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是她的女兒

第386章 是她的女兒

蕭紅鈺眼中的鎮北侯府,已經徹底物是人非了。

這個曾經承載了她所有單純與快樂,所有美好童年記憶的地方,如今卻變得如此陌生。

沒有阿娘,連侯府的主人都換了一個——侯府世子,她族譜上的兄長,她父親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蕭維。

起初,侯府裏外的人,只是待她稍稍冷落卻不至於怠慢,就是相對於如今那位真正的侯府世子,不可同日而語罷了。

後來,北越以五王子金城身死之名,向大雲宣戰,打着的旗號正是與鎮北侯之女蕭紅鈺下的狠手。當戰爭來臨的消息傳遍整個北地的時候,除了蕭紅鈺親近的身邊人,她從所有人眼裏都看到了埋怨。

他們不懂北越冠冕堂皇理由下的狼子野心;

他們不懂就算交出蕭紅鈺北越也不會撤兵;

他們不懂蕭紅鈺其實也是被無辜算計的那個人。

他們只知道,帶來這場戰爭的是蕭紅鈺,北越人說交出她的性命便可,偏偏鎮北侯疼惜愛女,寧願頂撞景元帝斥責的旨意也不想交出女兒。

那個曾讓鎮北侯府疼愛,讓慶州百姓喜歡,性烈如火的蕭大娘子,如今已經變成了眾人眼裏的災禍之源。

相反,他們將希望寄托在新世子蕭維身上,相信他能夠跟鎮北侯一樣,帶領北地撐過難關,也讓蕭維在慶州與侯府內的威望與日俱增。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蕭紅鈺,很想問問身埋黃泉的阿娘——

兜兜轉轉還是這樣的結果,阿娘你見了,可曾後悔?

若不是吃了那生子葯,若阿娘還在我身邊,這世上就有人是站在我這邊的……

此時此刻,蕭紅鈺無比想念離開的尹九娘,她身上隱約的熟悉感,還有自肺腑的理解與關心,都是蕭紅鈺現在最渴求的東西。

身在自家中,卻難得溫暖。

真是諷刺啊。

「大娘子!」原本隨侍在趙夫人身邊的老嬤嬤,趙夫人去后就跟了蕭紅鈺,這會兒她腳步匆匆地走進來,臉上似有憂色。

「去祭拜的東西準備好了?」蕭紅鈺看見嬤嬤面有難色,便問,「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嬤嬤支吾道:「是世子,世子說……」

「是我說的,你不能出城。」一襲華貴錦袍的蕭維款款而來,頭戴金冠,玉簪綰,周身儼然是與剛入府時的溫和謙遜,截然不同的氣派威嚴。

不知是不是因為那身衣冠,瞧上去竟然與鎮北侯有幾分輪廓相似。

「為什麼?」蕭紅鈺平靜地起身相問。

「聽說你是想出城去祭拜母親?這固然是體現你孝心的好事,但你也該知道,如今北地有多少人在怨你恨你,你以為走出這座侯府,還能保障你的安全?」

蕭紅鈺蹙起眉,雖不喜蕭維說辭,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

就連九娘子臨走之前也告訴她,不管在鎮北侯府過得多艱難,也最好不要走出這裏。

「我知道了。」她壓下情緒,冷淡道,「我不會出城,你可以放心了。」

蕭維沒有就此心滿意足地離去,而是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指責道:「蕭紅鈺,身為你的兄長,我希望你能夠好好反思一下,你的胡作非為給整個北地帶來了多大的麻煩!那些邊關的將士,慶州的百姓,多少人因為你而被無辜牽連,甚至可能就此丟掉性命!」

乃至於他!

就算蕭維按照預想地成為了鎮北侯世子,他也沒感覺到半點興奮,因為大伯父臨走前對他語重心長說的那番話,已經變相說明了——他,蕭維,時時刻刻都可能會走上戰場!

為此,他不僅安排他打理慶州事務,也讓他每天都要練習蕭家烈焰槍!熟讀兵書!

要知道,烈焰槍自他十歲后就再也沒碰過了。

如今十多年後,他就要靠着這手半生不熟的烈焰槍去戰場拚命嗎?

這可不是他想要的世子生活!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蕭紅鈺!

儘管蕭維掩飾得很好,蕭紅鈺仍從他眼中捕捉到一縱即逝的仇恨。

「你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難道不是?」

「別人就算了,可你是鎮北侯世子,難道你看不出,這根本就是北越的一個借口,是他們想要出兵尋的理由?若是被輕易蒙蔽,就只會被北越牽着鼻子走!」

「蕭紅鈺,你這是在推卸自己的責任嗎?」

蕭紅鈺深深吸了口氣:「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是,是我失手殺了那北越五王子,不管當時狀況如何,都是我殺了他。其他所有人都可以指責我,但你不行!你是鎮北侯世子,你所在的位置舉足輕重,你更不應該被這些表面的東西迷惑!我簡直不敢想像,一個只認為戰爭起因在於小娘子身上的鎮北侯世子,會對北越與大雲之間的戰局帶來怎樣愚昧無知的影響!」

蕭紅鈺簡直是刀刀見血,字字誅心。

蕭維聽得面紅耳赤,他聽不到蕭紅鈺對他的真誠建言,他只聽到蕭紅鈺話里話外都在鄙夷他根本擔不起這個鎮北侯世子!

「你簡直是不知悔改!」蕭維磨著牙,叫來人,「接下來日子裏,讓大娘子好好在屋裏反省!每日只需準備清粥小菜,為大雲祈福即可!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準放她出來!」

僕從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在他們看來,大娘子犯了滔天大罪,被關幾天怎麼了?清粥小菜幾天怎麼了?

再說了,將軍不在,長兄如父,大娘子一切都該聽從世子的才是!世子才是這座侯府的主人!

隨後,蕭紅鈺面無表情地看着僕從們在她的院落外落了鎖。

還派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守着,防止她逃脫。

身邊的婢女嬤嬤哭聲連天,只有蕭紅鈺神情淡定。

反正她要為阿娘守孝,吃淡點沒什麼不好。

至於關禁閉,那也無所謂。

這座侯府,早已經不是她熟悉的樣子了。

跪在趙夫人靈牌前的蕭紅鈺,閉着眼睛,落淚滾滾。

而為了處理慶州事務而騎馬出府的蕭維,在落單時被人攔住了。

「誰!」蕭維瞪大警惕眼睛。

神秘男子掀開斗篷,微笑而道:「鎮北侯世子?我來自北越,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蕭維面色陰沉不定:「既然知道我是鎮北侯世子,你一個北越人,也敢在我面前現身?你不知道,只要我一聲令下,這慶州里裏外外的將士,就會把你剁成肉泥嗎?」

蕭維色厲內荏呵斥着的時候,掩飾了自己握著韁繩悄悄顫抖的手。

可男子還是看見了,笑意越深。

「世子可知,若不是五王子母族態度激烈,我北越也並不想掀起這場戰爭,天下誰人不愛太平?只是五王子之死,北越內外都認為是奇恥大辱,區區一個小女子竟然殺了我北越王子,傳出去實在是天下笑話!」

蕭維自然也是認可這番話的,但他不會當着北越人的面承認。

「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世子,我都說了,我是為交易而來。這交易的目標,就是您的妹妹,侯府大娘子蕭紅鈺。」

「你什麼意思?」

「世子把蕭大娘子交給我,只要五王子身死一事有了交代,北越人就此退兵,如何?」

「……我憑什麼相信你,只要我交出妹妹,你們就一定會退兵?」

「這是狼頭令牌,世子應該認得,這上面鑲嵌的寶石,在我北越內,屬於大王子的象徵,大王子是五王子的親哥哥,也是北越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塊令牌我可以交給世子,這樣還不能取得世子的信任嗎?」

蕭維沉默了。

天邊斜陽拉長了偏僻巷子裏兩人的身影,落在地上輪廓模糊的影子,乍看像是兩頭猙獰野獸的模樣。

……

大黑林巫匠村內,姜羲為新晉的巫匠大長老戈青,舉行了簡單的儀式。

巫史大長老南桑念誦戈青生平;

巫卜大長老蘭頌為戈青筮占運勢;

巫醫大長老樓塵為戈青撒上聖水;

巫樂大長老宋鶴清為戈青奏響莊重樂曲;

巫舞大長老凌云為戈青獻上神聖祭祀之舞。

還有站在中間的姜羲,她換上了雪白如雲霧的衣裙,戴着雀翎編織的巫冠,笑意盈盈地將手掌落在戈青的肩頭,為他獻上祝福,並親手為他戴上屬於大長老的頭冠。

南桑在旁笑道:「戈青大長老可是有福了,這是巫尊第一次正是為人賜福。」

宋鶴清也跟着是啊是啊:「我們這些大長老上任,可沒一個有幸得到巫尊的見證,戈青大長老你可是千年來的榮耀第一人!」

就連凌雲大長老也露出淺淡笑意,說了聲恭喜。

戈青看上去紅光滿面,高興得不成樣子。

他覺得今天是他這把老骨頭最開心的一天,就算明天就死去也無所謂,他已經沒有任何遺憾……哦不不不,他還要看着巫主登上神山呢!

難耐熱淚的戈青朝着姜羲方向深深彎下腰,萬千話語皆鯁在喉,卻半個字都說不出。

「今天是個歡喜的日子,大家都開心些!」隨着姜羲一聲令下,巫匠村裏掀起了波浪一般的歡呼層層傳遞。

燃起篝火,唱起換歌,跳起舞蹈。

愉悅在每個人臉上綻放。

除了少數幾人。

這其中就包括樓塵,她看上去神情恍恍惚惚,繁重思慮壓着眉心緊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到她了?」姜羲走到樓塵身邊。

「巫尊。」樓塵迅垂眉斂目。

「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的模樣很熟悉。」姜羲含笑的目光落在樓塵的臉上,「跟你像極了。」

樓塵心跳得很快,語氣急促道:「可是,我的孩子她分明早已夭折,她與我相似,會不會是一場巧合?」

姜羲竟然在樓塵的臉上,看到了難得的畏懼。

她在害怕。

害怕希望燃起,又落空。

這對於一個早年喪女的母親來說,無疑是把傷口撕裂又捅上一刀的疼痛。

「你當年可有看到她的屍身?」

樓塵遲疑后,搖搖頭:「當年我夫君護著孩子逃走,被幽影一路追殺,最後兩人……墜下斷崖,不知所蹤。」

那斷崖實在是高到讓人絕望,讓她連一點僥倖心理都生不出來。

她的夫君是姜族內難得的天賦強大者,優秀比之她也毫不遜色,連他都無法在墜崖后活下來,何況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樓塵痛苦了十幾年,直到來巫匠村后,見到眉眼輪廓熟悉無比的靈稚,死寂的心湖才重新泛起漣漪。

就在她猶豫再三的時候,姜羲問她:「你可信我?」

「我當然是信您的。」

「若我說,我見到靈稚的第一眼,冥冥間就感覺她很熟悉呢?」

「我……」

「讓蘭頌大長老幫個忙吧。」

這次樓塵沒有再拒絕了,她現,其實她也在期待着那個答案。

在姜羲住的院落里,她派人分別請來了蘭頌跟靈稚。

蘭頌來得很快,眼睛處覆蓋着白布的她,跟在阿福身後行動自如。

在靈稚到來之前,姜羲就把事情經過簡單與蘭頌說了。

「這很簡單。」蘭頌笑道,「只需要一個小小的測試便好,剛好,需要的東西我也隨身帶着。」

說着,蘭頌從腰間香囊里取出一塊石頭。

「這是血緣石?」姜羲一眼就認出姜族記載中的奇物,在她認知里早已消亡的東西,原來在大雲還留存着。

蘭頌頷:「是的,世間僅此一塊。只要你們二位將血滴在上面,就能夠分辨出是不是血脈親人了。」

血緣石的使用方法簡單又直觀。

「正好,她來了。」姜羲看到靈稚出現在了門外,眉眼一如既往的冷淡如常。

「幾位找我有事?」靈稚跟棲梧都不曾加入村子的喧鬧里,他們兩人就像是格格不入的外人,羨慕又敬畏。

所以在被姜羲請來的時候,棲梧第一時間表達出不安,以為姜羲要找二人秋後算賬了,畢竟他們的幽影身份,始終是抹不去的污點。

然後,靈稚對棲梧說了一句「要算賬也先找你」,說得棲梧啞口無言,才悠然來到姜羲跟前,迎上她們好奇的目光。

靈稚抿了抿唇:「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嗎?如果是,可不可以先告訴我,讓我有個準備?」

「我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姜羲瞥見樓塵有口難言,知道讓她來是沒希望了,便主動接過重擔,「靈稚你是不是曾說過,自己與棲梧一樣,都是失去了親人的孤兒?」

「嗯,黑袍告訴我說,我跟棲梧的爹娘,都死在了守道者的手裏。」

「你覺得他的話可信?」

「不覺得,連仇恨都可以欺騙,身世有什麼不好欺騙的。」

「也是。」姜羲頓了頓,將樓塵輕輕推到靈稚身前,「那如果我說,我們懷疑你是樓塵大長老的女兒呢?」

靈稚冷淡的神情開始龜裂。

「這不可能!」她第一反應就是否認。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樓塵大長老也是在多年前失去了她尚在襁褓里的愛女,算起年齡,與你差不多大小。」

靈稚說不出理由,只知道重複著「不可能」。

茫然無措的樣子,看得樓塵心裏酸。

她忍不住轉頭對姜羲說:「要是她不想的話……」

「難道你們兩個都不想知道真相嗎?只需要一滴血而已。」

蘭頌在旁幫腔:「是啊,血緣石驗證起來很簡單。要是你們下不了手,要不然讓我來?」

「不,我來吧。」靈稚還是滿臉的不相信,但她卻主動捻起一根長針,果斷扎在了食指上,擠出的血滴在血緣石上,血緣石紅光一閃,就將那滴鮮血吸了進去。

靈稚都先動了,樓塵當然不會再反對。

她動作很慢,短短一個動作,她似乎要緩到天荒地老。

當血終於滴在血緣石的另一頭,結果近在眼前的時候,樓塵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

就在他們的眼前,世上僅有的一塊血緣石亮起了濃烈的紅光。

「我感受到了血緣石的力量,如此強烈,二位是血脈相連的母女沒錯。」蘭頌用手指撫摸著血緣石,笑着說道。

「我的感覺果然沒錯。」姜羲看向兩人,卻見到樓塵與靈稚二人相顧無言。

沒有抱頭痛哭,沒有歡天喜地。

母子倆時隔多年的相認,平淡得像杯白開水。

「我鍋里還熬著葯。」靈稚突兀來了一句,說完不等樓塵反應,轉身就走,背影迅消失在門外夜色里。

等她走了,樓塵才泣不成聲地捂著嘴:「原來真的是她,靈稚……她是不是在怨恨我……」

「我覺得她比較像是害羞。」姜羲眼尖地看到靈稚轉身時,紅得驚人的耳尖。

「真的嗎?」樓塵顧不了太多,提裙就要追去找靈稚。

姜羲及時拽住她:「給她一些接受的時間吧。」

當夜,靈稚便是樓塵女兒的消息,傳遍整個姜族。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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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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