蕭北秦想到的東西更多。

白塘城靈越夫人,自從出現在北地起,便謎團重重,包括她的來歷也是一個極大的謎團。有人說她形單影隻,也有人說她背後有着強大勢力,但歸根究底都不過是神秘二字,因為神秘,所以未知,而未知則讓人恐懼。

從來摸不清虛實的靈越夫人,是第一次主動承認,她背後還有一個家族,而這個家族之上還有主人。

到底是什麼家族,竟然有着靈越夫人這樣的屬下。而靈越夫人的勢力是不是這個家族勢力的全部?抑或是只是一部分?

蕭北秦稍作猜測,便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

這靈越夫人與這尹九娘,顯然是初次見面,說明這個家族的少主之前還沒有接觸過靈越夫人這部分勢力。如此算來,這個家族隱藏得到底有多深,他在朝堂以及北地多年竟然從未聽聞過……

對了,尹九娘,竟然就是這個家族的少主。

蕭北秦想到之前的惡言惡語,忽然覺得頭疼。

北地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他可不想在此雪上加霜。

念頭流轉,蕭北秦已經迅速向姜羲拱手「九娘子,先前不知身份,多有得罪。實在是小女身邊惡意甚多,不得不防,沒想到竟是怠慢了你。」

「鎮北侯幾遭變故,心浮氣躁,出言過分些也能夠理解。放心,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姜羲笑吟吟地回答。

蕭北秦意外地看她一眼,不再多說。

蕭紅鈺急促地往姜羲跟靈越夫人的方向跑了幾步,臉色焦急「靈越姨,你說這次來也是為了見九娘子的……難道說,你們是打算離開了?」

姜羲轉頭看了靈越夫人一眼,沒有否認這個事實。

「這次,我恐怕真的要離開了。」

按照靈越夫人的意思,她在慶州的行跡已經暴露了,那些叛道者必然聞着血腥味兒跟鯊魚似的追來,恐怕慶州里裏外外都聚集得有叛道者的人。先前一直沒有出現,現下一朝爆發,卻是麻煩了。

如若不然,靈越夫人也不會選擇最張揚的方向,來到她身邊。

無聲的硝煙已經在燃燒,姜羲不能繼續留在鎮北侯府,或者說留在蕭紅鈺身邊,給她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在她看來,蕭紅鈺這個小娘子,已經足夠可憐了。

誰知道,蕭紅鈺聽了姜羲一席話,竟然緊緊拽著姜羲的袖子,用行動無聲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讓姜羲離開。

短短時日,她對姜羲依賴至此,怕也有對趙夫人的移情作用吧。

「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跟紅鈺說說吧。」姜羲側頭對靈越夫人道。

靈越夫人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與蕭北秦暫時離開了蕭紅鈺的院落。

而蕭紅鈺閨房中的那些婦人們也暫時離開,臨走之前還刻意地向姜羲表達了善意,全然忘記她們剛進這個院子,看見姜羲在側時,那種橫眉冷眼的挑剔刻薄。

「九娘子,你能不能留下來?」蕭紅鈺一直拽著姜羲的袖子沒鬆手,「北越那邊的事情還沒了解,要是沒有你的幫忙,我心頭難安。」

姜羲默了默,最後還是對她說「紅鈺,北越的事情,恐怕已成定局了。」

蕭紅鈺原本還抱着僥倖,姜羲此話一針戳破她的薄弱希望。

「這一戰真的在所難免嗎?」她喃喃著。

「北越厲兵秣馬百年,對大雲的覬覦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次五王子的死不過是一個時機,你也不要太把錯過怪到自己身上。」姜羲頓了頓,說起自己的另外一樁擔憂,「還有,紅鈺,北越一定會拿你丟失的半截槍頭大做文章,消息傳出去,不論是長安的皇帝,還是北地的百姓,恐怕他們都會怪罪於你,因為他們分辨不清歷史的原因,他們不會去看北越的狼子野心,只會習慣將罪孽加在一個人的身上。所以,你接下來的日子,恐怕會很艱難。」

蕭紅鈺抿著唇角,垂著長長睫羽。

「我知道的,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姜羲伸手,緊緊握住蕭紅鈺的肩頭。

「我要告訴你的是,這段日子你一定要好好待在鎮北侯府,整個北地,這裏才是最能保全你的地方,不管你阿爹與你有多少矛盾,也會在皇帝面前護住你的。所以關鍵在於你自己。記住,不管天下悠悠眾口怎麼說你,你都千萬不能放棄你自己。不論在怎樣的境地,你都要活下去,不管是為了你,還是為了你阿娘。」

「我會的。」蕭紅鈺斬釘截鐵地應着。

蕭紅鈺不知道,為了這句允諾,她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咬碎了牙,打碎了骨頭,拼了命地掙扎才在絕境中撐下去。

姜羲也不知道,她與蕭紅鈺的再見,會是在那樣的境地之下。

她只是說

「若有緣分,我們總有一天會再見。」

而這一天,註定不會太久。

……

姜羲隨靈越夫人走出鎮北侯府,她感受到暗處有無數陰惻惻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是伺機以待的惡狼,磨礪牙爪,恨不得立刻衝上來將她撕碎吞噬。

姜羲有的時候也很佩服那位黑袍。

身為叛道者之首的他,給姜羲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傳銷頭子,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手段,偏偏就是能洗腦這麼多人為他生為他死,甚至以一套歪理邪說,自以為粉飾得輝煌地迷惑住所有叛道者的眼睛,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冠自由之名,行奴隸之事。

他們總說姜族是鳥籠,束縛住了他們的靈魂,把他們變得奴隸一般。卻也不冷靜下來好好看看,到底誰才是奴隸。

「哎。」

姜羲沒由來的一聲嘆氣,讓靈越夫人以為姜羲是吃驚於這些密密麻麻包圍着鎮北侯府的叛道者。

「這些叛道者,在北地搜尋了巫尊一番未果,又在天梯前失去了巫尊的蹤影,後來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消息,竟然直奔慶州而來。巫尊自從踏入慶州之後,他們就盯上了您,好在您一直在鎮北侯府內未曾出去,他們忌憚鎮北侯府兵權又不敢亂闖,這才安分了幾日。就是越積越多,到今日已經跟蟲子似的填滿了這個慶州城,就等著巫尊您現身。」

「哦?這麼說,他們知道我會來慶州不成?」

「應是如此,反倒是我我接到消息的時候,晚了一步,不得已之下,只能大張旗鼓地進鎮北侯府迎接您。巫尊,是不是應該在鎮北侯府多留幾日,等我們的人到得更多些了再走?」

「不必,明天就是趙夫人出殯的日子,鎮北侯府為送葬必然會府中守衛空虛,也會成為叛道者們瞄準的時機。與其給他們主動突圍的機會,不如把主動權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上。」

看姜羲言辭鑿鑿,已經有了主意,靈越夫人也就不再多話。

兩人都像是沒有察覺暗處人存在似的,閑適自然地登上了靈越夫人的馬車。

靈越夫人不愧是北地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她的馬車豪奢得不可思議,鋪着皮毛,陳列金銀,就連馬車棚頂都墜著四顆拳頭大的夜明珠,鎏金灌注的獸首頂更是精美無比。

姜羲邁進馬車之後,立刻感覺到北地的酷寒冰雪被攔截在車壁之外,車內溫暖如春,令人不免昏昏欲睡。

姜羲喜愛得很「待會兒要小心看顧這馬車,可別被那些沒輕沒重的叛道者給毀掉了。」

靈越夫人卻輕描淡寫地說「無妨,這樣的馬車白塘城還有十來架,若是巫尊喜歡,我可以幫您造一個比這更好的。」

姜羲這土豪做派……她喜歡!

四匹馬拉力,沉重的馬車在白雪鋪道的路面上壓住深深的兩道軲轆印,往城門的方向前行。

區區一輛馬車看似單薄,實則暗中也有無數靈越夫人帶來的守道者在藏匿,與叛道者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對峙。

一直到踏出慶州城門之前,這種局面都沒有被打破。

姜羲反而覺得這樣更好,與叛道者這應是最後一站了,介時若是血流成河的,嚇到了慶州城裏的無辜百姓,那該多不好。

還不如換個荒郊野嶺!

最終,也如她所願。

馬車行到一片荒郊野嶺處,那些叛道者按耐不住率先向馬車放出了攻擊。

而同樣藏身的守道者不甘示弱回擊。

原本荒涼的雪原平野,瞬間多出了無數廝殺的身影。

叛道者著黑,守道者著白。

白與黑,光與暗。

涇渭分明,又彼此不容。

從寥廓茫茫的天際往下俯視,就是白雪黑山之外,另外一種白色與黑色的不斷碰撞廝殺撕咬吞噬。

直到這兩種顏色外出現了第三種顏色,血色。

「叛道者的人太多了,看來黑袍這次是真的壓上了所有籌碼啊,真是瘋狂的賭徒。」姜羲搖頭感慨。

靈越夫人卻從旁微笑「他也不能不瘋狂,若是以前,他的那些歪理邪說還能有一些站穩腳跟的餘地。但是,只要巫尊您出現,他的所有努力都會成為泡影,還能不奮力一搏嗎?」

「說得也是,就是不知道黑袍自己會不會來。」

「他來不來我不知道,我看那幽影之首,倒是來了。」

姜羲沿着靈越夫人的視線看去,果然見那平野的邊緣,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曾與她一起喝酒聊天,一起放肆玩樂的身影。

也曾與她劃清界限,以一劍了解兩人感情的身影。

棲梧,幽影之首,是他來了。

姜羲幽黑的眼眸忽的像是被沁涼的冰水流淌而過,所有的溫度驟然消失,只剩下冰冷。

靈越夫人也是聽過姜羲與棲梧之間事情的。

她問「巫尊可恨他?」

「恨?」姜羲笑了笑,「愛與恨,互為反義詞,愛有多深,恨有多深。所謂恨,其實便是一種愛而不得。至於我,沒有什麼不得的,那一劍不過是讓所有東西都煙消雲散罷了。」

若他只是棲梧,她也許會恨。

但他不是棲梧,而是幽影之首。

既不是她的朋友,何來恨字一說?

靈越夫人聽得輕輕一嘆「的確,愛和恨都不算什麼,只有遺忘跟漠視,才是世間最大的懲罰。巫尊——他朝着您來了。」

姜羲靜靜盤坐。

等着他來。

------題外話------

自我反省,明天起真的要恢復兩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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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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