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名不顯時心不朽

第30章 名不顯時心不朽

夜九想說,她也很餓……若是要用輕功,估摸著到了那詩堂里,她只差倒地不起了。

可是漓漓催她,她只好運氣,步下生風的快步奔跑起來。

她突然「開火」,夜漓險些要摔下去,爪子抓緊了夜九的肩膀,迅速地鑽進夜九的包袱裏頭。

「呼呼。」夜九跑上半里路歇上一口氣,再繼續跑路。

大約一個時辰后,她陸續看到這裏的人多了起來。

夜漓鑽出包袱,「哇,人好多,那什麼清安詩堂就在前面了吧。」

夜九歇了一會兒,氣息放平穩後方點點頭。

「快去吧,看看是怎麼接詩。」

夜漓跳到地上,挨着她的腿走路。

也曾才絕江左,而今,卻落得靠接詩獲取賞銀。

她三年前就已不玩詩文,那時她沉迷武宗,將詩文什麼的都拋之腦後許久了。

其實也不對,即使是年少愛寫詩的年紀,她也是沉迷歌賦,未曾沉迷於詩詞之中。

她素喜駢文,偶爾沉迷樂府,只是閑來無事時會看一會兒詩詞。

「主人你看,好多人哦。」夜漓邊走邊搖著尾巴。

不時有人朝夜漓望過來,因為它生的好,這裏人大多沒見過這麼肥碩的貓。

再看它的主人,個高且清瘦,和這胖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夜九蹲下身,修長的手擼了一下它的毛,故作兇惡地說道:「別說話,再說話我擼禿你。」

她說完站起來,青灰色的長衫垂地,一身落拓。

而夜漓一頭黑線,它主人就是一直在打它毛的主意!

夜漓很生氣,它鼓著嘴朝那些看它的人齜牙。

夜九見夜漓蹲著不動,也不走路了,她一躬身將夜漓抱起來。

「唔唔」夜漓的嘴被夜九的手捂住了。

夜九抱着它往前面走,邊走邊說,「別叫了。」

「……」懷中的貓安靜了,傳來一陣「念經」聲。

夜九極喜歡夜漓的「念經」聲,於是抱着它更緊了些。

夜漓的「念經」聲更大了,像哼歌一樣,它其實是在說:女人,別抱着我這麼緊,老子是公的,你又忘記了!

夜九抱着夜漓走了一刻鐘,終於看到了寫着「清安詩堂」四個大字的牌匾。

她站在詩堂門口一堆遠近鄉里的童生、秀才之中。

這時有穿着朱子深衣的詩堂學子前來接待。

「各位公子,要對詩跟我來。」那二十來歲的青年邊走邊說道,「各位公子的詩,若是能讓我們堂主滿意可以獲得一兩銀子的贈銀。」

立刻就有書生擺手說道:「不不不,我們不為贈銀,只為對詩。」

「對,我等只為對詩而來。」那幾個書生面上微露薄紅,一臉尷尬。

夜九懷裏的夜漓忍不住嗤笑出聲。

那幾個書生頓時紅著臉,皺眉望向夜九,有些支吾地怒罵道,「這位公子,你……笑什麼笑?!」

夜九怒瞪了懷中的夜漓一眼,賠笑道,「對不起。」

那幾個書生「哼」了一聲,沒再理會夜九,紅著臉快步跟上詩堂的學子。

夜九微怒,胡亂地揉了一把夜漓的胖臉。

「喵嗚……」夜灕水汪汪的眼看着她。

她怒瞪它,唇動了動:做錯了事,喵嗚也沒用。

於是,她伸手再揉了揉它的小胖臉。

「……」

看到夜漓胖臉上那兩點小蛾眉皺到了一起,是怒極的神情,夜九方收了手,跟上前面那群人的步伐。

他們進了詩堂,詩堂裏面的人很多,男子女子,少年青年,墨香四溢,因為已是午後,站在詩堂裏頭,還有些悶熱。

夜九逛了一圈,大致清楚了流程,先取那門口繩上布條上的詩,接對十句以上者才能得到清安詩堂堂主的命題。

夜九抖了抖懷中的狸貓,「來,漓漓,幫我選十塊布條。」

夜漓正生氣,懶得理她,還「哼」了一聲。

夜九無奈勾唇一笑,伸手隨意的取布條。

這時她身後站着的詩堂學子上前來,那青年露齒一笑,「小公子說與我聽即可。」

夜九取過那布條,看着上面的蠅頭小楷,笑道:「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她解答完一句,便將那塊布條放到青年手中。

「落魄江湖載酒歸,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她每每念出一句,那青年學子臉上就增添一分驚異的光彩。

直至她解答完十塊布條,那青年方有些激動道:「小公子這邊請。」

她走過去的時候,正巧碰見幾個和那青年穿着同樣顏色的朱子深衣的學子,匆忙從那處廂房裏跑出來,還高喝着:「難得一見的好詩啊,快,去張貼在詩堂門口,這忙活了幾天堂主僅得了這一首,可把堂主高興壞了。」

那個引夜九過來的青年,攔著其中一個,問道,「堂主可還在裏頭?」

這學子年輕,一看不過十六七歲,回答道,「堂主去後面接見那個朱公子去了!這不,忙活了兩天,就覓得這一個詩友,可把堂主高興壞了。」

那年輕學子看到青年身後的夜九,笑道,「領這個公子過去即可,堂主的命題還在書案前放着,賈先生還坐在裏頭呢,你讓他評就可以了。」

年輕學子說完,轉身走了。

青年領着夜九進廂房,廂房裏頭還有很多個清安詩堂的學子,還有和她一樣通過初道關口的書生們。

青年去廂房的主書案前將那命題紙取來,又領了夜九去一處書桌前。

夜九粗略掃了一眼,一看便知這紙是揚州產上等官宣,這揚州紙原是東秦官用紙張,鎮紙竟是崑崙玉,墨是上好的松煙墨,筆是蒙恬狼毫筆。

她只消這麼一眼,心頭頓生疑惑。

區區一個襄城城關外的詩社,竟然拿來招待用的筆墨紙硯都如此大方,要知道即便是一些官人宅邸里,這揚州紙、崑崙玉、松煙墨、蒙恬筆,都是私用都捨不得用的奢侈物。

夜九淡笑着接過青年遞來的題紙,此時心中已大致猜到這清安詩堂的堂主應該不是尋常人物。

夜九打開命題,只見那紙張之上,只用顏體書著兩個字,上面一個「名」字,下面一個「文」字。

二字看似毫無關聯,又有些關聯,完全不知命題之人想要表達什麼,也不知這二字是要出現在詩句之中,還是要貫穿於詩句的大意之中。

夜九將題紙放到一旁,微皺起眉頭。

青年笑道:「小公子,時間為一炷香,在下候着您的佳作。」

夜九懷裏的夜漓跳到書桌上,看着題紙上的兩個黑字,撐著胖臉。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推了推它,「漓漓,讓讓吧。」

夜漓屁股一挪,正要發作,只見夜九已提筆落墨——

人言死後還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場。名不顯時心不朽,再挑燈火看文章。

她寫完時,身後身旁已站了數人,那些人高念出聲,連連稱絕。

引她進來的青年也連着看了兩遍后,面露欣喜與驚奇,他拿開鎮紙,將夜九寫好的詩拿到前面主書案前一個看着六十多歲的先生面前。

那先生姓賈,是這個清安書院的先生,因詩堂里辦了詩會於是過來坐堂。

「先生您看看。」青年欣喜地說道。

其實賈先生早就聽到那些學子和書生們念出來,只是眼中驚奇不過轉瞬即逝。

賈先生揮了揮手,低啞的聲音說道,「取一兩銀子打發了吧。」

那青年拿着紙張一頭霧水,悻悻地望向夜九那方,見夜九沒留意他們這方,暗吁一口氣,他以為隔得太遠夜九聽不到。

夜九也想自己沒聽到,只可惜她耳力太好……

夜九就裝作自己什麼也沒聽到,只等那青年過來,笑着對她說道:「賈先生很滿意,命我取了一兩銀子給小公子,詩就留下了。」

他將用紅綢包着的一兩銀子遞給夜九,而後再道,「我讓人帶小公子去前堂喝茶。」

夜九接過銀子,笑了笑,「不必麻煩您了,在下是路過襄城的趕路人,隨意逛逛便要走了。」

青年聞言,笑道,「趕路要緊,如此就不留你了。」

客套的話說多了,往往會覺得心中疲憊,青年就是如此,他看着夜九的背影,手中拿着夜九的詩,搖搖頭。他不解,明知堂主開詩會納賢才,賈先生為何不引薦這少年去見堂主,是不喜這少年的詩,還是不喜這少年的人?

而他不知,這對於夜九來說是極好的,乾脆、又不啰嗦,她做事不喜拖泥帶水,本來就只是為了一兩銀子而已。

等夜九走出那清安詩堂,夜漓憋了好半晌的一口氣才吐出來,「那老人說:取一兩銀子打發了吧。」

夜漓學着那賈先生的語氣,像模像樣地說道。

夜九笑了笑,「我知道。」

「你這都不生氣,還真是好脾氣,我以為有點墨水的人都是狷狎貨呢。」夜漓挑起一點蛾眉,繼續煽風點火。

夜九再笑,「我為什麼要生氣?如果我是那老先生,換個人來寫這首詩,我也會拿一兩銀子打發他。」

夜漓聞言,氣鼓鼓地不說,還不能理解這女人的思維,壓根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們剛才可能錯過了一個晚上的好住房,好熱水,好伙食……甚至那個堂主若看得起你還可能給你一匹馬!」夜漓眉頭一松,懨懨道,「甚至五百個大餅……」

「……」夜九一陣無語,半天才道,「漓漓,你可真是能白日做夢……」這點她承認,她徹底被漓漓打敗了!

夜漓一派天真的望着她,「我不懂那老人為什麼不喜歡你,我就很喜歡你寫的詩啊,我看剛才那個廂房裏,他們都很喜歡啊,可轉頭那個老人就要打發你,我現在只覺得人真是複雜。雖然我很難過可能沒有床睡了……但是我更難過那個老人看不上你的詩,出來的時候,那些人都在笑你,我真想咬死他們。」

只見夜九一抿唇,淡道:「那老先生不喜歡,在情理之中。已逾花甲之年,深諳程朱理學、中庸之道精義,豈會喜歡這般鋒芒外露之人。說來我極少做鋒芒畢露之舉,今日所作這一首詩,已超乎我的性情了。」

夜漓聽地很認真,自然也聽懂了,可仍然皺着眉頭,它看着夜九良久,突然吼道:「不對,我倒是覺得那句『名不顯時心不朽,再挑燈火看文章』才是我在溪邊初見你時,那般飛揚神採的真實寫照。那時的主人,多麼自信,就像天地在握,乾坤在胸。」

夜漓不知,它的話,重重地擊打在夜九的心上,只見她仰頭看了一眼天際,她很想說。

——那時飛揚神采將我年少埋骨,你初見我時,那是我張揚年少消散時的餘溫……

可是,她一字未說,而是低頭揉着夜漓的臉,鳳目淡漠、慵懶,「漓漓,去襄城嘍,有了一兩銀子看看能不能買匹馬。」

夜漓看着她,只覺眼中澀澀,它真不懂,一個將軍,一個曾經養尊處優的人,為何會願意過為生計發愁的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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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帝夜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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