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破碎

第四百八十三章:破碎

小女孩不知道是嚇著了,還是不願意說話,睜着眼睛,然後慢慢的搖著頭。

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招呼著其他隊友趕緊繼續往下挖。

下面的空間是剛好是非常牢靠的三角形,不幸中的萬幸,挖下去的時候並沒有再出現其他的意外,小女孩在被救出的第一時間就被醫療團隊抗上擔架拖走了。

「你手怎麼樣?」許平看了眼他的手套,破了不少的口子,虎口的地方直接裂開來,可以看到裏面往外不斷滲出的血跡。

「沒事,等會消下毒就行。這種小傷也沒必要去佔用醫療資源了。」郭彥方隨意的揮了下手,緊跟上去。

在這種情況下隊長也無心去苛責他剛剛不聽指揮的事情,快速尋找著下一個去要挖出來的人。

這是許平第一次連着48小時都沒有合上過眼睛,天氣陰沉沉,上午才下過大雨,本就曲折的路面變得泥濘不堪。

他疲憊又脫力的靠着一棵大樹換著氣,拿着乾麵包和礦泉水,狼吞虎咽著。

郭彥方此刻也乏力的不行,腦袋挨在他的肩膀上,難得有休息的時間。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能好好休息,好好坐下來跟家人吃一頓飯,好好睡一覺,可以是一件這麼幸福,這麼奢侈的事情。

在許平發獃的時候,江復庭看着從他眼前不停的經過着的來往的人群。

那些悲慟的哭聲,像是逆着河,從出了單位的那一刻開始,一直到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灌溉着他們的神經,不斷的環繞在他們耳邊。

有的人麻木了,有的人還在哀嚎。

哭泣的人隨着挖出來的屍體也越來越多。

越往後面,希望越渺茫,霧蒙蒙的,像是被此刻的大雨一同沖刷了一樣。

許平的心早已隨着時間跌入了谷底,已經整整兩天過去了,還沒有家人來隊里報平安的信息。

有的隊友已經陸陸續續得到領導口頭傳達過來的家人報平安的信息。

他們兩個人都是一樣,一點音訊都沒有。

前面領取食物和緊急生活用品的人漸漸散掉,回到各自的避難點。

「許平!」有人突然在不遠處叫道。

許平和郭彥方同時回過神,往聲源那看過去。

是班長。

江復庭緊跟着看過去,之前帶家屬消息的都是他帶過來的,那時他的臉上多少會有些欣慰或者放鬆的神情。

可現在,那個班長板著那張嚴肅的臉孔,眼角有些紅,憋著一股悲涼的情緒。

許平意識到什麼,晃悠着身子慢慢站起來,腳步重的如同灌了鉛,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班長面前的。

圍的一切失去了聲響,班長的嘴唇在上下開合。

許平腦子裏嗡嗡一片,雨水不停得砸在臉上,順着他的眉骨淌下來,划進他的眼睛,一陣刺痛。

等了幾秒以後,許平的世界終於清晰起來,恢復了和外界的聯繫,聽到了班長的最後一句:「節哀。」

節哀?節什麼哀!

他眼眶一陣漲疼,鼻子又酸又堵得慌,嗓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半吊在那不停的咽著口水壓着哽咽的情緒。

他就這麼默默的跟在班長後面,走向專門堆死人的方向上。

這個空地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光這兩天,自己親手拉過來的屍體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在那。都在一起。」班長不敢轉過身,背對着他,手臂有些顫抖的指向角落的那個方向。

許平感覺自己這一刻格外的平靜,順着班長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蓋着四個白色的布。

沒錯,四個,緊緊得挨在一起。

白布已經被泥沙和雨水染得很髒了,可卻格外的刺眼。

他慢慢走過去,蹲下來,他想叫一叫,可怎麼也發不出聲。

許平顫抖的掀開布。

這個女人是他的老婆。

這個女人是他的媽媽。

這個男人是他的爸爸。

他們躺在這裏無聲無息的,對外面的一切都失去了知覺,他們安安靜靜的,像是睡著了一樣,就是睡得有些疼,不太好看,特別是他老婆,眼角還掛着眼淚。

他往最邊上看過去。

那個布下面的身子很小,很小,都一個多月了,怎麼還長得這麼小呢。

他還沒聽到他叫自己爸爸,他回家的次數總共也就這麼四次,他就見過四次面。

許平在摸到那塊白布的時候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傷全部交織在一起一涌而上。

在掀開那一小塊白布的瞬間,在看到那個可愛的,天使般寧靜的面龐的時候,

他再也綳不住,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江復庭愣愣的看着地上四個安詳的躺在那裏的屍體,此刻從許平記憶里傳達過來的所有信息,都被他隔絕了一樣,緊跟着他有些恍惚。

一個月前這些人還沉浸在喜悅里,帶着滿面的笑容迎接着一個新生命的降臨,現在他們就躺在那。

躺在滂沱的大雨里,再也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往後許平的日子裏也再也沒有他們。

許平在那裏靜靜地呆了一會,班長也沒有催促他,他摸著口袋裏被壓得皺巴巴的煙盒,看着裏面只剩下六七根的煙。

掏出打火機,一根又一根,接連着不停的,直到最後

一個煙頭被扔到地上,沾滿雨水的道路一下子將煙頭上的紅光熄滅掉,他依舊抬着腳用力的磨了兩下。

滿是傷口的雙手拚命揉搓著有些酸脹的眼眶,許平思維依舊是有些渾渾噩噩的。

大概呆了有十幾分鐘,他非常小心的將掀開的白布慢慢蓋上。

蓋的很緩慢,將他們每個人的最後一眼深深的印刻在自己的腦海里,他害怕時間過得太久,自己都忘了,怕哪一天突然記憶模糊了。

他還沒有時間跟他們一起照過全家福。

許平將白布全部蓋回去以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的時候頭腦有些發暈。

江復庭感覺到他的身體往後踉蹌了一下,右腳發軟打着抖,但還是撐住了身子,轉過身的時候班長還站在那。

眼尾因為剛剛哭得太多,擦了太多次,這會雨水砸下來的時候,皮膚幹得稍微有些發疼。

許平慢慢的走過去,拍了下班長的胳膊,聲音有些啞:「走吧。」

回到剛剛的駐紮點,郭彥方一直抬着頭盯着他離開的方向,在看到許平的一瞬間,他緊張已久的臉龐稍微放鬆了下,但是看到許平紅腫的眼眶的時候,到嘴邊的話卻哽咽住了,怎麼也說不出來。

郭彥方站起來,張開胳膊。

許平看着他頓了頓,快步上前,緊緊得擁住他。許平抱得很用力,揪着他身上的消防服,像是要把他身上的衣服給勒下來,卻又很拚命得壓制着痛苦。

江復庭感覺到許平的心跳非常緩慢,手上的傷口壓迫到衣服上的時候,傳來明顯的痛感。

許平卻像是毫無知覺一般,垂著腦袋埋在郭彥方的肩膀里。

郭彥方的肩上也是被雨水打得濕濕的。

隔了幾秒,許平才壓着聲音,悶悶地開口:「都沒了。」

「都沒了。」

簡單的三個字此刻一直圍繞在郭彥方的耳邊,他不敢動,也不敢說話,這兩天他們親手挖出來的屍體都已經數不過來了,可當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朋友的身邊時,對他來說卻猶如五雷轟頂一般。

許平飛快的收拾著自己的情緒,所有的痛苦全都被他硬生生的揉搓起來,壓縮在一下,然後跟隨着逝去的四個人埋葬起來,埋得很深,埋到心裏最裏面的地方,埋到自己也不可能會觸及的地方。

才48小時,還有很多的人需要他們的救援,還有很多生還的可能性存在,他不能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那裏還有無數個家庭,無數個希望,像他這樣的家庭,只希望不要再徒然增加了。

許平負責的區域基本挖掘的差不多以後,他們這一班又被臨時調配到其他比較嚴

重人員需求比較大的重災區。

這邊的地方稍微有點偏僻,是一個緊挨着市中心的老城區,人群活動量大,樓房的建造和許平家附近的建築結構有些相似,倒塌的倒塌,被深埋着的人甚至完全沒有辦法估量。

等他們趕到這邊的時候,到處都是哀鴻遍野。

那些捨不得離開的人,不甘心的人,自發組成了志願組在這裏幫忙挖掘。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所有的人都拚命的燃燒着自己的餘力,努力去發光發熱,給這些受傷受難的人點着燈,給予著自己能給予的最大能量。

人性的美好,人之間的相互關愛和團結在這種可怕的災害面前匯聚著,對抗著,煎熬著。

24小時,48小時,72小時……

江復庭在這被壓得沉悶的三天裏跟着許平感受着沒日沒夜的挖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跟死神搶奪著生命。

許平沒有合過眼,他也沒有合過眼,精神因為長時間的高度緊繃變得焦慮而又疲憊。

這種透著骨子裏的虛弱感跟此刻的許平一樣,但他無法休息,他是跟着許平的記憶連在一起,邊上的其他隊員明明同樣是累到不行,但依舊強大著精神。

沒有人願意坐下,也沒有人敢坐下。

江復庭感覺到自己靈魂里的力量也在不知不覺中消耗著。

記憶外的白唐看着他身體越來越虛弱的呼吸,開始不由緊張起來,江復庭的手裏緊緊得捏著那個懷錶。

明明才過去一分鐘,但是他身上的鬼氣消耗得速度卻有些過快了。

許平的記憶里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白唐不自覺的加強鬼氣的運輸,臉色的擔憂之色開始愈發的濃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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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燈載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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