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歸字謠

第二十四章 歸字謠

染墨回陳家收拾東西的時候,陳家人正鬧得不可開交。

她只當沒瞧見,帶着五月就徑自回了屋子。

說到收拾,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雖然與陳楚瑜成婚三年,住在陳家府邸的日子卻並不多。

如今陳楚瑜帶了芸娘住在將軍府,而她卻住回了娘家,能整理的不過就是些昔日的嫁妝首飾罷了。

其實這些東西原是可以不要的,柳家本是百年巨賈,家大業大,到也不稀罕這些,此時再加上哥哥在朝為官官至一品的緣故,更是愈發興旺了。

有時候染墨會想,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陳家人寧願放着陳楚瑜與芸娘帶着剛出生的孩子住在外頭不聞不問,也不肯陳楚瑜休妻或納芸娘為妾呢?

這些事,染墨很少想起,可每每想起,都是要大病一場的。

當年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嫁的,可到底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這幾年又是掏心挖肺的誠心待他的,縱然說不上如膠似漆,到也是相濡以沫過的。

如今鬧成這樣,她怎能不難過不傷心呢。

世人都道她冷情心狠,卻終究沒法子對自己的男人狠心。

若是真夠狠,就該暗地裏使了人去把芸娘和那孩子統統殺了,即便是陳楚瑜也多的是法子給他使絆子。退一萬步說,即便這殺人泄憤,使絆子的事她不屑做,讓他們生活不便,事事不順的本事她柳染墨還是有的。

先不論著岑州八成商鋪是她柳家的,就是這岑耀商溪四州府的茶鹽礦山紡織漕運,只要她說上一句話,怕是也沒人再敢買於他任何東西的。

即便如此,可最後,不也都是什麼都沒做么?依舊是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錦衣玉食好吃好喝的比翼雙飛琴瑟和鳴么?

其實,世人心裏都清楚,就連陳楚瑜的心裏也是再明白不過的,除了名分,柳染墨能讓的都讓了,能給的也都給了。

委曲求全從來不是她柳染墨的性子,可除了如此,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她是不怕撕破臉,是不怕壞了貞潔名聲的,可……哎,終究還是夫妻一場,若是真鬧開了,怕是陳楚瑜的前途也就斷送了。

那個流着鼻涕把她護在身後說將來要做大將軍的孩子,時時會出現在她的腦海里,那麼執拗的一個人,雖是家世顯赫卻也是出過血拚過命才得來如今的地位,若是因為她意氣用事毀了,她又怎麼忍心?

或者,誠如哥哥所言,柳染墨只是徒有其表的心狠罷了。

家裏人不是沒有抱怨過的,娘親更是恨鐵不成鋼,直說當年與姨娘們爭鬥中她不曾輸過分毫,怎麼就生出她這個不冷不熱的溫吞性子,野女人爬到她脖子上了她都不會吭一聲。

染墨聽完,也只是笑笑,卻依舊是沒有行動。

在將近三個月的狂轟濫炸下,她的身子愈發不適了,臉色居然比剛得知陳楚瑜那起子事情時更差了。

末了,還是向來疼她至極的哥哥下了死命令,娘親和姨娘們才鳴金收了兵偃旗息了鼓,自此隻字不提。

染墨不止一次感謝老天給了她這麼一個好哥哥,小時候爹四處經商,娘親與姨娘們又都住在京城,與岑州相隔萬里,鞭長莫及。

染墨自小就是跟着哥哥,由哥哥一手養大的,幼時身子羸弱,吃食都是哥哥手把手混著湯藥伴下去的,又因為身體的緣故,哪時不是把她捧在手心裏當寶貝供著的。錦衣玉食金奴玉婢更是不提了,就是重話閑氣都是沒受過一絲一毫的,如此這般,方才把這自幼的病秧子養成的。

整個岑州誰不曉得,柳家的公子好惹,柳家的小姐確是千萬惹不得的。

哥哥年幼時為着她所辦下的那些糊塗事兒,一直到現下也時常被坊間提及。

什麼柳公子為着某世家公子無心的一句病秧子就差點把人家宅子給燒了,又為着某青樓花魁因與柳家小姐有幾分相似,整日招搖過市,結果被柳家公子毀了臉趕出了岑耀商溪四州府斷了生路,這樣的事兒可以說上整整三天不帶重樣的。

最近的一次莫過於柳小姐與陳家公子的婚事,這婚事原是柳陳兩家的長輩定下的,可哥哥卻是死活不同意,說是嫌陳家公子太粗俗配不起自家妹子。也因有着這事兒,哥哥把陳家給恨上了,雖不至於暗地裏使絆子,但兩家見了面甩臉子是少不了的,終究是不大和睦的。

柳染墨原想着假以時日哥哥定會接受的,卻不想才不過將將三年,陳楚瑜就出了芸娘這檔子事兒。

若依著哥哥往日的性子,即便陳楚瑜無事,那芸娘和孩子也定是要不得好死的。可此番,哥哥卻並沒有動手,只是告了假,寸步不離的陪在她的身邊。

哥哥的疼愛,柳染墨自是知道的,此次這事兒,她真是傷著心了,哥哥也是清楚的。

她有多驕傲,哥哥怎麼會不知?

正因為知道,所以哥哥從未埋怨過她半句,只是遣了人攔在府邸外頭,阻著陳楚瑜上門而已。

為了這事兒,五月沒有少抱怨,直嚷嚷這少爺存心拆散。

自小一同長大的貼身丫鬟自然比別人膽子肥些,仗着平日染墨的疼愛,就算是少爺也是埋怨的起的。

染墨倒是不介意,心下清楚,若是陳楚瑜有心要來尋她,區區幾個人幾堵高牆怎能攔得住他。

不過是有了新人,沒了心肝罷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見,不若如今這樣就算了。

她依舊擔着將軍夫人的名頭替他周旋,他攜著心愛之人和寶貝兒子安穩過日子。

閑言碎語雖一時卻也不會長久,等過了幾年,事兒淡了,就尋個日子寫了休書,到時候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就罷了。

如此一來,三年的夫妻情分,幼時良多的照拂也就都還了,往後就是老死不相往來,黃泉碧落永不相見的緣分了。

人生之事多半如此,哪裏有盡如人意的,若芸娘聰明就該珍惜眼下的日子,切莫在攛掇著陳楚瑜這個沒腦子的老實人多惹是非。

她是給足了他們面子,不聞不問,可不代表陳家的長輩族親會買賬,即便陳家人看重陳楚瑜這長子嫡孫的位份上不說什麼,可柳家豈是好惹的,自家的寶貝疙瘩在楊家受了天大的委屈,說什麼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何況這些年,染墨孝順公婆,友愛妯娌,恪守婦道,打理家事,偌大的一個家宅被收拾的妥妥帖帖,莫說族人,即便是日日相見的公婆姑嫂也是挑不出半點兒錯處的。

陳家不比柳家,自古是書香門第,規矩極大,百年來都是一夫一妻,從未開過納妾的先河。若陳楚瑜硬要將芸娘娶進門,就非得休妻,可這樣的妻子若是要休,別說家人不肯,就是族裏也是不允的。

收拾完東西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推脫了公婆的邀飯,染墨帶着五月做着自家的馬車回了家。

甫一進大廳就瞧見四下無人,哥哥柳雲知端坐在主位上,神色凌然一臉不耐。

染墨與哥哥親厚,幼時無大無小,長大了也不曾有過什麼男女大防,比起尋常人家,兄妹之間的關係更是篤深得多,一瞧這表情,腦中澄明,定是自己私下出去,柳雲知回來找不着人大發了雷霆,丫頭婆子嚇的早不知躲哪兒去了。

她這哥哥什麼都好,就是脾氣甚大,往日也只有對着她才有笑面的,對着旁人,那都是一臉的嚴肅。

甭說是下人,即便是爹娘見了這兒子也都跟見了閻王一樣心驚膽顫的,生怕一個不當心,惹了這小祖宗不舒坦給自己討罵。

可染墨卻是不吃這套的,打小就沒怕過這個哥哥,說來也奇,任是柳雲知有天大的怒氣,只要見着了自家小妹俏生生的一笑,再柔柔的喚上聲哥哥,那股子怒氣頓時也就消的無影無蹤了。

就像此刻,出了趟差,不過幾日光景就有人來報說是丫頭又病著了,一路上擔心着她的病,緊趕慢趕的把手頭的事務草草了了,馬不停蹄的往回趕,可剛返家就找不着人了,一時怒不可遏,張羅著處罰了一干伺候的人,才剛剛坐定,這丫頭就回來了。

原腹誹著的質問看着她一臉淺笑,一時倒是不好發做,只得坐着凝她。

染墨哪裏曉得柳雲知的這些心思,只以為哥哥惱了,忙推出一副笑臉孔姍姍的朝柳雲知走去,拉着柳雲知的手來回晃。

「哥哥回來了?不是說要半個月么?」

柳雲知怎不曉得她在撒嬌,心下卻依舊有氣,使勁抽出被她牽着的手,不搭理她。

染墨到也不急,仍是笑。

「哥哥可是氣小墨自個兒跑出去了?只是回陳家收拾些以前的嫁妝,沒什麼打緊的,哥哥別擔心。」

柳雲知斜了她一眼,冷哼道:「蘇酒傳話說你又病了,我緊趕慢趕的料理完手上的事兒,想着早點到家陪着你,你也好安心。你倒是好,一聲不響就跑出去了,你是要急死我么?」

說完就把染墨一把摟過,放在自己膝上。

染墨先是一愣,隨即笑了開來,雙手親昵的摟着柳雲知的脖子。這是柳雲知自小養成的習慣,兩人雖然衣食無憂可父母畢竟常年不在身邊,不過八九歲的柳雲知要打理這偌大的家業,總有些力不從心。所以每當這時柳雲知都會抱起自家妹妹放在膝上摟着,彷彿只有如此,心裏才會稍稍平靜些。

柳雲知見她如此乖巧,氣也就消了一半,手裏確實不肯放鬆的。有力的大手放在腰上,不盈一握,柳雲知心理一個咯噔,本是捧在手心裏的人兒,不想成婚不過三年就瘦成這樣,本來身子就不大好,曉得陳楚瑜那些骯髒事的那日當場就昏了過去,大病了一回,養了三月方才好些,后又因着納妾的事兒陳楚瑜帶着野女人上門來鬧,氣著了,又病了一回,不過兩年光景,大大小小病了不下數十回,吃藥眼見着比吃飯要多了。柳雲知又心疼又懊悔,早就看出這陳楚瑜不是個好東西,當日就該死活不同意這門親事才是。如今倒好,離了那小子是小,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染墨依在哥哥懷裏,感受着哥哥的懷抱,鼻子一陣酸楚,這兩年來的委屈一瀉而出,把頭埋進柳雲知懷裏,眼淚啪啦啪啦的往下掉,打濕了柳雲知的靛藍色官袍。

柳雲知曉得她的脾氣,外人面前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甚是要強。可卻有顆豆腐做的心,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露一露真性情。

柳雲知用手拍着她的後背,輕聲的哄著,「小墨乖,不哭了。這次黎國來犯,西陲不穩,陳楚瑜眼瞧著就要出征了,往日因你護著,我才沒動那賤人和野種,此番甚好,待那小子一走,哥哥就著人把那母子料理了,替你出口惡氣,到時候只要做成劫殺的模樣,即便往後陳楚瑜疑你,也找不到你的錯處。小墨若是想和離或是繼續擔着這將軍夫人的名頭都隨你,哥哥有的是法子對付那小子。只願小墨你放寬心,養好身子,莫要傷心了。其餘的事兒的哥哥自會安排。」

話才說完,染墨就停住了哭聲,伸出頭,愣愣的看着柳雲知,似在消化著適才柳雲知的話。

半晌才哽咽著開口:「哥哥不用費心了,這事兒小墨已經有打算了。陳楚瑜也可憐,夾在我和芸娘之間左右為難,他對我只是兒時一起長大的情分,可對芸娘卻是真的喜歡。他與芸娘定情在先,若要深究我才是那個壞人姻緣的,哥哥就當是給我積些福氣,放過她們吧?」

柳雲知凝視着面前這張淚顏,一時無言以對。染墨自小就是個冷情冷性的主,不哭不鬧,長至三歲才遲遲開口說話,除了與柳雲知親厚外,就連父母都是不太親近的。七歲那年同陳楚瑜偶然間相識,兩人倒是投緣,時時玩在一起,鬧在一起,十年光景,除了自己,唯一伴在染墨身邊的也就是陳楚瑜了。他怎會不知,染墨與陳楚瑜雖說算不得愛情,但總還是有些情分,若是旁人也不必自家出手,染墨自會收拾的妥帖穩當,可偏就是陳楚瑜,她才失了往日的脾性。

「你既有主張,那哥哥也就不管了,但只有一條,若是你再因着他們之事病著了氣著了,我定不饒的,到時候是死是活就別怪哥哥心狠了。哥哥只得你一個妹子斷是捨不得讓別人欺辱了去的。」

染墨聽罷點了點頭,俯在柳雲知身上,閉上了眼睛,不過片刻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柳雲知略帶薄繭的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俏臉,眼裏是深深的疼惜……

那一年冬天,父母雙亡年僅三歲的他,跟着爺爺一路乞討到了岑州投親,不想才到岑州爺爺就患了重病不治身亡,死後連個收斂的破席子都沒有。他只得跪坐在大街賣身,好換點銀子替爺爺買口薄棺。

不曉得是哪輩子的修來的福氣,遇到了柳家老爺,也就是染墨的爹爹,這柳老爺雖有幾房姬妾卻多年未曾后,甫一見他就覺得甚是投緣,故買了回去一直當兒子養著。

說來也是他的福氣,入府不過三年,大夫人就懷了身孕,生下了染墨。柳老爺越發覺得他是福星,對他也愈發的疼愛有加,偌大的家業全交給他打理,儼然把他視作親兒,更把唯一的子嗣交予他的手中。

這份信任,讓自幼孤苦的柳雲知更是感動,待染墨的就更好了幾分。這些年官場浮沉,爾虞我詐,也只有見着了染墨他的心裏才會澄明。

他對染墨是有些旁的心思,可這份心思他從不敢透露半分,他雖只是她名義上的哥哥,並無血親,可哥哥就是哥哥,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這份念想太臟,是見不得人的。

他從不曾奢望能有什麼希望,他只想守着她,一輩子以哥哥的身份守着她。

這些年,夫人不是沒有催過他娶妻生子,都被他搪塞了過去。這輩子他是不想在娶妻了,若非所愛,即便娶了也終究是意難平的。

不若就這樣吧,一日不娶,他與染墨就一日不會生分,他就能護她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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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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