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卿本佳人（32）
那富戶她見過，肥頭大耳，年齡比伯父還大。
最令她恐懼的是富戶有個娘子，膀大腰圓，最是善妒，幾個侍妾在她那裏備受磋磨，幾乎沒多久，就各個面黃肌瘦，脫了人形，再過不了多久，就會死。
那裏是個殺人窟。
她哀求伯父伯母，伯父不說話，伯母卻是個凌厲的，拿了賬本子給她看，指著上面她不認識的字，說養她花了多少銀子，給她買東西花了多少銀子，一筆筆算的清楚。
她想說，她爹娘的錢呢？不都落到了伯父伯母的口袋裏，她的家產田地難道都不算錢？怎麼還成了他們養她？
可她不敢說，她不敢撕破臉，她只能求。
她在地上磕頭，伯母冷著臉，說，你要磕頭也行，沒磕破頭還能嫁給西城的富戶，要是磕破頭，破了相，說不得只能把你嫁給東城的王鰥夫。
她呆立當場，跪在地上，不敢磕了。
伯母得意極了，冷笑道，那王員外有什麼不好，你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我們好，那王員外風雅好客，往來的不是縣老爺就是江湖豪客，你跟着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這小蹄子命這麼好，還在老娘這裏哭哭啼啼的，弄得老娘虧待了你一般，你也不看看，你那張臉蛋不是吃老娘家的米，能長得這麼好看？老娘把你好生生養著，好給你找個好人家，你這沒良心的還敢編排老娘的不是，擦了眼淚，滾一邊去。
她沒滾。
她跪了一晚上。
看着房間的蠟燭亮了，又滅了。
看見星光閃了一地，又被天光趕走。
她病了七天，七天後，被塞進轎子送去王員外家。
到了地方，她還沒看見王員外，卻看見了王員外的老婆，那老虔婆滿臉橫肉，用兇狠的目光看着她，狠狠啐罵，就是你這小蹄子勾了我們老爺的魂，哼，今天先給你個臉面，明天再好好收拾你。
王員外喜歡嘗鮮，嘗完鮮之後，剩下的就不管了，由著老虔婆處置，夫妻兩個已經形成了默契，抬進來的小妾無數，抬出去的也不少。
她怕啊！抖得厲害，鼓起勇氣趁人不注意，一頭撞倒老虔婆朝着外面衝去。
王員外的花園真大，她跑飛了鞋子，跑丟了方向，跑到了池邊，實在不行，死了吧，死了見爹娘，也好過活在這人間地獄。
她跳進了池裏。
池裏有荷花，有鯉魚，還有船，船上有人，那個人叫長山居士。
長山居士救了她，將她裹住，豪氣的看向追來的王員外，說，這個小娘子已經被在下看了身子，在下向王員外討個人情，不如將這小娘子讓給在下，這裏有些銀子，聊表心意，王員外請笑納。
王員外不肯啊！
他還沒嘗嘗鮮呢！
可他不敢，這長山居士是他的客人帶來的賓客，在席間並不合群，獨自出來划船，卻遇到了這小蹄子。
長山居士雖不入仕，但詩名在外，被他寫詩罵上幾句，他也能載入文壇史冊了，更何況，這人和縣太爺有往來，認識的大官不少……
王員外退縮了，打算重新買個小姑娘。
那長山居士道，聽聞王員外府上常常死人，在下認識一個俠客，專治常常死人的宅院，王員外要不要試試？
王員外有些稀奇，皮笑肉不笑的問道，怎麼治？沒聽說這宅院還能治的。
長山居士道，簡單！殺了那殺人之人即可。
王員外變了臉色，大怒，卻對長山居士無可奈何。
實在是長山居士的傳聞太多，說他舉劍殺人如切菜，又說遭他戲弄的大官無數，卻無人敢真的得罪死他，因為那個傢伙是皇親國戚。
皇親國戚是什麼東西？
是皇帝才可以欺負的東西！
尋常人要是欺負了，那便是找死。
長山居士是皇親國戚，皇帝不重用他，但要有人侮辱他，皇帝的臉面只怕也過不去。
王員外走了。
第二天，門上有了一封箭書：家中死一妾，便取汝一卵。再死一妾，便取汝娘子一耳。
王員外和老虔婆怕了，再沒納過妾。
她跟着長山居士，長山居士將她如養女兒一樣的養，教她讀書，寫字，畫畫，她跟在他的身邊，雖然辛苦，卻很快活。
她看着他幾度進京謀求官職，錦繡文章送了又送，卻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她看他從風華正茂蹉跎到兩鬢染霜，大概是終於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他帶着她離開了京城，從此遊山玩水，拜師訪友。
她在他身邊，紅袖添香，素手磨墨。
他身邊紅顏無數，可她不嫉妒，那樣的男人怎能不惹人愛？
蘭馨，慧娘，婉然，君靈，采采，盼兒……
一個個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但最後留在他身邊的只有一個她。
他問，你怎麼不走呢。
她說，走哪裏去呢？哪裏都不如老爺這裏好。
這是真心話。
她時時回味當年那一跳，真是耗盡了平生運氣，或許是爹娘在天之靈保佑，不然怎麼就讓她遇到了他呢？
他說，可我快死了。
她說，老爺不會死！
他說，人總會死。
她很難過，奴不要老爺死，若老爺死了，奴跟着老爺死。
他說，當年救你時，便覺你忠勇堅貞，如今看來，果然如此，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問，去哪兒？
他沒說，她就悶頭跟着走。
回到的是故鄉。
十幾年過去了，當年剛及笄的她如今已不年輕，差點兒沒認出來自家的地方。
父伯母還在，臉上是富足安樂的笑容，當年賣了她，他們得了一大筆銀子，又因為王員外怕惹事，沒來找他們的麻煩，他們拿着銀子又霸佔了她的田地，如今也算是一個富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他們扮的是出來遊玩的富家公子和夫人，天色太晚，在這裏借宿一宿，一錠金子扔過去，他的伯父伯母樂開了花，將他們請到了最好的房間。
他的伯父伯母沒有認出她，看她生的美艷，點頭哈腰的問東問西，誇她俊俏，命好，竟然跟了一個才子，將來遲早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