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打草驚蛇

第116章 打草驚蛇

「娘子你醒了嗎?」

姜羲剛把眼睛朦朦朧朧睜開一條縫,就感覺身上被飛撲過來的阿福狠狠砸了一下,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說了要叫我九郎……」姜羲虛弱道,「阿福快起來,你家九郎快被壓死了。」

「哦。」阿福乖乖爬起來,小心地跪坐在姜羲旁邊,用溫熱的軟巾給姜羲擦臉。

姜羲在阿福的攙扶下坐起身。

「我這是怎麼了?」

姜羲一抬手臂,渾身上下一陣酸軟,經脈活像是被岩漿肆虐過,強烈爆發后便是空蕩與虛弱。

阿福才說起姜羲昨天被計星從馬球場背回來之後,就開始發熱的事情。

「一定是計星沒有照顧好九郎!」阿福振振有詞道。

看起來憨憨的阿福,給計星上起眼藥來竟然絲毫不費勁。

姜羲也聽出了阿福對計星的敵意,對此她並不奇怪,從計星出現的第一天,阿福就對出現在小院裏的陌生少年表現出極強的戒備警惕。

就連計星獨自去茅房,她都能扒在牆后聚精會神地觀察計星在做什麼……沒有偷看。

姜羲猜測阿福的敵意,大概是來自小阿福帶着她家娘子生活好幾年下來養成的習慣,對一切目的不明接近她們的男子,二話不說先是懷疑。

也許有時候會小題大做,但更多時候,阿福跟姜元娘就是靠着這份警覺,才能在玉山上安穩無恙地生活好幾年。

對此,姜羲沒有多想,也沒有指責阿福。

日久見人心,阿福總歸會認識到計星的本質,讓她自己想看比姜羲強加態度給她更好。

好在,阿福跟計星就算彼此看不慣,也是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姜羲才有放任不管的底氣。

剛巧從外進來的計星聽到了阿福的後半句話。

他默默不作聲,把粥碗遞到姜羲面前,又斜瞥了阿福一眼。

像是在有意彰顯他對姜羲的忠心耿耿。

姜羲卻望着黑漆漆的粥碗,哭笑不得:「計星,你覺得這是粥嗎?」

計星困惑看向手裏后,斬釘截鐵地回答:「是粥。」

姜羲反而啞口無言了。

「唔,計星,雖然我很感謝你給我煮的粥,但是這個粥……」喝下去會死人的吧?

乃至於姜羲都開始懷疑,計星最初流浪的契機,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地獄般的廚藝?

貫來溫吞的阿福居然炸毛了,她一把奪過粥碗。

「你怎麼可以把這種東西給九郎吃!」

計星悄悄抿唇,冷清的臉上依然看不出什麼變化,但姜羲就是莫名感受到了他的訕訕。

果然,計星對自己的廚藝是有一定自知之明的。

阿福端著粥碗跑出房間,沒一會兒又沖了回來。

「娘子,他把整個廚房都毀了!」阿福在姜羲面前顯得委屈極了,活脫脫一個找大人告狀的小孩兒。

計星心虛地把手負在背後。

他手上的黑灰就是毀掉廚房的證據。

姜羲頓覺頭疼,只能安慰委屈巴巴的阿福:「沒關係,九郎幫你重新修一個廚房,正好這個廚房太簡陋了,配不上我們阿福高深的廚藝!」

阿福傷心的不是廚房毀掉,而是:

「那九郎你怎麼吃飯呀!」

最後,還是提着吃食來看姜羲的盛明陽解決了姜羲的早飯問題。

「你怎麼突然就生病了?」至今盛明陽還無法理解姜羲怎麼說倒下就倒下。

裹得相當嚴實的姜羲坐在院子裏,一邊吃飯,一邊輕描淡寫都解釋了一句:

「大概是因為最近這段時間太累了。」

「真的?」盛明陽半信半疑。

姜羲聳聳肩,表示他不相信也沒辦法。

盛明陽只好不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結,拽著姜羲東拉西扯地說着別的話題。

姜羲漫不經心地聽着,眼前卻浮光掠影般閃現無數畫面——

那是她昨天做的那個夢。

雖然病了一場,但是姜羲很慶幸她生病了。

從來到這個世界后,她從未一次清晰地見過家人們的臉龐,哪怕是在夢裏。

兩個時間之間的浩瀚時空壁壘,隔絕的是時間長河,另一端是再深的眷戀也無法抵達的彼岸。

或許也因為如此,所以姜羲從未做夢。

昨天那個真實到讓她真以為回家的夢,是第一次。

不過……她又為什麼會做夢呢?

姜羲隱隱約約有一些猜測,但她不太確定。

如果她的猜測是真,那……

「對了,你知道嗎?昨天你離開之後,聽說楊刺史也去了馬球場,跟四皇子一塊兒去的。」

「哦?」姜羲的注意力偏到盛明陽身上。

「沒看出來四皇子與楊刺史竟然相交甚好,二人到了馬球場之後,還主動提及,說到時候會去參加我們的端午馬球會!哈哈!」

盛明陽一想到到時候能在刺史與皇子面前,狠挫江南書院學子的面子,就高興得眉飛色舞的。

「聽起來是好事兒。」姜羲沒怎麼在意。

「當然是好事了!以前家中大人們都嫌我們是小孩兒胡鬧,根本沒幾個人來看!不然上次我們轟轟烈烈玉山馬球一戰,江南書院的小子們能嫉妒成這個樣子?這一次四皇子與楊刺史都要來,到時候又開始一副盛景兒了!」

反正盛明陽對這種出風頭的事情關心極了!

到時候端午馬球會越是熱鬧,他就是越是開心。

姜羲哦了一聲,隨口道:「不過楊刺史有那麼多時間嗎?他身為樟州刺史,不應該日理萬機才對嗎?」

「日理萬機?楊刺史哪裏來的……」盛明陽咳咳兩聲,面露尷尬之色,他知道自己不小心失言了。

「楊刺史如何?」

「好吧,我悄悄告訴你,你可不能出去亂講。」

「我能是那種人嗎?」

盛明陽低聲道:「其實我們江南自前朝大周就是世族聚集之地,朝廷對江南的管束遠不如其他州縣,楊刺史來樟州好多年了,他最初來的時候還是太後殿下攝政時,後來一路坐上刺史位置,以一個長安人的身份來說已經很難得了。原本來說,一州刺史關係重大,朝廷會讓各州刺史三到四年更換任地,但是楊刺史如此艱難做到這個位置,又正好是長安人……」

接下來的,盛明陽不說也就明白了。

無非是楊刺史立在這個位置,就是朝廷蓋在江南的一塊遮羞布。

所以楊刺史不能走,也不能換。

這樣一個「吉祥物」,難怪姜羲總看他整日笑眯眯的沒什麼架子,更沒有身為一方封疆大吏、堂堂三品大員的赫赫官威。

不過,姜羲更好奇的是:

「大雲從前是太后攝政嗎?」

「對啊,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以前只知道閉門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又遠在樟州哪能知道遠在長安發生的事情?」姜羲隨口敷衍解釋了幾句,好奇心之下又催促盛明陽道,「你繼續說啊。」

「好吧。」

盛明陽這才說起了這位曾經的攝政太后,宛若傳奇的女中豪傑——

孟太后出身臨海孟氏,乃是孟氏嫡長女,當時長安最耀眼的一顆明珠。

后入皇家嫁給了還是太子的先帝成了太子妃,並隨先帝登基后成為皇后,誕下皇長子,便是當今景元帝。

景元帝生下來便是嫡長,理所當然封了太子,千尊萬貴地長到八歲時,先帝寵上了淑妃,還欲廢太子,改立當時的淑妃兒子為太子,鬧得當時朝野上下沸沸揚揚,怨聲不斷。

先帝本就平庸荒唐,此事更是激起眾多不滿,當時整日與朝中大臣爭論不休,竟然意外中風,沒多久便去世,改立太子一事不了了之。

先帝一去,太子年幼,當時的大雲朝風雨飄搖,內外都是一團亂。

便是當時的孟太后,以攝政太后之名,牽着八歲的景元帝登上了龍椅,此後便是長達十年的攝政太後生涯。

孟太後手腕強硬,愛民如子,那時的大雲在太后的治下,可謂是國泰民安,國朝一改先帝留下的積弊沉痾,有蒸蒸日上的架勢。

後來景元帝親政,孟太後退居興慶宮不出,放權得果斷而不留戀。

單從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孟太后的胸襟與格局。

——後面這段話,姜羲一聽就知道,這不可能是盛明陽自己的想法,而多半是他盛氏長輩,甚至是那位已經神隱的盛氏族長,盛明陽的阿翁,對這位孟太后做的點評。

盛氏與孟氏交好數百年,孟太后從輩分來說還是盛氏族長的晚輩,點評幾句也不算越矩。

就是盛明陽搖頭晃腦、故作高深莫測的模樣,在姜羲眼裏有些搞笑。

算了,且讓他嘚瑟一會兒。

姜羲托著下巴,閑閑地想——

看來盛氏上下都對孟太后的評價好過當今的景元帝啊!

嘖嘖。

……

玉山觀松樓。

楚稷盤腿坐於踏上,推敲黑白棋局,左手把玩著一塊墨色玉佩。

坐了一會兒覺得不太對,又喚來蒼朮,往香爐里丟下新配的香丸。

博山爐不見煙霧升起,只有香氣瀰漫。

楚稷緊皺的眉頭這才鬆開,換了個更愜意的姿勢斜倚在踏上,垂落的墨黑髮絲與丟在榻上的玉佩幾乎融為一體。

嘩啦。

伴隨着珠簾撞擊的清脆聲,葉諍腳步輕快地從外面走進來。

「楊刺史走了?」

楚稷看都未看。

「嗯,閑聊了一會兒。看他的意思,似乎是想回長安去。」

「那他可拜錯門了。」

「可不是?」葉諍衣擺一甩,落座在楚稷對面,毫無芥蒂地自嘲笑道,「我一個小小皇子,還能管得了他堂堂三品大員的升遷?」

「病急亂投醫。」

「也是,看他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跟長安都隔絕了,大概朝中的大臣們都已經忽略了這位樟州刺史吧。」

葉諍想想也覺得這位楊刺史挺慘的,十幾年前滿懷希望、躊躇滿志地自長安下江南,一腔為國的抱負卻硬是陷在江南十幾年不得離開,未來更是沒有離開的希望。

故土難離,江南風景再好,也不如長安一碗面。

楚稷疑惑看向他:「聽起來,你對這位楊刺史的印象還不錯?」

葉諍笑笑:「是個好人。」

「卻不是好官。」楚稷嗤了一聲。

葉諍沒反駁他,轉而道:「這個香氣有些特別?」

「嗯,北地的夜合香,調和龍腦香而成。」

「北地?」葉諍哦了一聲,「難道是忍冬回來了?」

「嗯。」

「我很好奇你派忍冬去北地做什麼,依他的性子,跑到那麼荒涼貧瘠的北地能被活活憋死。」

「憋不死,正好磨磨性子。」

「忍冬可憐哦。」葉諍一邊搖頭嘆息,一邊提及另一件事,「木言已經打聽到九江村所在了,位於樟州城城北外的華方山裏。」

楚稷聽了,丟開棋子,從聽松樓三層的窗戶,遠遠眺望——飛出玉山,越過樟州,直至北方,那裏有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群,層巒疊嶂,雄壯奇駿。

遠看很美,像是老天揮毫抹墨而成的險峰。

但是近看,就知道這樣的山脈與地勢,代表着道路不通,消息閉塞。

哪怕比鄰繁華樟州城,近在咫尺的地方也永遠不缺貧窮落後的地方。

果然,葉諍說道:「開始很多人都不知道九江村,後來找到一個快八十的老丈,才問出這個地方,聽說九江村在華方山的最深處,因為地勢險阻,村裏人很少與外來往,他十多年前還能遇上九江村的村民出來採買,近幾年卻是連消息都沒聽到了,也不知道山裏是不是出事了。」

說着,葉諍頓了頓:

「阿稷,你說,這個大山裏的九江村,能有什麼秘密?」

「去看了就知道。」楚稷隨之起身,「走吧。」

葉諍反而愣住了:「去哪兒?」

「九江村。」

說罷,楚稷已經往外走去。

葉諍急急忙忙跟上他。

「現在就去?」他跑到楚稷面前擋住他,「會不會打草驚蛇?現在我們只知道一個九江村和它的位置,其他什麼都不知道,還不如留在樟州調查出更多關於九江村的疑點……」

「打草驚蛇?從我們來到樟州,蛇便已經驚醒了。」

楚稷不緊不慢而道,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

葉諍眉頭緊鎖,抉擇不定。

「亂刀斬亂麻。」

楚稷總是能一針見血。

這句話也讓葉諍作了最後決定:

「好!去九江村!」

「叫上姜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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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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