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218章

蘇淯將一盆金箔鑄就的花盆放在高台上,夜九環視一周,才知道那周圍坐着的是皇子皇族,王公貴族。

已蘇淯的性子,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將蘇曇送上高台,當着這麼多人開花,一定是答應了什麼條件。

夜九想,她還算了解蘇淯,因為她猜到了那個條件可能和沈君夜有關。

蘇曇的這一次開花,傾注了六十年的等待。

弱水萍飄,蓮台葉聚,卅年心事憑誰訴?劍光刀影燭搖紅,禪心未許沾泥絮!絳草凝珠,曇花隔霧,江湖兒女緣多誤。緣多誤。

那又是誰,誤了此曇花一世清幽。

蘇淯看着自己從少年時精心栽培的花兒慢慢的綻放,從日出至日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蘇曇的身上……這一刻,他恍然覺得即便是讓千人、萬人圍觀也罷了,是值得的,蘇曇的美,本就該這麼光鮮。

蘇曇開花,一日之間名動溯方,這盛景被無數的畫師大家畫了下來,傳至四方天各地。

蘇曇之美,夜九已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在曇花一現時,那一刻的震驚,在眾人驚艷中,她看到蘇淯的淡笑。

也搜尋到了沈君夜的蹤影。

那一日,沈君夜是在的,她在馬車之中,馬車停在一處高高的山坡上,當然那裏也聚集著圍觀的人,因為那一處,正好能看到那處高台。

沈君夜喜歡花花草草,重生后的夜九也是,她對花有一種執念。

曇花一現驚鴻一瞥,這些旖旎的過往,不帶一絲風月的味道,卻讓夜九心中泛起了漣漪,這是屬於她過往的記憶,她、蘇淯、蘇曇的美好記憶。

「這小子,真的讓我驚艷到了。」陽燭脫去了慵懶,讚賞道。它心知曇花之魁首開花必然是美的,不曾想會這般驚艷啊。

通體雪白,蘇曇一綻放,四周所有的曇花都跟着綻放了……雪白鋪滿了高台。

夜九又何嘗不是,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曇花之魁首盛開。

只是這樣的美景,如此的熟悉。

就在這一刻,她恍然大悟……那日傀儡入夢而來,那漆黑的夜,雪白的曇花花圃。

原來,有很多夢境,皆源自一種內心深處的執念,她的記憶里有曇花,是故傀儡變作師尊的那一夜,她的夢境之中全是曇花。

原來,早在傀儡夢境的出現,就開啟了她的前生之行。這些紛擾的記憶,鋪就於她的腦海深處,終於讓她沉淪尋找。

這一年的夏日,曇花盛開,名動四方。

這一年,姻親之事,昭告四方。

也是曇花盛開的前一晚,沈君夜收到了沈家傳來的密函。是與溯方聯姻的婚書,這一次沒有再徵求她的意見,而是直接將婚書的拓本給了她。

想到昨夜收到的婚書的拓本,沈君夜有些心不在焉。曇花是百年難遇的盛景,可婚事也是終生之大事。

沈君夜先前可不懂這個,如今是突然開了竅,覺得婚事是重要的事……可是她現在知道重要又有什麼辦法,婚書的拓本都到了,她還能說什麼?

現任東君沒有可嫁的女兒,不會讓她抗旨不尊的。而且她那堂伯還指望她能幫他在溯方撈點好處,最好能從溯方撈到很多金銀……她沒在東君故里常住,但深諳她那大伯的性子,堂伯是一點也不會讓自己討不到好處的。

沈君夜沒有等到天黑就打道回府了,她似乎是在想該如何同蘇淯辭行,她得回東君故里一趟了,說備嫁,其實不是,領了密函得回去復命了,這是形式。

當然,還有一事,那就是擇婿一事。

東君故里來的婚書上只說夫家是溯方皇族,卻沒有說是哪個皇子,或者說皇叔一輩,擺明了讓她和二姐自己選擇。

該不該感謝她那堂伯……她小的時候堂伯想要除掉她,長大了給她張羅起婚事,卻還想着讓她自己挑。

「夜小姐似乎有心思。」馬車外笑奴說道。

沈君夜依舊淡漠如水,沒否定也沒肯定,淡聲道:「笑奴,我們先回吧。」

馬車緩緩駛動,笑奴載着沈君夜回府。

這一路,夜九承認沈君夜有些失神。

沈君夜回到府中就進了小院西廂,直至入夜都沒再出來,笑奴去喊她用晚膳時才見到她。

她正在收拾衣物,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她沒有多少需要帶的,一件換洗的衣物,一雙皂靴,一塊斗笠,還有明日出城的時候多買些大餅子,再備幾個水囊就夠了。

沈君夜收拾好后,卻提着包袱怔怔地出神,以至於笑奴連喚了她三聲她也沒有反應過來。

沈君夜似乎是意識到了,若是婚事已成定局,那麼……她和蘇淯或許很長一段時間不會見面了。

此行東君故里,她是正式去領婚書的。

「夜小姐……」笑奴睜大眼望着她,「您不會是要……」笑奴深吸一口氣,他似乎是在想,夜小姐若是真想不辭而別,他此刻應該衝過去攔住她嗎?

沈君夜看出了笑奴在想什麼,她深嘆一口氣,放下包袱道:「笑奴別擔憂,我萬不會不辭而別的。」

她對蘇淯,絕不會不辭而別。

笑奴深吸一口氣,似乎是緩和了一下緊張,這才方道:「我領您去用膳吧。」

沈君夜一怔,淡聲問道:「蘇淯還沒有回來嗎?」

笑奴點點頭。

沈君夜瞭然,她放下包袱,跟着笑奴走出西樓。

西樓之外,月牙冒出雲中,天色灰濛,如潑墨之作。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無端的,心頭湧上此句,此情此景,徒增繼續煩躁情緒。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卻也喜歡隨意吟詠幾句多愁善感的詩。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沒有蘇淯常伴身側,她那千種風情又該與何人去說。似乎是習慣了,習慣了一個少年的繾綣溫柔,習慣了他常伴於身側的寧靜。

只這個時候,她才恍惚間覺得,原來不是嫁誰都無所謂的,她還是有點難受的。

沈君夜的情緒,源源不斷的被夜九感知到。

她本是她。

時隔一甲子,她仍舊能感受到當時的不舍,與朦朦朧朧的難過。

沈君夜去前堂用膳,直到她緩慢優雅地吃完飯,直到笑奴將桌上的碗盤撤掉,又將新沏的茶奉上,直到茶涼……

蘇淯還沒有回來。

這時候,沈君夜看了眼屋外的月,月已至中天,子時都到了,蘇淯還沒有回來,他從來沒有這麼晚回來過。

她想是他的兄弟留住了他。

就在這時沈君夜突然問道:「笑奴,為何蘇淯沒有婚書。」

她一問出來,方驚覺自己問錯了,畢竟她今早才收到密函,若是蘇淯的兩個哥哥收到婚書,最早也應該只是幾天前,那麼蘇淯不一定知道,笑奴更不會知道了。

笑奴在去接蘇淯回府的時候隱約聽幾個大人出宮的時候議論起太子和二殿下的婚事,沈君夜一問,笑奴想了想立刻想到這件事上了。

他現下已確定了,應該是兩位殿下的婚事落定了。

笑奴想了想道:「小主人的婚事……小主人。」

「東君有很多個侄女,為何蘇淯不能選其中之一?」她悠悠然問道,問出口后,方知自己問了什麼,她心下一驚,但也未曾後悔,這本來也是她疑惑之處,又有何不能問?

笑奴一驚,似乎是重重嘆了一口氣道:「還不是因為小主子的母親。」

沈君夜心裏沒有什麼嫡子庶子的概念,年少時,蘇淯以奴僕自居的時候她也不過一個半大的孩子,因為從未放在心上,所以沒有記住蘇淯以奴僕自居時的樣子。

而這時經過笑奴一提,沈君夜,還有夜九方想起來,蘇淯的生母是狐狩的奴,而奴生的孩子,仍舊是奴。

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蘇淯不能和貴女通婚,這是僭越,會受到刑罰的。

沈君夜低垂著眉目,旁人看不到她的情緒,不知過了多久,沈君夜抿唇一笑,沉聲道:「他是姬黍的輔臣,不是奴。」

沈君夜一語,直接說明了蘇淯、姬玄冥的身份是臣,不是奴。

奴不得上朝堂之上,而蘇淯能入朝堂,溯方帝君給他的身份是輔臣。

笑奴腦中一嗡,他怎麼沒有想到呢!在聖旨頒發的那一刻,蘇淯就該是臣而不是奴了。

可是……

「戶籍上……小主人還是奴籍。」笑奴幾乎是苦着臉說道。

這也是朝中很多人都稱姬玄冥為「公子」而不是「殿下」和「大人」的原因。尊他的就稱一句「公子」,不尊他的就直呼「玄冥」或者「姬玄冥」,而不滿他的人直呼他的母姓名諱「蘇淯」。

夜九也想起,蘇淯在外時,那些大人同僚,都是喊他一聲「公子」,在風月閣那日那閣主和幾個管事,也是喊他「公子」而不是「殿下」。

不得不承認,蘇淯的皇子身份,形同虛設。

若是他的生母是貴女,即便是庶出他也能有個「殿下」的身份,而他的生母是狐狩的奴,註定他這一世無法娶到貴女……

那麼……

夜九渾身一震,怔怔地望向那張與此時十九歲的她一模一樣的臉,沈君夜。

女子舒展的長眉,昭示出她已看破了一切。

他們的命運,本是註定不能在一起的,而沈君夜從未想過什麼婚姻,什麼嫁人。她要的只是祗闕三百六十五個日夜的朝起共暮。

「無妨……」

她這句「無妨」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笑奴聽的。

她的唇角帶着薄笑,她從來薄涼,卻也知這婚姻比她的心性更加薄涼,無愛而婚,視為聯姻。

罷了,她不是糾結的人,也不再多想此事。

但她必須回去了,兄長沈衾在等她。

「笑奴,現在去給我備一輛馬車,無論阿淯回來與否,明早我都得離開,謝謝了。」沈君夜淡淡地說道。

笑奴還不知眼前的夜小姐,是東君故里的沈家女兒,他以為這只是祗闕二子之一,他小主人的同門,卻沒有想到她之所以問起溯方帝子的婚事,是因為她也是那「局中人」。

夜九看到沈君夜臉上的自嘲,那麼平淡,那麼孤寒。

笑奴沒說什麼,立刻去準備馬車,夜小姐要走他也攔不住,這時有宮人來稟告,笑奴得知是太子將蘇淯留在東宮,連帶着蘇曇也留在東宮中。

太子要給蘇曇作畫,而蘇曇沒有蘇淯在就不想去東宮更不想保持着花態,蘇淯只能陪蘇曇去東宮,究其原因太子是想為這曇花魁首綻放,留一副畫作。

而為何要留一副曇花盛開圖,那是因為他派去東君故里的探子曾打聽到,沈君夜沒啥別的喜好,唯獨喜愛花花草草。

他想她一定會喜歡曇花的。

於是蘇淯陪着姬離畫了一整夜的畫。

說不困,那是假的,次日蘇淯抱着花盆在馬車上睡著了。

而醒來時,雖到了他的府邸,卻沒見到他的阿夜,只等到一封離別的信。

她回東君故里了。

她說她的兄長急召,是有要事。

而他卻一時沒有想到,前幾日東君故里來的婚書,與他的阿夜有關。

其實很簡單的事,他只是沒有去聯想罷了。

「小主人,要去追嗎?老奴去給您備馬……」笑奴慌張道。

蘇淯淡笑了笑,「不用,阿夜說不會棄我……就一定不會……」

是,阿夜不會棄他,而天下人卻棄了沈君夜,唯蘇淯不曾。

*

沈君夜不知二姐何以認得姬黍,且在心裏定下非君不嫁的誓言。

跪在東君故里的金鑾殿上,聽着東君的吩咐,命她二姐妹擇婿。

她自然是無所謂,讓二姐選擇。

二姐選了姬黍。

——其實這一切源自一場上元夜遊。

那是一個關於崑崙奴面與儺神面的故事。

在溯方和東君故里的交界處有一個小鎮,因為聯姻這裏熱鬧起來。

那一年上元,沈君夜帶着她從未出過門的二姐去那個小鎮玩,其實她本意是想帶二姐去一趟溯方的,哪知師父寬限的時日不多,去不了溯方,只能在最近的小鎮走走。

沈君夜後來知道后,方知一切的孽與緣,緣與劫,或許是她一手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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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帝夜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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