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樹下有人抱劍睡
和老夫子談了一晚上，不管有用沒用，反正一罈子酒是被兩人喝的乾乾淨淨，徐長歌搖搖晃晃回到酒樓后醉意朦朧，心情好了許多，簡單的洗漱完畢便蒙頭大睡。
睡着的徐長歌左手下意識的握緊自己的右手手腕，安靜的房間中，少年手腕處發出淡淡的白光，隱約有道劍形印記緩緩浮現。
在夢裏，他成為了一名人人羨慕的劍仙，長袖飄飄身材挺拔的腳踩飛劍遨遊在雲層之中，下方有萬水千山一晃而過，寒冷的罡風吹拂而來卻無法近身，逍遙風采如天宮神人。
天色大亮，美美的睡了一覺的徐長歌是笑着醒來的，只不過當他捲起袖子看了眼光潔的右手手腕時，雖然知道不可能，但仍舊是不免失望的嘆了口氣。
用毛巾沾着涼水洗了把臉，徹底清醒后，徐長歌搖了搖頭，將腦海中不切實際的想法晃出腦袋，這才推開小樓的門走了出去。
前院的酒樓此刻已經人聲鼎沸，如今因為外來人士的增多，作為青山城中為數不多上檔次酒樓中首屈一指的傾城酒樓，生意比平日了好了無數倍。
經過昨天的一番談話，徐長歌的想法有所改變，於是叫王柱子給自己端了一份熱粥兩根油條，便靜靜的坐在酒樓偏僻一角豎起耳朵聽着外來客人們的談話。
「諸位，兩日時光已經過去，大傢伙兒風塵僕僕早早趕來，可就這麼干坐在這小城裏好像也不是事兒，就沒什麼想法？」
開口的那位是徐長歌昨日見過的矮小漢子，此人長著一副猥瑣模樣，尊容讓人不敢恭維，背後共有三把短刀。
響亮的話音落下，酒樓中的其他人卻依舊神態自若，該幹什麼繼續幹什麼，好似把其當成耳旁無用風，絲毫不予回應理睬。
和矮小漢子同桌的是位身材粗壯的魁梧大漢，雙腕帶一對黑鐵護手腰間別着兩柄短斧，見同伴發言無人理會，便冷哼一聲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轟的一聲，看的徐長歌一陣心疼，好在此人大概沒有使勁，那張老木桌子雖然嘎吱一聲，滿桌碗碟亂蹦，可好歹沒有當場散架。
「哼，一個個沒事兒人似的，別以為沒人知道你們的心思，撿漏哪是這麼容易的事情，等那些大門派的譜牒仙師一來，我們這些小角色，連一口湯都別想喝。」
兩人接着又說了幾句話，大意便是提議眾人一起結伴提前進青山之中尋覓一番，說不準那天大的機緣便會落在自己頭上之類。
樓內的客人們依舊自顧自的和身邊的好友交談吃飯，對兩人聽着蠻有道理的提議不為所動，有人斜撇一眼，有人冷笑一聲，最後還是一位黑衣老者大概實在聽不下去他們的嘮叨，才緩緩開口：
「好了，胡家兄弟，在坐的都是明白人，你們二人的心思大傢伙兒同樣都一清二楚，就別白費口舌了。」
「腦子不好使的壓根兒沒在這邊停留，早已經進了山，但凡留在這邊的，也不可能被你們兩兄弟三言兩語就矇騙着當了探路卒子。」黑衣老者笑着搖了搖頭：「你們呀，就別耍那點小心思了，徒增笑話。」
此言一出，滿堂笑聲，有幾人更是戲謔之中眼帶殺意。
唱了半天雙簧被直接拆穿的兄弟兩人，魁梧漢子臉色漲紅有怒也有羞，嘩的一聲站起來怒瞪黑衣老者，但似乎又忌憚對方的實力，遲遲不敢動手，不上不下場面尷尬。
倒是他身邊的猥瑣漢子渾然不在意，一臉慚愧的像周圍人拱手致歉后，便拉着自家兄弟離開了酒樓，很快就有兩匹快馬飛奔出城一路向南，想來是徹底退出這趟渾水了。
兩兄弟今天的行為已經得罪了在場的所有人，奪寶過程中，要是有了機會，恐怕沒人會介意順手陰他們一手，這樣的決定倒也果斷。
徐長歌在一邊默默的當個看客，感慨不已。
行走江湖哪是那般容易，除了那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一輩，但凡沒有一頭淹死在江湖之中，活下來的又有幾個是真正的蠢貨？魑魅魍魎，人心鬼蜮，這幫開口自認小角色的人物，經歷的這些恐怕比名門大派反而更多。
隨即他又想到，和那兩位狼狽離去口口聲聲小人物的兄弟相比，對方一拍桌子自己卻要提心弔膽，這麼一想，人生還真是索然無味。
徐長歌狠狠的一口吞掉半根油條，拍了拍手，甩著袖子憤憤離去。
依稀能從少年口中聽到低聲的嘟囔：「想我堂堂......唉。」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內，隨着青山城的外來者逐漸增多，卻始終沒有幾位厲害角色或者大勢力現身，眾人開始討論的話題便成了猜測附近千里之內的那些大宗門為何遲遲不見蹤影，按道理說，這麼長時間過去，就算是從龍泉王朝最南的大澤動身，也早該趕到此地了。
基於這些大勢力遲遲無人現身，城中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彷彿火藥桶一般隨時可能爆炸，而徐長歌所擔心的不好事情也終於開始發生。
先是幾位策馬奔騰的江湖人士直接在城內狂奔，沿着街巷撞傷無數行人後，直接衝進了草藥堂內劫持了坐診大夫，然後便匆匆出了城。
事後聽說那位可憐的老大夫因為沒能救活某位仁義無雙的江湖大俠，被其身邊的好漢一怒之下拍碎了腦殼，那幫江湖人士抬着大哥的屍體早已經離去，等衙門的捕快「匆匆」趕去時，對方早已經失去了蹤影。
然後便是城內某位黃花閨女夜裏遭難，等天亮時候家人發現不對推開門后，可憐的女子早已經死去多時，渾身上下滿是狼藉，一身鮮血被抽，狀如乾屍，目睹女兒慘狀的母親當時便不省人事，醒來后更是徹底成了瘋婆子。
小城內的治安越來越差，不少外來強者們心情不好之下，又接連發生了好幾起欺凌百姓的事件。
如果這些事情還不算什麼的話，那麼一位騎着一頭巨大蟒蛇橫街而過的山上仙師，巨蟒腹餓后光天化日之下直接一口將一位成年男子吞入肚中，就真稱得上驚世駭俗了。
蟒蛇主人是位穿着灰色道袍背着桃木劍的清瘦老者，光看面相的話誰都會贊一聲好一位得道高人，沒想到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視凡間俗人如螻蟻，眼看着坐騎吃人卻絲毫沒有阻止，眼神之中雲淡風輕習以為常。
一時間，之前還一片喜氣洋洋覺得天降仙緣的青山城百姓們，轟然四散，人人自危。
圍觀的外鄉來客中，有人驚呼一聲六境修士后，原本廖廖幾位打算出頭的仙師大俠們，頓時如鳥獸作散，不見蹤影。
畢竟為了一個沒關係的凡人出頭，一不小心搭上自己珍貴的性命就不太值當了。
聽聞此事後，正在李老夫子家中的徐長歌長嘆一聲，看着讀了一輩子書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取了把菜刀后摔門而出，他只能苦着臉一路跟着跑了出去。
青山城街道中央，黑壓壓的圍攏了一群人，到底是大山下的漢子們，雖然對所謂高高在上的仙師怕的要死，可風氣彪悍的青山城百姓中畢竟不缺少有勇氣的青壯。
還算有些文人骨氣的縣令老爺帶頭站在最前，雙腿顫抖全靠身旁的師爺扶著才沒有跪下，身後跟着一幫同樣牙齒打顫的衙役和百姓，將那位老道圍在街道中央。
徐長歌默默的站在人潮背後，奪過了老夫子手中的菜刀，悄悄看向那頭粗如水缸的大蟒，這頭冷血畜生眼神冰冷，嘴邊還帶着血跡，慢慢的轉動蛇首，似乎在挑選下一個食物。
盤坐在它頭頂的老道人看着滿街的百姓，絲毫不為所動，倒是饒有興趣的打量圍攏自己的眾人，彷彿在看待一群與眾不同的螞蟻。
「有趣，老夫遊歷數國，還是頭一遭遇到如此無知的凡人，莫說是這畜生腹餓之下吃了個人，就算是老夫失手毀掉半座城池，當地官員也得客客氣氣招待。」
「按理說龍泉王朝高人不少，你們這些山下凡人，莫非是還未曾見過仙人手段？」
「也罷，老夫今天心情好，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也好讓你們懂得仙威不可犯。」
說到這裏，灰袍老道眼神陰翳，身上寬鬆的衣擺隨風而起，有一道道黑煙繚繞而生盤踞在他袖中，悄悄繞了半天剛剛繞道他背後的徐長歌，只覺得身體莫名的打了個寒顫，至於周圍的百姓們更是不堪，不少人已經眼神獃滯彷彿失了魂魄。
老道默默轉頭，一眼便發現了人群中那位殺意飽滿的少年人。
被老道陰翳的眼睛盯上，徐長歌渾身冰涼，心如死灰。
雖然不清楚著道人使用的是什麼陰毒法術，但可想而知當這一袖揮出，周圍幾十位百姓包括徐長歌在內，下場絕對好不在哪裏，甚至有可能就這麼命死當場。
山上仙人，不說攥養著一頭五境蟒蛇妖，自身更是躋身了六境，老道人在某些小國習慣了高高在上，殺幾個凡人而已，不覺得有何問題。
事實上，世間好些個所謂的山上仙人都是如此高高在上的看待凡人如螻蟻，那些不理紅塵世俗的清靜無為者，反而已經算是善良，至於古道熱潮行俠仗義的，有是有，不過真不多。
如此算來，反倒是某些江湖人士，礙於名聲到會多做一些行俠仗義之事，不過能真心為民者，還是挺少。
......
青山城外，那棵不知道已經活了多少年的老柳樹下，今天突然聚集了很多人，有一位不修邊幅一身青衣的邋遢漢子，將斗笠蓋在臉上只露出有些小鬍渣的下巴，雙手抱着一柄長劍在胸前，頭部枕着一個粗布包裹，睡的香甜。
那頂怎麼看都是市井凡俗五文錢一頂的斗笠已經不太嶄新，看着帶了好些年似的，節奏起伏的呼嚕聲在斗笠下面不斷傳出，在這片安靜的環境裏，顯的古怪而刺耳。
枝繁葉茂樹榦粗壯無比的老柳樹下此時正靜靜的站着一圈人，無論衣着華貴還是隱約透露的氣質，都比城中的所謂高人強出無數，這些人卻彷彿絲毫不介意青衣男子的無禮睡相，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在一旁等待。
先後有兩波成群結隊的山上仙師和江湖武者們經過此地，皆目不斜視，彷彿根本沒有看到樹下的這群人，只有最早一位寒酸老道疑惑的揉了揉眼，仍舊沒能察覺到什麼。
其中有幾位江湖武者嗓門粗野，路過此地時侃侃而談互相吹牛，言語之中談及南邊并州府中的青樓花魁，話語粗俗，引得老柳樹下某位女子秀眉怒皺就要出手教訓，不過給身邊的男子拉住衣袖攔了下來。
名叫花靈玉的女子身穿淡藍色的廣綉裙，黑髮間插著一隻靈光閃閃一看便不是凡品的金色蝴蝶簪，她對於身邊兄長剛剛的阻攔很是不滿，等那幫江湖武者離去，便冷哼一聲，連帶着對於正在樹下睡覺的青衣男子也是滿心不爽。
身旁手拿一柄摺扇，錦衣玉袍，腰間系著一塊游魚玉佩的男子苦笑一聲，任由耍小性子的妹妹掐著自己腰間軟肉，苦不堪言。
沒辦法，按理說自家山門在龍泉王朝境內也算一方勢力，有兩位元嬰老祖坐鎮，除了那幾家宗字頭的一流勢力，弟子們下山行走還真不用怕誰，小妹驕縱一點也無大礙。
可這回下山的時候，老祖宗居然罕見把自己叫到身前面授機宜，更是耳提面命百般叮囑萬萬不可得罪青山之人，讓自己看着妹妹，花西風花公子有苦說不出，只能默默承受，一邊在腦海里絞盡腦汁的想着龍泉王朝什麼時候多了個宗字頭的仙家勢力，青山宗？有這個門派嗎？
放眼望去，場間的其他人倒是不算陌生，花西風大概能認出一小半人的所屬山門，也能猜出其中幾位比較出名的厲害角色。
這些人基本都是來自龍泉王朝山上勢力，而且來的不多，每家也就兩到三人，想起身後老僕人懷裏的那三袋子山河錢，花西風花公子頓時感到一陣肉疼，隨即明白了為何各家只派了這麼點人來。
原因無他，估計也是心疼錢。
正在走神的花西風渾然沒有發現，一直拿自己撒氣的妹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身邊，走到了那位躺着睡覺的青衣漢子前，捏著鼻子，一臉嫌棄的用腳輕輕踢了他兩下，看樣子是想叫醒這位酣睡了半天的邋遢男子。
這一舉動談不上有多大的惡意，顯然她還是有些分寸的，但嬌生慣養的雲鶴山小公主不知道的是，她的行為，可沒多大的尊敬，而且極其失禮。
花西風想起老祖宗的叮囑，大驚失色，滿臉惶恐，一下子差點亂了心神，身後那位老僕人更是如臨大敵，袖中一道符篆已經滑落手中，做好了隨時帶着小姐少爺的逃命的打算。
樹下眾人，有人笑語盈盈的看戲，有人面色冷漠靜觀。
老柳樹下的空氣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安靜中，每一秒都彷彿過的無比漫長，花靈玉也察覺到了周圍古怪的氛圍，一時間愣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一陣微風輕輕吹過，斗笠滑落，酣睡半天的青衣漢子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風起之時，青山城中，一柄被雪白色的如潮劍氣包裹着的飛劍，從天而降。
灰袍老道與身下巨蟒，如同見了烈日的鬼魅一般，瞬間消散為漫天飛灰。
長劍懸浮半空，一道懶洋洋的惱火聲音從中傳出，響徹全城卻不外漏一絲。
「膽敢殺戮青山城凡人者，劍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