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1章 卿本佳人（33）【為秋落辭歸燕加更二】
她臉上淺淺笑着，心卻是冷的。
她的伯父伯母當年大概真的沒有認真看過她的臉吧，若認真看過，又怎麼會認不出來呢？還是她這些年養尊處優，早已不是當年瘦弱的少女？
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讓她稍安勿躁，等天黑后舉劍殺人，鮮血濺到了窗欞上，也濺到了心上。
殺人再放火。
等大火熊熊燃燒后，兩人已經離去。
她綳著臉，說不清楚滋味，酸酸甜甜，苦苦澀澀。
他說，你不高興？
她說，高興，可我們沒錢了。
他變窮了，常年在外，他的產業也漸漸被侵蝕，家中一年比一年寄來的錢少，到如今，已經很久沒有銀錢寄過來，這一次回她的家鄉，竟是用了僅有的積蓄。
他說，那回家去拿錢。
可他們終究回不去，他在路上病倒了，沒錢治病，她當了金銀珠釵，亮麗衣衫，身邊跟着的小廝也跑了，最後只剩下一個從小養大的小廝和她。
他說，後悔啊！
她問，悔什麼？
他說，當年不該和歸老道打賭，若不賭，就不會有今日下場。
歸老道又叫歸星道長，是歸雲山的道士，擅長算命，人稱算必死，只算死期，當年他不信，硬是賭贏了歸老道，讓老道為他算了一卦，歸老道說他，活不過四十五歲。
他當時不信，如今卻信了。
她說，那可怎麼辦？老爺死了，奴也不活了。
他說，不怕，歸老道說人可死而復生，他教了我一個陣法，待我死後，你守我三個月，三個月後，我便會復活，你為我守好墓穴，不能讓人衝撞了我的神魂。
她點頭鄭重發誓，奴便是死，也要守着老爺的墓。
剩下的日子，他們便選墓地，挖墓穴，按圖佈置陣法，終於，一切弄好，他也閉了眼，她親手闔上他的眼睛，守在墓外面，整整三個月。
那是滿懷希望的三個月，她常常望着漆黑的墓道，看着裏面星星火苗，幻想着有一個人會從那黑暗的一頭走到光明中，可她什麼都沒有等到。
三個月後，與她一同守着的小廝等不得了。
小廝說，姐姐，你也走吧。老爺不會回來了。
她搖頭，老爺說三個月，沒說三個月多少天，萬一是三個月二十九天呢，我總要等夠日子，萬一老爺出來，看不見我，多着急，再萬一有人衝撞了老爺的神魂，那可怎麼辦？我要守着老爺。
小廝沒拗過她，說，反正已經等了三個月，再多等些日子，也沒什麼。
兩人一起等，依舊沒等來老爺，卻等來了強盜，那強盜是尾隨着小廝來的，他們在這裏住了三個月，要吃吃喝喝，小廝會去附近買糧買菜，這伙強盜發現了他，便跟了過來。
強盜打翻了小廝，還要捉她，她飛快的往墓地里跑，墓道的那一頭那麼黑暗，可她一點兒也不怕，那裏有她的老爺啊！
她跑到了盡頭，撲在老爺的棺材上，強盜步步逼近，滿臉獰笑，她拔下簪子，刺進了喉嚨……
鮮血，順着簪子飛濺出來，滴到了陣法上，她看到陣法亮了起來，她的魂魄被吸進了陣法的三個陣眼，強盜們被這一幕嚇壞了，紛紛往後亂跑，墓道塌了，整個墓地陷入黑暗……
魂魄分離之際，她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老爺沒能醒來，因為這陣法沒有啟動，這是一個死的陣法，老爺為什麼不告訴她呢？為什麼？
她被分魂后，沉睡了三百年，直到有人打開墳墓，將她帶了出來，那個人有一雙能夠看到魂魄的眼睛……
……
明媚看完楚紅衣的生平，默了默。
昝錦玉的好奇心怎麼都壓制不住了，明媚看着他眼巴巴的眼神，笑了一下，點了點他的額頭，她所見便是他所見，昝錦玉安心了，這法術真好，他這輩子大概學不會了。
楚紅衣苦澀一笑，「恩公？」
明媚微微閉眸，這個人不好處置。
章清古是一代文豪，身負靈氣，這靈氣被他融入了自己雕刻的貔貅，玉牌，燒制的瓷器之中，楚紅衣陰差陽錯死在陣法之中，又用魂魄滋養了那靈氣。
而那幾個強盜死在墓道之中，鮮血也助長了邪氣，讓貔貅，魚有了識。
種種巧合成就了今日情狀，細細想來，多少有些邪門。
這美人手染鮮血，卻並無一個是她親手所殺，與洛月瑤並不相同。
明媚道：「我不是你恩公，我也沒有救你的打算。」
楚紅衣面容苦澀，「小女子魂魄分離，若非恩公，也不能凝聚魂魄，小女子明白的。敢問……這位公子，我家老爺……章清古又如何了？」
「死了！」
章清古死的透透的。
他不信歸老道。
他一生寫了無數詩詞，文辭瑰麗，豪邁大氣，裏面常常有自己遇神遇仙的描寫，可實際上，他不信那些，他覺得高人也罷，低人也罷，都是凡夫俗子，誰也不會掌握長生的秘密，也沒有死而復活生這等法術，都是詩詞里寫來騙人的。
他就是寫這個的，他能不知道嗎？
所以，他畫了陣法，佈置了陣眼，將事情弄得那樣莊重，目的只有一個。
希望那個他救過的姑娘別死。
那姑娘才二十多歲，還有幾十年的日子過，她青春貌美，且有才華，又有眼界，相信能找一個好男子依靠一生。
三個月的時間，足夠她打消死志了吧！
他將一切都算的很好，唯獨沒有算到他死後，皇朝亂了，皇帝被人逼宮，皇子流落民間，民間到處都是強盜，良人已經很少了，那姑娘若真的出去，只怕也是顛沛流離，任人欺辱的命運。
楚紅衣從明媚淡漠的話里聽出了真相。
她想要流一滴眼淚，卻發現魂魄是無淚的。
她其實想過的。
可她要聽老爺的話，要活過三個月才行。
她想過種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老爺會騙她。
昝錦玉和明媚上樓睡覺去了，楚紅衣獃獃的站着，想着以後該怎麼辦？
她總要去老爺的墳墓那裏看看才行，老爺的墳墓被壞人炸開了，老爺的屍骨孤零零的躺在棺材裏，不知道有沒有被人毀壞，想到這裏心急如焚，可她不知道如今是哪朝哪代，外面的世道亂不亂，更不知道老爺墳墓的方位到底在如今的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