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高調

第九十章 高調

只見黃二小姐黃婕妤正朝黃大小姐黃才人那邊傾著身子,顯然是才講完話,還沒來得及收回身。方才那話,竟是出自黃婕妤之口?我大感驚訝。從我同她的幾次接觸來看,她還是有些城府的呀,怎會公然得罪太后?

相比黃婕妤的灑脫,黃才人顯得有幾分拘謹,她尷尬地朝太后和塗三小姐那邊看了看,抿著嘴沒有作聲。我想,她肯定是想替塗三小姐講幾句好話的,只是黃婕妤方才的那話實在刁鑽,讓人不好介面。

太后在慎思堂待了這段時間,養氣功夫愈發到家,面色平靜如水,甚麼都看不出來。但塗三小姐就明顯差了一截,一張小臉綳得緊緊的,即便兩頰塗了紅胭脂,也能看出那臉已是氣得發白。

但黃婕妤的話,確是不好介面,一時間席上都安靜下來,只能聽見風吹樹梢的聲音。不能讓塗三小姐太過尷尬,我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趕忙站起身來,向太后和皇上告了個罪,扶著春桃的手去更衣。

經我這一打岔,席間又熱鬧起來,走出老遠,還能聽見黃才人奉承塗三小姐的聲音。

離席不遠處,是花木掩映的三間花廳,小內侍將我引進東面的暗間,隨後退至門外。春桃捧了妝盒來,要為我補粉,我自是不肯,正與她鬥智斗勇,忽聞簾外有笑聲,接着是小內侍的一聲通報:「皇後娘娘,黃婕妤求見。」

她來作甚麼,我記得嬪妃更衣的地方是在西邊的房間,難道她是為了席間諷刺塗三小姐的那句話來的?我本不想讓她進來,但看了看捧著妝盒虎視眈眈的春桃,還是道了句:「宣。」

帘子馬上被掀開,黃婕妤娉娉婷婷地走了進來,向我行禮。

我讓她平身,淡淡笑道:「黃婕妤今日好口才,難道就不怕太后怪罪?」

大概是因為我問得直接,黃婕妤答得也明白:「自臣妾兄長懇求娘娘許臣妾入宮,在旁人眼裏,臣妾就已經是娘娘的人了,既然如此,臣妾除了效忠娘娘,還能怎樣呢?」

她若是捶胸頓地發誓賭咒,我定是不信的,但這般實有些不客氣的話講來,倒是讓人信服一二。我看了她幾眼,道:「本宮貴為皇后,有甚麼需要你效忠的?只怕是你有所求,才這般地獻殷勤,只可惜本宮用不着。」

黃婕妤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道:「娘娘貴為皇后,自是萬事稱心如意,但您身份尊貴,總不好事事親力親為,像有些個小事,不如就讓臣妾這樣的人代辦了,也免得污了您的手。」

喲,居然有人主動上門要給我當槍使,多好的機會,就算我不信,也得抓緊時間用一用,可不能浪費了。我一句話也不多講,直接轉頭吩咐春桃,讓她趕緊回甘泉宮,從庫房的那隻硃紅色盤龍衣箱裏,取一件花鳥圖案的素緞衣裳來。

春桃口中應着,眼中卻有不解,似在疑惑,為何不取綉了鳳凰的那件。真是個傻妮子,我才不要自己穿,憑塗三小姐的身份,我若同她爭寵,那是自降了身價。要知道,最能打擊競爭對手的方法,就是鄙視她,蔑視她,無視她。

不過,不管我心裏怎麼想,還是得讓皇上以為我在爭風吃醋,不然倘若他誤認為我心裏沒有他,那可就糟了。那些恰似水墨畫兒一般的素緞衣裳,都是皇上所賜,只要他一見着,必會認為我是吃醋了,多好。

一時春桃取了衣裳來,我示意她捧給黃婕妤,道:「既是離了酒席,黃婕妤就換件衣裳再去罷。」

黃婕妤真似投靠我一般,一句話也沒問,拿起衣裳沖我福了一福,就去西邊房間更衣去了。

我故意在房間里很是磨蹭了一會兒,等到我回到席上時,一眼就看見黃婕妤身上的那件水墨畫兒衣裳,和塗三小姐眼裏的恨意。

皇上眼裏倒是笑意盈盈,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戲諧,看來我這招使得不錯。

兩人的情侶裝,生生變成了三人撞衫,也難怪塗三小姐心裏難受了。我看看黃婕妤,又看看塗三小姐和皇上,故作詫異道:「原來現下時興這樣的衣衫,倒是本宮落伍了。」

塗三小姐扯著嘴角,沒有作聲。

黃婕妤倒是要開口的樣子,卻被皇上搶了先,只聽得皇上一聲輕笑,道:「梓童不是落伍,是忘性大——朕曾送過你一箱子這樣的衣裳,你倒是忘得乾乾淨淨了?」

看來皇上很享受眾人為他而吃醋的感覺,惟恐我們斗得不夠熱鬧呀,我乾笑着道:「瞧臣妾這記性,光顧著為太后準備這場宴席,卻把皇上賞過衣裳的事給忘了,該罰,該罰。」我說着,自斟滿一杯酒,仰首飲盡,隨後又斟一杯,舉起來道:「說起準備宴席,牛才人和馬才人功不可沒,本宮這裏敬你們一杯。」

牛才人和馬才人趕忙站起身來,誠惶誠恐地舉起杯子,道:「臣妾愧不敢當。」

我同牛馬二人應酬,亦能感覺到塗三小姐灼人的目光,自太后那邊投射過來,只不知是在看我,還是在看皇上。她終究是不甘落敗,想要扳回一局的,在酒席過半時,便稱枯坐無趣,願為皇上獻上一曲。

皇上自是欣然點頭,就見塗三小姐在太后欣慰的目光中,取出一支紫玉長笛,走到奼紫嫣紅的花叢中,且吹且舞,一時間笛聲悠揚,裙袂翻飛,很是讓人賞心悅目。

皇上看得目不轉睛,頻頻點頭,我卻想的是,這又是跳又是吹的,看來塗三小姐的肺擴量和體力都不錯,不是那等風吹就倒,一步三喘的嬌小姐。

一曲終了,塗三小姐提起裙子,輕快地跑上前,滿臉期待地問道:「太后,皇上,皇后,檀心的笛舞如何?」

皇上撫掌而笑,大讚幾句,又賜下一堆奇珍異寶,惹得幾位嬪妃把嫉妒寫在了臉上。我卻是覺得挺好笑,這有甚麼好嫉妒的,那宮中的樂師舞姬表演完,不一樣會得賞賜,怎沒見她們嫉妒去?

塗三小姐樂滋滋地謝了恩,卻不歸座,只見她偏著腦袋,滿臉天真地問道:「檀心知道,檀心的這點小把戲,根本不能同皇后相提並論,不知檀心有沒有這個福氣,能聽一聽皇后演奏的樂曲?」說完又道:「不知皇后擅長甚麼樂器?是琵琶么?」

我就知道,她不光只獻藝討皇上歡心這般簡單,原來在這裏等着我呢,我搖搖頭,照實答道:「本宮不會彈琵琶。」

塗三小姐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不相信的神色,她又問道:「古琴?」

我再次搖頭:「本宮也不會古琴。」

塗三小姐鍥而不捨地追問:「那皇後會甚麼?」

會甚麼?這個嘛,其實本宮甚麼都會,身為家世顯赫的世家小姐,怎麼可能沒學過樂器,本宮的笛子,吹得比你還好呢,只是我作甚麼要聽你的話,跟樂師一般在這裏吹吹打打,我又不需要討誰的歡心。

我裝出一臉的抱歉模樣,道:「本宮甚麼樂器都不會。」

眼見得塗三小姐露出誇張的驚訝和失望的表情,我急時地補上了一句:「本宮只會治理后/宮,母儀天下。」

塗三小姐臉上的表情,馬上滯在了那裏,她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卻又力不從心,最終也只能頂着一副訕訕的面容,自己給自己打圓場:「皇后貴為中宮,自是最會……」

我根本沒有理會她在講些甚麼,自顧自地湊到皇上耳邊,悄聲道:「其實除了治理后/宮,母儀天下,臣妾還會『**十八式』。」

皇上毫不掩飾地笑了,他亦湊近我耳畔,小聲道:「朕記得梓童只用過其中兩式,剩下的那些,梓童打算何時教朕?」

我朝他拋去個媚眼,笑道:「擇日不如撞日,不若就今天晚上?」

皇上含笑點頭,自案下把我的手抓了過去。

我同皇上在這裏竊竊私語,底下站着的塗三小姐早就臉黑似鍋底,這也難怪,就算她同我一樣自小修習養氣的功夫,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未經歷風雨的小丫頭,再怎麼沉得住氣,也受不了這般赤/裸/裸的無視。聽說她是家中的嫡女,父母長輩的掌上明珠呢,想必未受過甚麼苦,亦沒受過甚麼氣罷,我看她忍耐的本事,比起庶出的黃婕妤,還要差上一些呢。

不過沒關係,只要進了后/宮這個大家庭,很快就會變得同大家一樣能幹了。希望她能儘快提高業務能力,不要讓我失望,只有她的水平越高,我的職位,我們簡家的地位,才會更牢固呢。倘若她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那我們簡家,可就岌岌可危了。

我轉向塗三小姐,面容誠懇地道:「全怪本宮,甚麼樂器都不會,讓塗三小姐失望了。」

皇上緊接着道:「不如檀心再與朕吹上一曲,如何?」

塗三小姐聽了這話,馬上又是笑顏若花,聽話地拿出笛子,再一次吹奏起來。

自始至終,太后都只是冷眼旁觀,直到宴會結束,都沒有插話,但我知道,她一定會有所動作的,只是不放在明處罷了。

托牛才人和馬才人的福,這場宴會從頭到尾都沒有出岔子,除了些無傷大雅的唇槍舌箭。

宴會結束后,我與皇上攜手而去,留下背後幾雙灼人的眼睛。事後春桃曾問我,這次與塗三小姐的交鋒,為何這般的高調,一點兒也不像我平日的作風。我告訴她說,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皇上想要看戲,我便演給他看好了,若是演得不誇張些,怎能顯出我的誠意來?

皇上對我的表演,果真是滿意的,從他接連好幾日都宿在我這裏,就能看出來。他夜夜流連在甘泉宮,纏着我教他「**十八式」,直到一道詔令接了塗三小姐進宮,方才停歇。

我把塗三小姐的住所,安排在了凝雲宮,且讓她同黃家兩姐妹做伴去,想必不會太過寂寞;若是無聊,旁邊還有彩絲院,牛才人和馬才人正閑的慌呢。

塗三小姐極有孝心,進宮后沒急着見皇上,而是先到長樂宮陪太后禮了幾天佛,再出來時,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對我畢恭畢敬,晨昏定省,一樣不少,與其他宮妃亦是和和氣氣,聽說還送了不少禮物給她們。

這招韜光養晦的手段,極是高明,太后定是深諳君王平衡之道,知道只有己方弱,皇上才會扶一把,而皇上還真是吃這一招,自塗三小姐的綠頭牌呈上之日起,幾乎夜夜都宿在她那裏,甚至有時白天都會過去。

塗三小姐初進宮時,被封為正三品婕妤,而在初次承恩之後,又被升為正二品充媛,雖說充媛乃是九嬪之末,但卻是能做一宮主位的,因此她在入住凝雲宮不久,便遷入了凝雲宮正殿。

黃家姐妹比她早一步入宮,現今卻要在她手下討生活,想必心裏很不甘心,但塗三小姐的家世擺在那裏,也容不得她們說甚麼。黃婕妤倒是主動表示過可以幫我殺一殺她的氣焰,卻被我斷然拒絕了,我可還記得娘親的話,爭寵易,故意失寵難,而今塗三小姐塗充媛風頭正勁,我樂得安逸逍遙,何苦要去冒頭?

我想,光像我們這樣小打小鬧,肯定是不能讓皇上滿意的,非得揪出個大錯來,錯到足以影響我們家族在前朝的地位,方才能讓皇上安心,只是這樣的錯,可不容易犯,更別提去找出來了。

為了保住飯碗,為了趕在塗三小姐打擊我之前揪出她的錯來,我好幾日都睡不着,吃不香,可愁壞了春桃和夏荷。這日她倆正變着方兒地哄我多吃一碗,卻見冬梅那丫頭急急忙忙地進殿來,慌裏慌張地道:「娘娘,不好了,出事了,就在御膳房前的那條路上,塗充媛和邵采女倒在一起,身下全是血,流了一地……」

邵采女?她不是被關在永巷么,怎麼卻跟塗充媛混到了一處,還身下都是血?到底是她的血,還是塗充媛的血?亦或是,她們倆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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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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