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吻再吻(二)
少年給夜九取來乾淨的衣袍,手,滑落女子裸露的肩頭,細膩如絲綢一般的肌膚在指尖遊離。
他的動作很是生澀,與昨日解開她衣袍時一樣,指尖輕顫,手上流出細細的汗。
絕美的眉目里滿是專註,他凝着她的香肩,似乎是在想,若是此刻咬上一口,當是如何滋味……
他微紅了臉,唇角揚起淡淡的笑。
只笑自己在她面前就變成了俗人一個。
手邊是已洗乾淨烤乾的衣袍。
這是他早年穿過的衣袍,現今給阿夜穿着,應當正好。
他扶起她,讓她靠着他的肩膀,緩緩地給她穿衣。
「阿夜,是不是要醒了。」他低頭瞥見她微動的眼皮。
微微偏頭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卻親到了她額上的發,少年的臉紅至耳根。
一吻便想再吻,她大概是能上癮的毒。
蘇淯給夜九穿上中衣后,她便緩緩地睜開眼。
若不是胸口刻骨銘心的疼,她還以為又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
昨夜夢裏的少年,是師尊蘇淯十五六歲時的樣子吧……
她曾失落過,因錯過了他的年少。
想不到此去經年,再重逢,他卻以少年姿態,圓了過去,一個她曾遺憾的夢。
絕美而清雅的少年,他是曾經才冠滿京華的男子,是無數人想活成的鮮活姿態。
她一直想過,十五六歲的蘇淯,才冠滿京華的蘇淯,有着少年的稚嫩與青澀,有着成年男子的非凡智慧,他運籌帷幄之中,他決勝千里之外,他飛揚神采,天地在握,乾坤在胸。
他集合百家之長,他飽讀萬卷詩書。
「醒了。」
一道清泠的聲音傳來,那白衣絕美的少年,已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面容清冷,氣度沉斂而清貴,儼然已不是昨夜溫柔繾綣的模樣。
他手上端著一碗粥,夜九麻木地偏過頭望向他。
「剛做的肉粥,我喂你吃點。」少年說着坐到榻邊。
夜九一驚,本能的後退,卻牽扯到了胸口的傷口,疼得她直齜牙。
少年溫涼帶着些許水份的手撫上她的臉頰,中指恰好落在她左眼角的淚痣上。
「別動。」他淡道,目光強作清冷。
他知她性子,若對她太溫柔粘膩,她會害怕的想躲,畢竟,他無法讓她想起沈君夜的記憶。他只能強壓住心中的溫柔與火熱,故作清冷,與她先拉開距離。
她是魚、是水,抓得越緊,越會溜走。
少年生硬地將勺子抵在她的唇邊。
是肉粥。
夜九的師尊是不會做飯的。
但是在狐狩長大,後來又隨生父去溯方的蘇淯是奴,從小這種事,他做得很多。
他邊喂着她粥,看着她如稚子一般的吞咽,似是有千萬句話想要問他,卻又沉默地不知如何開口,只能茫然的吞咽……
他心中一軟,似乎是指尖輕顫了一下,那削薄的紅唇微抿,淡道,「夜九,我是你的師尊,也是蘇淯。」
他停頓了一會兒,再看夜九專註的眼神,她在等他繼續說。
輕嘆一聲,「這是我本來的身體,我是地人與人神所出,我生母是狐狩的奴,生父是溯方帝君,是故你看到的我,是少年姿態……」他其實省去了很多很多,人神也是會成長的,只不過比人要緩慢,但是現在的他,按道理如今的他也該是二十歲左右的模樣,那是因為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骨節都被剜掉了,是故,他的身體停留在了他剜骨的那一年,停止了生長。
於是乎幾十年過去,他仍舊是少年模樣。
在夜九沉默地吃完他餵食的粥,他才堪堪地說道:「你就是沈君夜。」
「但是我沒有辦法讓你知道的更多,雖然你以後總會知道的,但我不想做那個揭開你傷痛的人。」他放下手中的碗,溫柔的手骨扶住她的臂膀。
他多想摟抱她,卻在這一刻只化作一聲輕嘆。
他轉身,拿着空碗,出去了。
夜九望着蘇淯的背影,微皺起眉,她應該信他嗎?
沈君夜。
三個字,帶着刻入骨髓的熟悉。
在這一刻,她才恍然驚覺,那夜柳城長街,那如一道冷風席捲而至,捏碎她心臟的手——
那個時候,她也隱約聽到這三個字。
夜九運起胸腔間匯聚的九陽靈力,這一刻胸口的疼痛才緩解了許多。
她下榻,走至衣櫃旁。
各色淡雅的衣袍,都暗含着她師尊的氣息。
就在這一刻,她釋然一笑。
這一刻,所有的過往,於她不過是過往了……
伸手取過一件雲青色的道袍,利落地穿在身上,又取了一件純白、銀灰絲線綉著竹的圓領袍。
有些大,但長度剛好。
她胡亂地扎了一下她極長的發,她走出房門,陽光正好照射在她的臉龐上,深吸一口氣,「嗖」的一聲飛上屋檐,消失在這處府宅前。
蘇淯正在院子裏修剪曇花的枝葉,這時那幾株曇花驚叫道:「主子,她飛了!」
蘇淯卻是笑道:「沒事。」
「您不擔心她嗎?她若是不回來了怎麼辦?」
「要是她不要你了怎麼辦,你又會去找她,然後忘記我們,嗚嗚。」
曇花們哭鬧起來。
蘇淯淡道:「她肯穿我的衣裳,便是認了我是她的親人,她會回來的,她很通透的人,已想明白了……」
蘇淯的手,溫柔地撫過他們的枝葉。
曇花們似懂非懂,再問道:「那她去幹嘛?」
「去散心,然後找她的朋友。」蘇淯低垂着眼眸,勾唇淡笑。
曇花們驚奇地說道:「主子您也太神了吧,這都能猜到嗎?」
一隻曇花打了個哈欠道:「那是因為全世界最了解那個女人的,是我的主子。」
「哇,它醒了。」一眾曇花都望向這道聲音傳來的地方。
「這個老曇它幾十年都未醒,怎麼突然醒了?」
「去去去。」蘇曇抽出枝條拍了拍那些曇花的小腦袋,「老子睡了一覺,一個個都占老子的位置,把老子擠到這個角旮旯里了。」
「蘇曇。」清泠的聲音傳來,一隻手伸向那一株曇花。
「啊……主人……」蘇曇痴愣地望向蘇淯,伸出枝葉一樣的手握住那隻向它伸來的手。
「睡醒了嗎?」少年一眯眸。
「醒了。」蘇曇不好意思地點頭,這一晃,睡了好多年了,當初他來找玄冥尊者轉世,哪知見到的主人還是個小毛孩,而且什麼都不記得了,它一氣之下竟然在這個角旮旯里睡了好幾十年了。
如今看來,主人是恢復記憶了。
「嗯,那你開花吧。」蘇淯淡道,瀲灧的目光中帶着十分期待,須臾,眼神有些遊離,似乎是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沈君夜初見蘇曇開花時,臉上的驚艷與微笑,那一日沈君夜笑得那麼親切又絕艷……想到這裏,蘇淯也笑了。
蘇曇為蘇淯這一笑,懵了好久,揉了揉發脹的小腦袋。娘的!主人不會是要我立馬開花,來討好那個沈君夜吧?它算是明白了,若不是沈君夜喜歡花花草草,當年他主人可能也不會救它一命。
「開不了,開不了。」蘇曇氣鼓鼓地說道。
「主子,它就是找借口不開花。」其他曇花笑道,「我們都開花好多年了,只它一直睡一直睡,若不是春天來了它的枝條兒是綠的,都要以為它死掉了。」
蘇曇大吼道:「老子可是曇神,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懂什麼?老子當年也是驚艷四方天的美男子,雖然比我主人差了那麼一丟丟。」
聞言,蘇淯竟然笑出聲來。
「很高興,重逢,曇兒。」少年絕美臉上是淡淡的溫柔,清淺的語句卻帶着哽咽的動容。
這一聲「曇兒」又讓他回到了當年,一下子讓他眼淚決堤。
「嗖」的一聲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出現在曇花灌木叢里。
「哇哇,踩到我了,痛、痛。」那些曇花們哀嚎起來。
那雪衣少年,也不理會它們,飛身至蘇淯面前,張開雙臂摟住蘇淯清瘦頎長的身子,他埋在蘇淯胸口痛哭,「主人……主人,你終於想起來了曇兒來了,嗚嗚……」要知道當年他找到蘇淯的時候,主人的轉世才兩歲,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他和主人說話,主人卻一點都不記得了,那時候叫他哭得幾乎肝腸寸斷。
蘇淯推了推抱着他哭得傷心欲絕的人兒,無可奈何地輕撫他的頭髮。
這時若是院外有人路過,不小心看到的場景便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摟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大聲痛哭,哭得慘絕人寰。
蘇曇不會開花,他說他要等回了四方天再開花,那時候他要叫來兄弟姐妹再為蘇淯和沈君夜開一次花,希望主人再為沈君夜那個女人辦一次曇花宴。
雖然蘇曇素來討厭女人,但誰叫沈君夜是個愛花惜花憐草惜木的女子,且是貴族女子,四方天內可是少有貴族疼惜花花草草。因為花草,生來卑賤,比奴隸還要卑賤……而沈君夜與他們都不同。
聽蘇曇如此說,蘇淯卻沉默了,他望向天邊流雲,因為他知道,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四方天了。
「對了,主人,幽冥殿如何了?」想到此事,蘇曇突然問道。
蘇淯知道蘇曇想問什麼,幾十年前,四方天大戰之後,參戰者之一兄長姬黍被流放幽冥。
那時候的幽冥界是真正意義上的鬼域,因為幽冥界是放逐四方天囚徒的所在地,凡是犯下重罪的地人和人神都會被流放至幽冥。那個時候執掌四方天的一位尊者已戰死,四方天協議和解之後,八大家和四方天各部貴族,決議廢溯方帝君姬黍,且貶黜他至幽冥界。
那時幽冥無主,妖魔橫行,即便是人神被貶去那裏,在四方天族人眼裏都是死路一條的差事,甚至四方天各部都等著為溯方廢帝姬黍收屍。
溯方帝君被貶,蘇淯身為輔臣,請纓相隨。
至此溯方天易主,小叔叔姬贏稱帝,皆在意料之中。
在幽冥三載,蘇淯除惡魔,封魔龍,拔除幽冥妖魔勢力,保姬黍和他在幽冥界活了下來。而他竟然在如此艱苦惡劣的幽冥界成功修鍊,突破玄關至尊者,成為新一代的幽冥尊者,一時百鬼臣服,百妖朝拜。
後來若不是兄長姬黍仍想致沈君夜於灰飛煙滅之境地,蘇淯也不會一怒之下將姬黍囚禁於幽冥渚內,其後又追隨阿夜輪迴至此。
蘇淯想起他魂魄缺失前,當初景王身死,幽冥尊者剛醒來時在幽冥渚內發生的事,那時尚不記得往昔,無端放了姬黍,也任姬黍變成了他的模樣,而至今半載,華胥之地未聞幽冥尊者入世之消息,說明姬黍還未行動。
但,沒人比他更了解兄長。兄長的野心一刻也不曾消減……
他必須在此之前採取行動,但此刻若冒然回幽冥,一定會讓兄長警惕。
故不能讓姬黍知道他記憶已恢復,三魂已歸位之事,所以他選擇了失蹤。
華胥以北,盛京不在狐狩君勢力所及,也遠離幽冥勢力,最危險的地方是盛京,最安全的也是盛京。
蘇曇抹掉了臉上的淚水,點點頭,「原來主人放任夜尊在盛京是有原因的,主人其實是想東君故里的人來找夜尊,幫她重拾記憶,卻又不想親口揭開夜尊的那些傷口。」蘇曇眯眼一笑,想不到他的主人竟是個腹黑少年。
絕美的少年勾唇一笑,邪肆中帶着幾分沉斂意味的張揚,張弛有度是他的風度,他扶蘇曇站起來,「曇兒,回溯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