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過繼
在蕭氏族老們的壓力下,蕭北秦最後在過繼一事上選擇了沉默。
三叔說得對,這原本就是定好的事情。
在喪事結束之前辦妥,婧言還能多一個摔盆守靈的人,也沒什麼不好。
在蕭北秦的默認態度之下,蕭維的父親蕭二顯得尤為積極,聯絡各位族老,重新開宗祠辦過繼一事,上躥下跳好不熱鬧,倒是他的夫人,偷偷摸摸抹了好幾次淚。
「我們的兒子馬上就要變成別人的了!難道你連一點傷心的想法都沒有嗎?」蕭二夫人不可遏制地痛哭起來,一想到她從小寶貝到大的兒子,明天過後就要為趙婧言那個女人摔盆守靈,心裏就疼得跟撕裂似的。
「有什麼好傷心的?這對咱們兒子是好事!你看你,就知道哭哭啼啼,簡直就是婦人之見!」蕭二滿心滿眼都是興奮,哪裏能理解夫人的傷心。
「以後咱們兒子可就要叫他大伯父作爹了!」蕭二夫人拔高聲音。
「以後咱們兒子就有一個鎮北侯的父親了!」蕭二毫不掩飾興奮。
「兒子有別的父親你還開心?」蕭二夫人格外不能理解這些男人的想法。
「你懂什麼,我的兒子馬上就要成為鎮北侯府的唯一男丁,到時候大哥再向朝廷請封世子,我的兒子就是鎮北侯世子啦!等再過一段時間,我的兒子成為鎮北侯了,我就是鎮北侯的爹了!」
蕭二美滋滋地想,到時候他的兒子繼承了鎮北侯之位,再立下大功,為他這個父親也請封個爵位回來噹噹,豈不是逍遙快活,美哉美哉?
光是想想,蕭二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蕭二夫人遲疑地捏着手帕:「可是我聽說,我們北地很快就要打仗了。」
「你聽誰說的!簡直胡言亂語!」蕭二的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
「他們,他們都這麼說!」蕭二夫人沒好意思說是從其他夫人們那裏得來的情報,蕭二向來不喜歡她們這些婦人湊在一起胡言亂語,「聽說北越都已經兵臨鎮北關外了,就等著北越王一聲令下,北越的騎兵就要跨過鎮北關,直直向慶州來呢!」
蕭二夫人只有一個想法——她兒子蕭維若是成了鎮北侯府的人,到時候豈不是也要留在鎮北侯府,萬一北越騎兵打進來了呢?
蕭二的臉色明眼可見地慌亂了些,只是被他自己強行壓了下來:「怎麼可能!鎮北關守了多少年了,北越騎兵從來都沒能跨過!你又是從哪兒聽來的胡話!」
「我這是擔心兒子嘛,你都說他大伯父到時要為他請封世子……要是北地打起仗來,咱們兒子成了鎮北侯世子,是不是也要上戰場了?」
蕭二夫人光是想想,胸口就憋悶得快要暈過去了,眼淚又開始在眼睛裏打轉,
「咱們兒子養得那麼矜貴,平時連水都捨不得讓他碰一下,更別提摸刀了!萬一到時候要讓他上戰場,那地方刀槍無眼的……糟了,要不然過繼這事還是算了吧?」
蕭二夫人怎麼也不想用兒子的性命去冒險!
蕭二雖然聽得惶惶不安,卻不像夫人一樣會惦記着退縮。
鎮北侯府的榮華富貴他都眼饞了多少年了,現在好不容易所有東西都近在咫尺,他這個當父親的即將把他自己掙不來的榮耀,親手贈予他的兒子……怎麼可以就此半途而廢呢!
「怎麼能算了!明天就是過繼的儀式了!」
蕭二怒氣沖沖地說完,就聽到房門被人敲響。
「阿爹,阿娘,你們睡了嗎?」是蕭維的聲音。
蕭二趕緊起身讓蕭維進來:「大半夜的,你怎麼來了?」
臉上不自覺多了慈祥和藹的笑意。
「阿爹,你跟阿娘怎麼這麼晚都還沒睡?」蕭維憂心忡忡地問,「我剛剛在門口好像聽到你們在爭吵,二位是不是……」
「沒吵架!我跟你阿娘哪裏會吵架啊!」蕭二趕緊拍著蕭維的肩膀安慰他,順便說起剛才的話題,「是你阿娘在跟我說,有人亂傳北地要打仗了,你阿娘擔心若是你做了鎮北侯世子,也會一起上戰場,這是擔心你呢!」
「我怎麼會上戰場呢!」蕭維想也不想便道,「打仗的事情自有那些莽夫去,我過些日子就去長安的國子監讀書,說不定還能考個狀元出來!」
蕭二立刻興高采烈起來:「果然!我就知道!我兒子就是這麼志向遠大!不過兒子啊,你可千萬別在你大伯父面前說什麼打仗的是莽夫的話,他聽了肯定會不高興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咱們兒子就是聰明!」
「還什麼我們兒子,明天就要變成別人兒子了……」蕭二夫人在旁邊嘀咕。
蕭維心知他阿娘不高興了,連忙上去哄她:「阿娘,什麼別人兒子啊,我永遠都是阿爹跟阿娘的兒子,不管周圍再怎麼變化,我身上的血脈總是不會變的!」
蕭二夫人沒忍住,抱着兒子痛哭起來。
蕭二在一旁搖頭,心裏卻想着兒子若是去了長安,如願登科及第,一日觀盡長安花……美哉美哉!
蕭二一家子沉浸在美夢中的時候,又是一夜過去了。
蕭紅鈺也終於在清晨的時候,從貼身婢女口中知道了蕭維要在今天過繼一事。
「我怎麼完全不知道!」
「好像是將軍吩咐全府上下,不要告訴大娘子的。」婢女說着,肩膀瑟縮了兩下,明顯她是違抗了將軍的命令,偷偷告訴蕭紅鈺的。
「這太匆忙了!我阿娘還在冷冰冰的棺材裏面躺着沒有下葬,他蕭維就這麼急着成為我阿娘的兒子嗎?」蕭紅鈺氣得眼睛通紅,唯獨沒哭。
可能是眼淚已經流幹了。
就在這時,姜羲從屋內徐徐走出:「在趙夫人的喪事結束之前行過繼一事,雖然有失禮儀,但是就孝道來說,蕭維想趕在喪事結束之前成為你阿娘的兒子,這反而會為他增加談資,大家只會稱讚是他孝心有嘉。」
姜羲的話,讓蕭紅鈺緊抿著嘴角,說不出話來。
姜羲揮揮手,示意婢女暫時下去之後。
「紅鈺,這件事情上,你先不要急。」
「我怎麼能不急,我阿娘走之前,有多麼不想讓蕭維成為她的兒子,才會用下兇險的生子葯,把自己徹底推入死境!」蕭紅鈺怎麼想也不甘心,憑什麼變相成為導火索的蕭維,到最後還能跪在她阿娘面前充當孝子呢,「不行!我要把生子葯的事情說出來!我要告訴阿爹!我不能讓阿娘的在天之靈無法安息!」
她說着,扭頭就要往外走。
「紅鈺!」姜羲叫住了她,「你阿爹的想,未必那麼簡單。」
「什麼?」蕭紅鈺不解。
「你也知道,北越五王子死後,那大王子金墨的前置條件達成,揮兵南下必不可免,北越和大雲之間也必有一戰。而這時候,你阿爹鎮北侯的位置就尤為重要了。你知道嗎,此時的他,需要一名世子,也需要一名繼承人,才能穩固動蕩的局勢,包括鎮北侯府內外的一切。」
當初的景元帝太相信蕭北秦,或許是他一手挖掘出來的將星,他堅信蕭北秦是在他手上的十年才綻放光彩的,也急於想把他推出與霍國公分庭抗禮。
所以,整個鎮北軍基本都是圍繞鎮北侯府為中心建立的,這一點也有些模仿霍家國公府。
若是和平年代還好,在戰亂的時候,沒有繼承人的鎮北侯,隨時可能在戰場上失去性命,後代沒有保證,鎮北軍也未必敢跟着大將軍拚命。
一念之差,很可能就是滿盤皆輸。
蕭紅鈺怔怔地聽着。
「這麼說,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蕭維成為我阿娘的兒子嗎?」
姜羲有些殘忍地冷酷道:「也許你會很不情願,但現在,這是最好穩定鎮北侯府的辦法,鎮北侯府的混亂,你也親眼看到了。」
蕭紅鈺不禁回想起前兩天,她處理府中事務的時候還好,一旦她把手伸向慶州事務,那些慶州的官員就開始沒了好臉色,還隱晦地表示這些事情不是她一個小娘子可以插手的。
若是鎮北侯世子,他們怕是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吧。
「男子和女子的差別就這麼大嗎?就因為我是女兒身,哪怕我也是鎮北侯蕭北秦的女兒,也比不上一個過繼來的兒子是嗎?」蕭紅鈺悲愴地想起了那句——何不生為男兒。
「沒有永遠的規矩。」來自一個發達年代的姜羲,自然也擁有超越時代的眼光,她說,「所以套在女子身上的枷鎖很重,但是,只要你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就一定可以敲碎枷鎖。介時必然扶搖直上,鳳翔於九天。」
「會有那麼一天嗎?」
「端看你怎麼做。」
腦子裏不斷迴響着姜羲話語的蕭紅鈺,踏出了院落,來到了蕭氏祠堂外。
下人們一見她就慌了:「大娘子怎麼過來了!趕快去通知將軍!」
他們看蕭紅鈺的到來,就像是看到了災難。
大概,他們都自發地認為,蕭紅鈺肯定會在祠堂里大鬧一場,阻止這次過繼的。
下人們亂糟糟的騷動起來,祠堂里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怎麼回事?」主持過繼的蕭氏族老不悅地抬頭。
「是大娘子來了。」下人小聲的回稟。
蕭北秦立刻向門口看去,就見蕭紅鈺一步一步走來。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他的女兒,越來越看不透了。
「紅鈺。」蕭北秦率先沉下了臉色。
他決不允許莊重的過繼,因為蕭紅鈺的胡鬧而打破。
所有人都覺得蕭紅鈺不會善罷甘休,但是蕭紅鈺卻表現得意外平靜。
她只是靜靜站在祠堂門外,站在一眾女眷之首,身旁就是滿臉尷尬之色的蕭二夫人,以及隱隱得意的蕭雲。
蕭紅鈺沒有看她們一眼,也沒有看蕭北秦。
她沉靜得像是一汪湖水。
也像是一夜就長大了。
最後,蕭紅鈺竟然平靜地看完了全程,也親眼看到蕭維的名字落在了蕭北秦與趙婧言的名字下面,她蕭紅鈺的名字前面。
至此,蕭維真的成了她的親大哥了。
蕭北秦說不出的心情複雜,他來到女兒面前。
或許是因為蕭紅鈺沒有搗亂,而讓蕭北秦暫時忽略了她闖出來的禍,難得沒有見了她就發火:「紅鈺,蕭維以後就是你的兄長,你要待他尊重,知道了嗎?」
蕭紅鈺沒搭話。
她越過蕭北秦,看向蕭維。
他笑得特別燦爛,正在跟族老們說話。
看上去翩翩斯文的樣子,倒是人模狗樣的。
不知不覺,蕭維已經走到了蕭紅鈺的面前,他故意停下腳步來,沖蕭紅鈺頷首,喊了一聲大妹妹。
「蕭維。」蕭紅鈺直呼其名,道,「不管你現在成為蕭家長子,還是未來成為鎮北侯世子,我希望你都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是多少人馬革裹屍浴血奮戰換起來的。請你務必要承擔起該背負的責任和義務,不要讓其他人失望。」
「兄長謹記於心。」蕭維微微笑着,說不清是真心還是假意。
正式成為鎮北侯府長子,蕭維的待遇簡直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意識到局勢緊張的蕭北秦,已經來不及時間去鋪墊,從現在開始就有意識地開始培養蕭維,讓他打理府中事務了。
那些蕭紅鈺碰都碰不得的文書,輕而易舉地擺在了蕭維面前。
所有人都基本認定了蕭維未來世子的身份,也都以世子之禮對待他了。
至少在蕭北秦迎娶新的夫人,生齣兒子長大成人之前,蕭維的地位都會非常的穩固。
而蕭紅鈺。
她變得沉靜,變得低調。
收斂起張揚與稜角,她變得很多人都不認識了。
就連面對蕭雲隱約的挑釁時,她的情緒也不會有半點波動。
大概只有在姜羲面前,她才會顯露出脆弱,說一聲憋在心裏的真心話。
蕭紅鈺的轉變,讓蕭北秦沒再提關禁閉的事情,雖然北越五王子之死仍舊迫在眉睫,但他還是願意暫時給予蕭紅鈺以寬容。
時光流轉,很快到了趙夫人喪事的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