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先斬後奏

天際線咬住即將墜落的夕陽，留下一絲餘暉染紅海面。

碧落天的最高峰，葉菩提緩步走上來，看到的是湘君子被夕陽拉長的身影。

「尹良闕呢？」

聽到葉菩提的聲音，湘君子轉身說道：「退走了，這老傢伙人品不怎麼樣，劍術倒是高明，他奈何不了我，我也留不下他。」

葉菩提點點頭：「沒關係，將來我會再去高麗一次。」

對方是高麗第一高手，沒幾分實力也不敢硬闖碧落天，這個結果葉菩提並不意外。

湘君子笑笑說道：「你的性格和小時候一樣，一點沒變啊。」

葉菩提沒有接着他的話往下說去，而是說道：「我已經殺了周世清和常乾，接下來我們要做的是收攏長老會剩餘的勢力，然後按照之前的計劃，你繼續坐鎮島上，我繼續去中原尋找碧落印。」

周世清和常乾雖然身死，但他們的勢力盤根錯節，還需要葉菩提一點點收攏，這個過程比他幹掉這兩人還要複雜——因為她知道湘君子一定會和她搶奪周世清留下的勢力。

其實在周世清死掉的一瞬間，葉菩提就知道她和湘君子的合作到此為止了。

雖然還沒有反目成仇，但也絕不可能如之前那般心有靈犀的合作，往後兩人齟齬之處只會越來越多。

明面上看起來湘君子不如葉菩提有優勢，但此番葉菩提也見識到他是如何挑動長老會的人對付周世清，說明湘君子其實在暗中已經掌握長老會不少的勢力。

而且他比周世清聰明，修為更是比自己有過之而不及，葉菩提若是和他對立，絕對比對付周世清麻煩千百倍。

所以葉菩提才會說等到收攏完長老會的勢力再去中原，而不是直接把這裏交給湘君子。

湘君子原本的班底再加上之前收服的部分長老會，實力已經不容小覷，若是再讓他把整個長老會納入囊中，葉菩提僅憑葉家想要和他抗衡就很艱難了。

她要和湘君子爭奪周世清留下的東西！

很多東西，以她的性格嫌麻煩不願爭，但也有很多東西，她即便嫌麻煩，也不得不爭。

葉家嫡系旁系加起來幾千口人，未來全系在她一人的肩頭，她不得不如此。

湘君子說道：「這些事情原本便有計劃，如今按照計劃進行便是，這次回來準備留多久？」

「事情處理完再走。」葉菩提說道：「島上如今情況複雜，葉家也是人心惶惶，我總不能一走了之。」

湘君子凝視她片刻，說道：「師妹，抱歉啊，我做的還不夠好，不然你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葉菩提猜不透他這句話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這些年她一直看不透湘君子，每個人都有目標，就算是她這樣對權勢名利都不感興趣的人，也有一個登頂武道巔峰的目標。

但是她不知道湘君子的目標是什麼。

他似乎對什麼都沒興趣，又似乎對什麼都有興趣，葉菩提見過不少人，但如湘君子這種情況卻是絕無僅有。

她說道：「師兄無需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我不在島上，你需要一個人對付周世清，一年來你暗中做這麼多事，一點點佈局對付他，才能有今日的絕殺，眼下周世清已死，剩下的就是逐漸收攏他們的勢力，等到尋回碧落印，查清楚我父親的死因，島上也就平靜下來，你這個天主就不會這麼辛苦了。」

湘君子無聲嘆息，說道：「希望能早日查清師父的死因，好讓真相大白天下，也好尋出仇人報仇。」

「這也是我所想的。」

說完這句話，兩人一時間沉默。

片刻后湘君子說道：「師妹可是要進葬龍淵？」

葉菩提點點頭：「我殺了周世清和常乾，碧落天已經幾百年沒有同門相殘，這件事我必須給葬龍淵的長輩們一個交代。」

湘君子說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不用。」葉菩提拒絕道：「我一人即可，你去反而不好，周世清罪該萬死，我殺他也是為碧落天基業考慮，葬龍淵的長輩們不會不理解。」

湘君子知道葉菩提一旦做決定就很難改變，於是不再多說，只是安慰道：「若是長輩們責難，你大可將責任推到我身上，自有我去向他們解釋。」

葉菩提沒有說話，直接往前方的懸崖下躍去，如同一葉浮萍，朝着懸崖下方的海面跌落。

看到葉菩提跳下懸崖，湘君子站在原地片刻，目光凝視着她的身影被海水淹沒，然後才面無表情的離開這裏。

葬龍淵是碧落天的絕密之地，除過核心人員，大多數都不知道隱藏在哪裏，即便知道在哪裏，沒有聞道境界也不允許進入。

葉菩提躍下懸崖，然後落入水中，運起內力護體，周身的海水自動向兩邊分開，絲毫不能浸濕她的衣衫。

水面下兩丈深的山崖出有一塊凸起的礁石，葉菩提來到近前，按下凸起的礁石，於是她面前的山崖上出現一個黑漆漆的入口。

這就是葬龍淵！

任誰也想不到碧落天最絕密的葬龍淵隱藏在懸崖下的海中，只有跳下懸崖才能進入葬龍淵。

不過這懸崖也有百丈，海面下密佈礁石，沒有絕頂修為，跳下來就是找死。

葉菩提走進入口，然後按下裏面的一個機關，於是入口又緩緩合上，將海水與洞口隔絕開來。

入口後面是連續往上的台階，這樣就能防止海水倒灌進來。

葉菩提沿着台階走出一段距離，然後眼前逐漸明亮起來，通道的兩邊每隔不遠便有鑲嵌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用來照明。

她走到通道的盡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石洞，宛如一座巨大的宮殿。

石洞四周有十多條通道延伸出去，葉菩提知道這些通道後面都是開闢出來的石室，是島上聞道以上境界的高手隱修的地方。

聞道以上境界的高手已經可以短時間辟穀，這些人隱居在此，每月會有專人送來食物和水，足夠他們生存，也不會打擾到他們的清修。

碧落天能有今日之實力，外面那些人自然非常重要，是他們構成碧落天的方方面面，但隱修在此的高手們同樣重要，他們是碧落天強大實力的保障。

即便碧落天暫時沒有謫仙人，有葬龍淵這些聞道境界坐鎮，也沒有什麼人敢來碧落天搗亂——尹良闕雖然厲害，但也被湘君子趕走，根本都用不到請出葬龍淵的長輩們。

中原十大門派包括太白劍宗在內，也沒有任何一個門派能同時派出十位聞道境界以上的高手。

這是碧落天傳承一千六百年才有的底蘊。

除過這十多條通道，石洞最顯眼的地方就是中央那一丈見方的水池了。

這水池下方不知道通向何處，常年碧綠，水池外八個方向分別雕刻着八條五爪金龍，每一條都是美輪美奐，彷彿隨時要騰雲駕霧飛走，簡直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這就是葬龍淵名稱的來源。

眼下在水池旁盤膝坐着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

他雖然是閉目養神，但周身卻始終環繞着一股氣息，綿延悠長，經久不絕。

葉菩提走進石洞，老者睜開眼，看着她眼神閃過一絲詫異，說道：「咦，一年不見，小葡萄你進階到知秋了？厲害啊，怕是不用十年，咱們碧落天又能再出一個謫仙人，這等天賦，嘖嘖……恐怖如斯。」

葉菩提心中無奈，這世間大概只有他一個人敢叫自己小葡萄，而且自己還沒辦法反駁。

這老者名叫葉丹青，不僅是碧落天僅存的太上長老，還是葉家人，論及輩分自己要稱呼他為二叔祖。

葉丹青雖然是太上長老，但已經很多年不曾插手家族事務，也幸虧如此，她這次才能順利殺掉周世清，但是她如今來請罪，也不知道這位二叔祖會有何等反應——周世清是他弟子。

雖然這位二叔祖性格上有幾分老頑童的架勢，但自己殺他的弟子，這件事他不可能不在乎。

靜心凝神，葉菩提直接說道：「二叔祖，今日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一個時辰前我殺了周世清和常乾。」

「嗯？」

聽聞葉菩提的話，葉丹青原本打量她的慈祥目光瞬間嚴肅起來，一股強大的氣勢從他身上爆發開來，籠罩着葉菩提全身。

葉丹青目光銳利的看向葉菩提，沉聲說道：「你親自動的手？」

葉菩提說道：「是的。」

「那你可知道……」葉丹青看着她，目光愈發凌厲，一字一句的說道：「碧落天已經三百年沒有同門相殘了！」

葉菩提肅穆，說道：「我知道。」

「他是我的弟子，唯一還活着的弟子。」

「我知道。」

「你知道！」葉丹青突然暴怒道：「你知道還敢殺他？你知道你還敢親自動手！雖然我知道你們在內鬥，但無論如何，你都不應該殺人，小葡萄，你不該殺他的。」

葉丹青的暴怒在葉菩提的預料之中，周世清是他的弟子，自幼就被帶到碧落天，葉丹青幾乎是看着他長大、成年、蒼老，他與周世清的相處時間遠比和自己相處多得多，不是父子勝似父子。

不然僅憑周世清的才能修為，如何當上大長老？

即便有葉尋幫他，他也很難在這個位置上坐安穩，更別說葉尋死後還能和葉菩提、湘君子分庭抗禮。

這也是周世清死前為什麼要求見葉丹青，他知道自己見到葉丹青后，葉菩提縱然有千般理由，也不能殺他！

葉菩提也知道這點，所以才會先斬後奏，以雷霆姿態除去周世清和常乾。

人我都殺了，你想奈我何？

面對暴怒的葉丹青，葉菩提臉色不變，不卑不亢的說道：「周世清勾結高麗天劍流宗師尹良闕插手宗門事物，威逼湘君子退出天主位置，同時為打擊湘君子，故意破壞宗門生意，致使宗門利益受損嚴重，自己中飽私囊，貪墨銀兩，對內與他意見不合之人威逼利誘，剷除異己，樁樁件件，皆是死罪，我身為葉家的話事人，決不允許這種可能讓碧落天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的人存在，無論他是什麼身份，此番我前來，一方面是為向二叔祖以及各位長輩請罪，畢竟宗門已經三百沒有同門相殘，另外也是要告訴二叔祖——這件事沒有迴轉的餘地，即便時間倒流再來一次，我依然會毫不猶豫的殺他！」

這一段話葉菩提說的斬釘截鐵，但她的語氣卻平靜的好似在敘述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冷漠的態度即便是久經人世浮沉的葉丹青也感到詫異。

為了心中某些執念，她可以用狠辣與冷漠面對任何狂風暴雨。

面對周世清如此，面對葉丹青也是如此，如果有朝一日她需要面對湘君子，毫無疑問，她還是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