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金屋藏嬌（7）
那天下着大雨，段青蓮的心也在下雨，她發現自己之所以遊戲人間從未動過心，是因為自己早在許多年前，就將心給了一個女人，只不過那時候她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卻晚了。
為什麼離家再遠，也要回山上？
為什麼身負重傷，卻也想死在她的懷抱？
為什麼每次和男人一到關鍵時刻，總會將男人狠狠推開？
她以為是男人不夠讓自己動心，原來是因為心已經給了那最初的人！
她想起了無數個耳鬢廝磨的夜晚，兩人靠着彼此取暖；雷鳴電閃的時候，驚恐的躲在一起瑟瑟發抖，想起山上的柳芽和紅葉，還有潛入水底與魚蝦共游的時光，晚風吹過竹林，空中有鳥兒啾啾的幽靜歲月。
那些她以為平淡乏味的日子，如今看來，竟分外可貴。
她將劍抵在了自己喉嚨，做着最後的掙扎。要走一起走，不然，你就殺了我。
洛紅塵愣怔了。
她從沒見過這樣狠絕的段青蓮，心是疼的。
她怎麼可能殺自己的妹妹，她想說些什麼，後院卻傳來男人的呼痛聲。
洛紅塵棄了劍飛奔而去。
段青蓮不放心的跟過去，看哭了。
原來男人在後院砍柴卻傷了手指頭。
原來喜歡一個人和不喜歡一個人，從態度里就可以看出來，你心上的鮮血淋漓，在對方的眼裏，不如愛着的人手上扎的一根刺嚴重。
段青蓮走了。
她回了山，過起了從前洛紅塵過的日子。
日子很冷，很寂寞。
她看書，練劍，修行。
她有一點點懂洛紅塵。
直到冥冥中，彷彿聽到洛紅塵的慘叫，她飛下山去，在從前溫馨的小院中，卻沒有看見洛紅塵，只見到了一番打鬥的痕迹，還有一封留給她的書信：想找洛紅塵，且上索子山。
索子山上有道士。
段青蓮知道是從前的道士來報仇了。
她上了索子山，道士已經結好陣法等她。
道士說，你是妖！
段青蓮，老道你眼瞎，知道老娘是妖，還說廢話？
道士說，本座要替天行道！
段青蓮冷笑，替老天行事，你還不配。
道士覺得罵不過她，動手了。
幾十個道士，沒打過她。
短短時日，她堪破了，進步神速。
原來疼痛是促使人成長的良藥，這話是真的。
從前，她的心總想撒野，人在山上，心卻已經跑馬江湖，所以，她練不好武功，修不好法術，不如姐姐。
直到她痛了，那顆心再也跑不動了，才領悟了。
從此，姐姐不如她！
她踩着道士的身體，問，我姐姐在哪兒？
道士冷笑，洛紅塵已經死了，做了藥引。
段青蓮不信，她將劍刺入道士身體，怒罵，你說謊。
道士不怕死，是個好道士。
他忍着痛嗤笑，生而為妖不好好做你的妖，卻想着禍亂人間，你自己害了多少大好男兒暫且不提，你姐姐明明是妖，卻和人間男子相戀，還罔顧人妖殊途，六道差別，懷了孩子，我問你，她生的孩子是人是妖？
段青蓮懵了。
姐姐竟然懷了男人的孩子？她怎麼能？她怎麼敢？
道士繼續罵，她生的是半妖，那樣的半妖留在人間凶性難斂，將來一日，總會闖下大禍，若留在山野，內丹不全，他修行之路也是艱難，不人不妖，生下他豈不是害了他？你們這些妖只圖自己享樂，哪裏知人間疾苦？再則有一日他死了，入人道還是畜生道？
段青蓮無言。
她說不出話。
她只想見洛紅塵問個清楚。
她不理道士，闖入後院，見到了血淋淋的洛紅塵。
洛紅塵已經現出了原形，腳上靠着鐵鐐，肩上穿了琵琶骨，男人在一邊，手拿尖刀，一臉冷漠，眼眸中看不出半點從前的溫柔繾綣。
假的，都是假的！
男人將尖刀抵在洛紅塵的脖子上，目光死死的盯着她的肚子，她的肚子在來回翻滾，裏面是一個即將出生的嬰兒。
段青蓮喝罵，你做什麼？
男人看也不看她，目光從化出原型的洛紅塵身上，落到了旁邊吊著的葯爐上。
段青蓮懂了，還真的是做藥引。
夫妻一場，他竟然真的拿他的妻子做藥引。
她拔劍便刺，男人的尖刀毫不猶豫的往洛紅塵的脖子送了送。
洛紅塵一聲不吭，流了血流了淚。
男人要殺她，那決心那樣強烈，她已經知了。他不顧她腹中胎兒，她也已經知了。
她想起從前在山野間，覺得無情好，後來入了人間，覺得有情好，如今嘗遍人間疾苦，才知何謂入紅塵，斷情根，六念絕，了殘生。
紅塵有劫，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堪破。
她道，妹妹，你走吧！他的母親為妖所傷，一直寄養在道觀中，他需要一顆妖心做藥引，才能解去妖毒，我內膽已碎，無法再修鍊，待我孩兒出世，想來他父親是不要他的，你將他帶回山裏，將他養大，他願做人，就做人，願做妖，就做妖，只是別讓他知道父母是誰。
洛紅塵緩緩吐出一口鮮血，曾經懷上這個孩子時，有多歡喜，如今便有多諷刺。
這是一個不被父親期待的孩子。
他乍一出生，便母親死，父親拋，這是一個苦命的孩子，虧她還算計時日，想要奪天地造化，送他一個好命。
原來，天命已經註定。
改不了了！
她目光求懇的看着段青蓮，卻被段青蓮的目光刺痛了，那目光里有疼痛，有愛戀，有難過，有傷心欲絕。
她想起她趕段青蓮走的那一日，段青蓮也是這樣的目光，原來這是痛呢。
她似乎領悟了什麼，又似乎錯過了什麼。
段青蓮心很疼，綿延細密的疼痛在心口裏四處流竄，她有厲害的法術，卻快不過男人的尖刀。
她說，不就是一顆妖心，老娘的妖心給你！
男人愣了一下，又冷笑了，我不要你的，我只要她的。
段青蓮怒了，都是妖心，她的我的有何區別？
男人不答，良久才道，你們的妖心我都可以不要，等孩子出生后，只要孩子妖心便好，我曾問過，半妖之心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