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留宿

第六百三十九章:留宿

不知道為什麼,他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江復庭腦海里下意識就浮現出白唐的臉,不過那個人似乎對這種東西向來不屑一顧。

他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吧,沒見過,不予置評。」

李遇見過幾個字不代表什麼詞都能理解,他後面四個字看得特別費勁,磕磕巴巴,自個估摸著也就那個意思,不懂裝懂的點頭。

江復庭還在繼續寫:「山神選人有什麼要求?」

他的話題越來越深入,深入到李遇已經完全無法回答。

李遇突然機靈勁一轉,想儘快結束這個無聊的話題,可沒想到居然誤打誤撞上:「你一直問這些幹嘛?你不會一直對我們村子打什麼歪主意吧?」

江復庭手心一頓,心裏兀的一緊,思緒飛轉想着自己剛剛哪裏露了破綻,差點要將手裏的筆捏斷。

可轉念又覺得不對,他不著痕迹的在李遇身上掃了眼,小孩臉上還是沒心沒肺的傲慢,才確定這個問題只是無心一提。

結果就那麼巧的歪打正著了。

他斂了心思,解釋著:「城裏沒有祭祀這種事,比較好奇。」

小孩覺得挺有道理,贊同點頭,結果下一秒臉色變了變。

只見江復庭遒勁有力的字體寫着:「原來你也不是什麼都知道。」

他寫完字,配上那淡然恣意的俊臉,細長的眼尾在小孩臉上一掃而過,帶了點說不出的挑釁。

李遇被一波嘲笑,差點氣得要冒火,又無可辯駁,他跟他爸性子方面還真的是親生,一樣的愛逞能。

結果面子沒撈到,總是反被打臉,最後要靠潑皮耍賴矇混過關。

只是李遇畢竟還小,遇事不多還算有底線,被人揭穿后,只有滿腔的尷尬和羞意,紅著一張臉也只會幹瞪眼。

他沒好氣地說:「我願意跟你說就不錯了,這些東西你不管去問外面誰,不把你嘴縫起來都算優待你。」

江復庭見他被自己逗得急了眼,立馬正色,點點頭。

李遇見他願意給自己台階,也就勉為其難地順着台階下一下。

在頭頂上有些黯淡的黃燈照耀下,李遇發現這啞巴越看越順眼,似乎都沒有了白天薄情寡義的味道。

江復庭看他神色緩了幾分,便放下手裏的筆。

估計這個小孩知道的也就這些,他也無意去了解那個女鬼是怎麼死的。這孩子也算是無辜之人,心裏的傷肯定還沒癒合,他又何必無端端再去戳人痛楚,其他想要的答案等明天找其他法子好了。

他一瘸一拐的站起來,李遇見他這就要走了,心裏不知怎麼就失落了一下,也連忙站起來,問道:「你就問幾個問題,這就走了?」

江復庭意識到這小孩哪是什麼突然大發善意,給他提供情報,純粹是想找個人

陪他一起熬夜而已。

他看了李遇一眼,沒有遲疑地點頭。

「哦。」李遇心思鬱悶,不快地吐了這麼一個字。

江復庭視若無睹,慢悠悠的往門口盪悠。

李遇見他居然乾脆成這樣,頭也沒回,身子忽然怔怔地站在那裏,剛剛在山林里壓下的委屈卻突然湧出來。

江復庭離開時的背影看起來格外熟悉,他想到自己媽媽外出的那一天也是這樣,只是後來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以後,爸爸再也沒在他眼前提過關於這個女人的任何信息。

他日復一日的等待,期盼著媽媽會在哪一天突然回家,只是日月輪轉,春去秋來,歲月更迭,卻再也等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從一開始最熱忱的滿心希望,到最後慢慢被熄滅,順着時間的流轉永遠埋在了記憶里。

等他稍微大點了,明白了死這個字的時候,他才明白那個女人是永遠回不來了。

她早已葬身黃土,興許是化在了這個山林里,在他時常玩耍經過的道路上,又或許是被哪個兇猛野獸給吃了,兇猛野獸又進了他們的肚子裏。

反正不管怎麼樣,他都沒有媽媽了。

可這個時候,江復庭的背影和記憶中女人離開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被他努力忘掉的畫面一股腦的全噴出來,一下子佔據了他整個大腦,更早以前刻骨銘心的歲月,全都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

記憶有多溫暖,回想起來的時候,剜在身上就有多痛。

他用力攥著自己的小手,腳底像鑽了泥釘,站也站不住,在江復庭帶上門前,掐好了最後的時機,他乾巴巴叫道:「你等等!你等等!你個瘸腿的,走那麼快乾嘛?」

雖然話難聽,但江復庭到底還是停住了,他一手扶門,轉頭看過去,發現小孩的眼眶不知什麼時候紅了一圈,想哭卻又不願哭,硬生生強忍着。

江復庭又被戳了下心窩子,只能靜等他說話。

李遇彆扭的撇過臉,尷尬地看向窗外算不上風景的風景,艱難說:「柴房那地方有什麼好的,第一次看到回柴房那麼積極的人。」

江復庭假裝聽不懂,面無表情地看他。

李遇知道他故意,卻還是不得不拉下臉,他爸爸向來沒有真的關心過他,周圍的小夥伴也只是怕他脾氣,至於村裏的那些大人,面上看着笑嘻嘻說着動聽的話,可誰不是在暗地裏看好戲,盼着他們跌入谷底好有他們飯後的茶餘談資。

這個小地方就是這麼些東西,日積月累早就沒有了人情冷暖,只有世態炎涼。

他綳著不自在的面龐,支支吾吾道:「你要不······今晚就······住我房間算了。」

李遇原本只是眼眶是紅的,現在臉也有些泛紅。

江復庭第一次見到這麼彆扭的小孩,隱約有點能理解白唐逗自己時的惡趣味。

李遇站在那等了半天,還沒等到他的一個準信,抬頭又想瞪他,正好見到江復庭掏出手機打字,他上前幾步探頭去看。

江復庭把手機拿低了些:「村長明天見到我不在柴房,怎麼辦?」

原來這啞巴剛剛是在擔心這個。

李遇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保證:「沒事,就說我非要纏着你陪我,我爸別的好處沒有,唯一的好處就是什麼都由着我。」

他說着頓了頓,任性道:「反正這些都是他欠我的。」

連帶發紅的眼眶都有些難以言喻的苦澀驕縱。

不過按照他白天言出必行的態度來說,肯定也是說到做到的。

江復庭也沒想到他來到這個村子,打通的第一個人會是一個小孩子,還是村長家的熊孩子。畢竟他連和收留他們的阿敏都沒來得及多做溝通。

年齡雖小,但好歹也算是個有後台的人。

他最終還是沒再拒絕,點了點頭,又慢慢溜達回房間,把門關上,在凳子上坐下。

李遇看了他兩眼,一步三回頭的才回自己床上,他靠着床頭看着坐如木樁,已經閉目眼神的江復庭。

他在思考要不要在床邊給他騰個位置,想完又立馬搖頭,但又覺得睡椅子能舒服嗎?

「啞巴,你在想什麼呢?」李遇觀摩了一會,實在坐不住,試探性地問道。

江復庭紋絲不動,連睫毛都沒動一下,彷彿一個雕塑一樣。

李遇不信,這前後才幾分鐘,肯定是裝的,他提高了音量叫喚:「啞巴,我要喝水,你去給我倒水來!」

小孩還挺會拿捏他性子,要是以往江復庭肯定對這無理的要求皺眉了,奈何他剛屏息凝神,在調息體內的濁氣運轉。

除非暴亂的鬼衝進屋裏,洪水猛獸下山,不然他連半點搭理外界的心思都沒有。

「啞巴!」李遇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床,站在他耳邊故意一喝。

這下就算睡着的人都能被他叫醒吧,醒著的人耳膜都要被叫穿。

可是江復庭的身姿依舊穩如泰山,自行把剛剛令人頭疼的尖叫屏蔽掉了。

要不是李遇還能感覺到他的鼻息,和隔着襯衫依稀起伏的胸口,李遇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死了。

怎麼弄都弄不醒,他一陣索然無味,罵罵咧咧的回到自己床上,他讓這啞巴留下來是陪他解悶的,而不是來這裏做木樁的。

坐上床后,兩條小腿用力一晃,拖鞋登時飛的東一個西一個,他動作誇張得往床上一躺,發出撞擊床板的「咯噔」一聲。

李遇一臉憋悶,似乎覺得還不夠解氣,又把被子蓋在身上,死命蹬了兩腳,總算折騰累了。

他目光無神地望着

頭頂上的天花板輕喘了一下,轉過身,看着姿勢還未有任何變化的江復庭。

忽然覺得這啞巴睡了也挺好的,以前就是媽媽坐在他床邊看着他入睡。

不管傷心的,難過的,有多委屈,只要有媽媽一個溫柔的眼神,他就能溺死在那如春風一樣的溫暖裏面。

可沒想到這樣,這樣的溫暖居然是有時效的。

李遇眨了下眼,嘴角勾起了若有若無的淺笑。

這會兒邊上又多了個人,哪怕不說話,也莫名讓他覺得安心。

看得久了他發現,這個啞巴不僅在他眼裏順眼不少,還真是長的特別好看,白天他光顧著給村裏新來的人下馬威,壓根沒注意這些。

他腦袋壓着手,調了下姿勢,明知道江復庭是不可能給他回應,還是又問了一遍:「啞巴,你真睡了?」

回應他的果然只有外面轟隆,哐當的聲音。

他卻忽然鬆了一口氣,神情有些惘然,長嘆了一聲:「哎,真羨慕你們這些城裏的人啊——」

江復庭的耳尖微不可查地動了動,這會李遇反而不像剛才謹小慎微的去關注了。

他扣弄著床沿的褥子,邊線早就歪歪扭扭得裂開,露出裏面發黃髮黑的棉絮,他有意無意的扯幾絲棉絮出來,又丟在地上,又繼續扯。

玩了一會,才目光獃滯地說:「要什麼有什麼,真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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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燈載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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