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虧心(二更)

第349章 虧心(二更)

大胤的軍營,並沒有女子禁入的規定,衛兵會攔,只是因為閑人免進。

武青鈺帶着武青雪回到自己帳中,從案頭的兵書下面拿了保存的那封信給她。

錢媽媽也是識得幾個字的,緊張的也不由湊上去看。

看過之後,武青雪還沒說什麼,她就難以置信的不住的倒抽氣,慌亂的喃喃道:「這……這……這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說着,就一個激靈,又滿是期待的抬頭看向武青鈺:「二公子,這其中別是有什麼誤會吧?」

侯爺的爵位最終會是二公子的,這件事是孟氏和錢媽媽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別人也許會相信陸之訓是真的一時頭昏腦熱,為了替武青鈺爭這個爵位才出了昏招,可是——

對錢媽媽來說,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陸之訓向來對武勛言聽計從,買兇刺殺這樣的大事,他自己怎麼做得?

可若說是侯爺指使——

錢媽媽思及此處,忽的又是一個寒顫,恍惚之間倒似是有些明白了。

若是侯爺指使,那一切就說得通了,買兇行刺,是真的準備這就鋤掉府里世子,好讓二公子有就會取而代之了……

然後事情敗露,姑爺就做了替罪羊?

錢媽媽是孟氏的心腹,又是陪嫁丫頭,從孟氏還待字閨中時候就跟隨伺候了,但凡是和孟氏有關的事,她就全都知道。

此時越想就越是確信就是這麼回事,一瞬間神色驚疑不定間就演變的分外複雜。

是為了二公子的前程,侯爺做什麼都無可厚非,只是——

可憐了大小姐,卻為這事兒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武青鈺見她表情古怪的不住變化,卻也沒有過分聯想,畢竟是個人知道了這樣的內幕都要受點驚嚇和刺激的。

武青雪手裏捏著那信紙,彷彿難以置信,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方才緩緩的抬起眼睛看向他,再次確認道:「這件事……確實是真的?」

武青鈺面色凝重的點頭:「當夜軍中的情況一度十分兇險,雖然大哥僥倖逃過一劫,可是因為給了外人可乘之機,混進來了真正的刺客,父親這陣子還因為重傷下不來床,一直在帳中休養。消息沒外傳,是因為怕被南梁人察覺了,會趁虛而入。」

陸之訓居然是為了爵位的事才喪命的?

武青雪雖然料定了此事之中必然還有內情,可這一刻看見陸之訓的認罪書時還是大受打擊。

她手裏握著信紙,一點一點慢慢地坐在了身後的坐榻上,目光變幻不定,心裏一陣亂糟糟的。

武青鈺倒了杯水給她。

她捧在手裏,指尖都在微微發抖,又緩得一時才渾渾噩噩的將杯子湊近唇邊大口的吞咽。

水是溫的,倒是不會刺激腸胃。

武青雪喝完之後,臉色才稍微冷靜下來,好看了些。

武青鈺這才語氣沉痛道:「我與父親也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本來父親是要按照軍法治罪處置的,後來……我跟大哥求了情,念在你懷有身孕的份上,大哥答應了不予追究。這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訴你的,怕你以後也要跟着尷尬。總之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切塵埃落定,你也只當今天沒看見這封信。我知道你要強,以後到了大哥面前,你就當不知道,不提也罷,只管安心養就是。妹婿做的事,雖說不是我授意,但終究也是因為我的緣故,我會照顧你們母子的。」

武青雪手裏抓着那封信,神色恍惚,明明是聽見了他說話,可是字字句句入耳,她又彷彿一個字也沒過心。

錢媽媽自己那邊受到的刺激更大,根本沒顧上寬慰她。

屋子裏的氣氛一時壓抑又沉寂。

許久之後,武青雪突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她手扶著后腰緩緩的站起來,一邊順手將手裏的信紙揉在了掌心裏,一邊咬着牙盡量隱忍着脾氣道:「既然來了,我就順便去探望一下父親吧,我這個做女兒的……居然都不知道他受了傷。」

她的神情,看上去其實很不自然,只不過武青鈺也只當是她一個女子,受了信上那件事的刺激才會如此,並不曾多想。

錢媽媽也趕緊收攝心神,上來扶她往外走。

武青鈺引着她出帳篷:「我陪你過去吧。」

「不用!」走到帳篷門口,武青雪就抬手攔住了他,唇角勉力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來,「二哥你忙吧,指給我帥帳的位置就好,我自己過去,和父親說兩句話就走。」

武青鈺略想了下就點頭:「那好吧,雨天路不好走,你注意著點,右前方繞過去,最大最高的那個帳篷就是。」

「好!」武青雪含糊著應了聲,就被錢媽媽扶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武青鈺站在帳篷門口目送,神色之間一片悵惘。

妹妹才十六歲,年紀輕輕就沒了夫婿,後半生若是不改嫁,會過什麼樣的日子?家裏母親的事還一直懸而未決,如今武青雪這裏又出了這樣的變故,總有種禍不單行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武青雪主僕已經拐過一個彎,走得沒了影。

長泰從旁邊湊上來,小心翼翼的問道;「二公子,信上說的事,大小姐信了么?她應該不會再另外起疑了吧?」

他們是猜測陸之訓背後必然被人收買和指使了,可是二公子對大小姐解釋,肯定就是力求儘快將這件事的風聲給壓下去,不叫她再惦念提及了,自是希望一切止於這封信上的內容。

「那倒不至於。」武青鈺飛快的收攝心神,「她到底只是個婦道人家,軍中有關的事,她想不到那麼深遠。」

說着,突然想起了什麼,瞬間就又眉峰斂起,正色問道:「這些天讓你去暗查和陸之訓有所往來的可疑人等,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嗎?」

長泰搖頭:「去陸家弔唁的所有人屬下都一一甄別排查過,並且還套過陸府陸之訓的隨從和軍中用得順手的親兵,也都沒人知道他還跟什麼可疑的外人接觸過。」

武青鈺聞言,就更是一籌莫展的思忖道:「我一開始覺得指使他的一定是南梁的姦細,可父親遇刺重傷都已經七八天了,雖然咱們軍中及時對外封鎖了消息,可如果事情是南梁人的刺客混進來做的,就算不用打探,他們也該知道父親已然被刺客重傷,可是這些天裏,對面城池也沒有半點調兵動武的跡象……」

當時真正刺傷武勛的那個刺客已經當場逃脫了,必然會把自己得手的消息帶回去給指使他的人。

但凡是南梁人做的,那麼他們既然知道武勛被重傷,這時候趁機起兵攻城,趁虛而入就是最好的時機……

可是,對方卻半點動作也沒有,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難道——

是他追查的方向錯了?

武青鈺向來百思不解,一籌莫展。

長泰忙道:「公子您一大早起來還沒吃東西呢,屬下去給您拿點吃的來,午後還要巡營呢。」

「嗯!」武青鈺轉身進帳篷,一邊吩咐,「雪兒那裏,她要是回去了,記得告訴我一聲,再安排兩個親兵護送。」

「屬下明白!」

與此同時,另一邊武青雪也由錢媽媽扶著去了武勛的帳篷。

武勛受傷,這已經是第八天,雖然有大夫精心調製的金瘡葯替他診治,可是因為胸前的傷口是貫穿傷,一時半會兒也還不能隨意下地走動,只能在床上養著。

他的親兵進去稟報,說侯府的大小姐來了,他當場就變了臉色。

可是人都到了帥帳外面了,又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總不能再趕走,他便讓親兵拿了軟枕給他撐在身後,坐了起來。

武青雪從外面進來。

因為下雨,郊外的路又不好走,這時候她的繡鞋和裙擺已經全濕全髒了。

武勛看過去一眼就皺了眉頭,板着臉訓斥:「這樣的天氣怎麼還到處亂跑,再者說了……這軍營重地,豈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家能來的?簡直胡鬧。」

武青雪走上前去,看見他灰敗的臉色和明顯消瘦凹陷下去了的臉頰——

很奇怪的,臉上並沒有一個女兒在見到重傷的父親時候的傷心和擔憂,反而十分冷淡和陰沉。

她抿著唇,一語不發的往前走。

武勛何等機警的一個人,自然立刻就發現了反常,只是還沒等反應過來,武青雪已經直挺挺的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武勛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一時怔愣。

武青雪言簡意賅的已經拋出幾個字:「父親!我要回京城。」

武勛聽的一愣,和錢媽媽一起倒抽了口氣,然後臉色就又瞬間更陰沉了幾分下來,再次確認道:「你剛說什麼?」

「女兒說,想要回京城。」武青雪道,揚起臉來,神色間再不是平時見到父親時候的恭敬和順從,明明之間彷彿是帶着很濃重的怨念和戾氣,一字一頓,不卑不亢。

武勛被她這神情語氣震得心頭猛地一跳,腮邊肌肉不受控制的痙攣似的動了動。

錢媽媽也有點慌張了,趕緊彎身去拉武青雪,一邊低聲的勸道:「大小姐說什麼胡話呢,您現在懷着身子,胎都沒坐穩,哪能奔波。快別說孩子話,起來吧,侯爺也正病著呢。」

武青雪卻是完全不為所動,使勁的甩開她的手,臉上表情仍是堅決的死死盯着武勛。

武勛在家中一直是個很有權威的父親,還從沒有哪個孩子在他面前這樣給他示威讓他下不來台的……

加上他這陣子不能下地,很多事情都只能看着干著急,本來已經情緒暴躁了,此時更是一點就著,緊跟着也是目色一沉,怒喝道:「別在這裏給為父耍小孩子脾氣,趕緊回家去!」

到底是因為陸之訓的事,他自認為愧對女兒,卻也只能盡量的壓抑住脾氣,沒太讓武青雪難堪。

本來他都已經忍耐退讓到了極致了,卻完全不曾想他這個向來恭謹懂事的長女今天卻突然一反常態,非但沒有順着台階下,反問聞言冷笑一聲,反問道:「家?父親叫我回哪個家?我現在的家在哪裏?」

要知道,武勛在定遠侯府就是絕對的權威,就是老夫人跟他之間說話也都是有商有量的。

錢媽媽眼見着大小姐當面頂撞侯爺,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見鬼一樣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大……」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是話到嘴邊,看到這兩父女各自的神態,就又嚇了個哆嗦,話就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不說不出來了,只有眼珠子驚惶的在這兩人臉上胡亂的來回。

武勛的眉心已經擰成了疙瘩,緊盯着跟突然失心瘋了一樣的女兒,不悅道:「你當然是回……」

陸家了……

武勛話音未落,武青雪卻突然一甩手,把攥在手裏的紙團砸在了他身上,同時滿懷着怨憤的厲聲道:「拜父親所賜,女兒現在已經成了個人人恥笑的寡婦,我已經沒有家了,您還叫我回哪裏去?」

她扔出去的是揉在手裏的信紙,陸之訓的絕筆。

那封信武勛之前就看過,即使現在已經被揉成團——

他自己就是心裏有鬼,哪怕只聽武青雪這話就清楚明白她這砸過來的到底是什麼……

被自己的女兒當面這樣咒罵,自然是一件極端丟臉的事,武勛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瞬間就變化的十分精彩,他咬着牙,卻沒有先對武青雪發作,反而是在第一時間目光狠厲的刷的就射向了錢媽媽。

錢媽媽本就被武青雪的舉動嚇傻了,怔在當場,見狀便是腿一軟,直接就跪在了地上,脫口澄清:「不是奴婢……不是……」

侯爺這別是懷疑是她跟大小姐說了那些私密事吧?

錢媽媽自覺大難臨頭,滿頭大汗的急於解釋,可偏偏被武勛這陰鷙的眼神盯的,反而是舌頭打結,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她這正急的不行,武青雪卻恍然從她和武勛的互動中瞧見了玄機,訝然的擰眉看過來,不可思議道:「錢媽媽?你還知道什麼?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沒跟我說的?」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好像父親和錢媽媽之間還有他們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錢媽媽冷不防自己居然引起了她的懷疑,下一刻就更是嚇得汗出如漿,跪在那裏瑟瑟發抖,不斷乞求的看着武勛。

武勛也是瞬間懊惱。

他狠狠的閉了下眼,藉以穩定情緒,下一刻就重新看向了茫然的武青雪道:「趕緊回去吧,別在這裏胡鬧,你既然已經看過了陸之訓的絕筆信,就該知道,此事沒有公開處理就已經全是為着你的將來打算的,你莫要再胡鬧了。」

武青雪的思緒被拉回來,眼中瞬間就又攀爬上來濃厚的憤恨之色。

她踉蹌著爬起來,像是一頭髮了瘋的野獸也一樣居高臨下的盯着武勛低吼:「父親你說這話難道就不覺得虧心嗎?我真的發現我好像是頭次看清楚父親您,您怎麼能用這樣坦然的神情說出這樣的話來?父親,我雖然不了解你,可我了解我自己的夫君!陸之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當初你為什麼會給我選了他做夫婿?還不就是因為他一無背景靠山,二無自己成事的大能耐?咱們都心照不宣,我這個女兒,根本就是你送出來拉攏人心的一顆棋子而已。他這樣一個人,對你感恩戴德,唯命是從……」

她說着,就又撿起落在被子上的那個紙團,急躁的飛快的扯開,不管不顧的拿着在武勛的面前晃:「這上面說的事,你說是他一意孤行自己的主意?父親信嗎?我可是不信的。如果他真的做了這樣的事,那麼也只有一種可能……」

武青雪一開始好像還是怕外面的人聽見動靜,是壓抑著聲音在低吼,可是越說情緒越激動,到了後面音調就有點不受控制的拔高了……

武勛眼中泛起濃厚的一道殺光,再不能任她放肆下去,當即怒吼一聲:「你給我閉嘴!」

武青雪打從骨子裏其實還是很害怕和敬重這個嚴厲的父親的,被他吼了一嗓子,整個人就像是突然過境的風雪凍住了。

而下一刻,等看到他眼裏的拿到幽暗的光,就一瞬間又受了刺激,突然發起笑來,笑的眼淚都掉下來,一邊笑一邊晃着手裏信紙:「我為什麼要閉嘴?是我剛好料中了父親的心事?是我全都猜對了是不是?」

武勛氣得渾身發抖,可奈何他現在傷口正在癒合的關鍵時期,實在不想因為這樣的瑣事就暴怒再抻裂了傷口,於是就只能攥著拳頭,雙眼噴火盯着在他面前儀態全無發瘋一樣的長女。

武青雪遊魂一樣兀自在偌大的帳篷里轉了一圈,之後又迅速的奔回了武勛的榻前,又跪了下去,流了滿臉的淚,仰著臉看他道:「可是父親你這是為什麼啊?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害我啊?既然你一開始就沒把陸之訓當人看,隨時隨地都能推了他出去替死,那你為什麼還要把我嫁給他啊?你現在讓我怎麼辦?怎麼辦?」

她說着,又挺出尚未顯懷的肚子給武勛看:「我現在懷了他的孩子,還是個嫁過人死了丈夫的女人……父親,我是你的親生女兒……」

她一邊說一邊哭,彷彿是為了發泄這些天裏積壓在心裏的情緒。

只是——

哭到一半,卻是腦中靈光一閃,哭聲就又戛然而止。

「不對!」武青雪重又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盯着靠在軟枕上,臉色鐵青的武勛,聲音壓抑又帶着難掩的興奮道:「你為什麼要暗算大哥?是……為了讓我哥哥襲爵?」

確實如武青鈺所言,她一個閨中女子,眼界有限,想不到更深遠的層次里去,武青雪之所以一開始就篤定了武勛才是事情的主事,就只是因為她太了解自己那個夫君的斤兩以及他對武勛的忠誠了……

謀殺武勛最看重最得意的嫡長子?這樣事,陸之訓打死也不敢瞞着武勛去做!

所以,她就只是一時頭腦發熱才跑來找武勛興師問罪的。

是直到了這一刻——

才恍然意識到了事情的關鍵。

武青雪眼睛裏,都閃爍著興奮的火光。

可是被她這樣兩眼放光的盯着,武勛卻覺得像是被人當街凌遲一眼的羞惱和難堪,於是,他最後一次強壓下去脾氣,閉上了眼,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不是想回經城么?好!我讓你回去,但是你現在馬上給我走,回城去。」

武青雪這時候關注的重點已經不在這裏了,激動地一把又握住他的手,還要再問定遠侯府世子之位的事,就聽見外面的士兵在說話:「世子!」

武青雪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回頭,武青林就剛好掀開氈門從外面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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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凰謀:天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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