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妖孽

我成了妖孽

「住口!」司鴻宸突然拍案而起。

聲音落定,殿中一片異樣的沉默,大臣們的目光依然聚集在我的身上。

司鴻宸咬字極重,加上鏗鏘激昂的聲音,如叮噹鐵鎚連綿砸去。

「荒唐可笑!一名女流之輩,不說朝會,便是議政也很少參與,對宮裏的人更是禮敬相處毫無跋扈之氣,可謂賢良恭儉,恪盡職責!今日卻在大朝之時,你們用如此凌厲言辭抨擊她,說什麼妖孽魔女,真是空穴來風、不可思議!」

那人自是不罷休,上前幾步,指着我繼續唾罵道:「裕王,你這是被她迷昏了頭!你要是想贏取天下百姓的信任,先殺了身邊這個妖女!你若不忍心下手,微臣來殺!」

說罷,那人拔下腰間長劍,氣勢洶洶地直衝我而來。

我驚駭地起身,珠簾被長袖揮得嘩嘩作響。身上是厚重的朱袖禮服,我腳下一打滑,險些摔倒。

只聽司鴻宸大喝一聲,「我先殺了你!」

他的身形如閃電,只看見寒光劃過殿梁,一片短促的驚呼聲。

那人轟然倒地,一注鮮血噴濺而出,他的頭顱骨碌碌滾下了台階。

眾人驚懼萬分,全都趴伏在地,連頭都不敢抬起。

一陣麻麻的涼意爬上脊背,我心驚肉跳地看着,身子卻站得紋絲不動。

司鴻宸卻冷冷地笑起來。他居高臨下地站着,眼裏毫不掩飾的殺意。

「本王當政,孰能奈何?誰敢在大朝胡亂聒噪,誰就是這個下場!新政已定,無需商議,退朝!」

撂下淡淡幾句,竟自攜着我離開了大殿。

再也沒有人敢挺身異言異語,朝臣們都默默散了。天上淅淅瀝瀝飄着小雨,腳下的大青磚積起了水窪,灰色的厚雲直壓得皇宮一片朦朧,竟是分不出到了什麼時辰。空氣里彷彿有血腥氣味,夾雜人的哀哭聲。

我凜凜地一哆嗦,彎下身嘔吐起來。

是夜,司鴻宸還未回來,宮漏聲三下。偌大的皇後宮本只燃著兩盞燈,越發顯得陰暗空蕩。忙碌了一天,我累了,等不到司鴻宸先自睡去。

隱約有人在哭,寂然無聲的殿內,那哭聲格外叫人覺得凄厲。我順着聲音摸索著走去,一個個飄蕩的影子似真似幻地立在我的眼前。

那些臉色全是紫黑的,下顎尖削如戳,黑漆空洞的眼裏蜿蜒淌下血淚,模樣恐怖。我心裏惶恐,急問:「你們找我幹什麼?」

影子們露出滿嘴獠牙,「還我們性命來。」

我苦惱地解釋道:「我想挽回你們的性命,卻無能為力。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你是妖女,是你害死我們的!不要不承認,全城的人都在這麼說。你在皇宮多待一日,你就一日不得安寧。我們要替死去的人報仇,還我們性命來!」

眾影子張牙舞爪撲面而來,我驚恐地叫道:「不是我!」

驀地睜開眼,醒了。

二十幾年來,第一次做鬼夢。一場夢下來,竟是大汗淋漓,欲哭無淚。

我起身,拖着長袍慢慢走,身影在疏冷的光下晃蕩重疊,分不清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剛出寢殿,外面守夜的兩名宮人見着我,驚叫一聲,匍匐在地連連磕頭。

「夫人饒命啊!小人沒做過壞事,別吃了我們!」

我只覺得頭暈目眩,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來,宮裏所有人都聽信傳言,將我當女妖精了。我苦澀連連,徑直出了外殿。

眼前的青石路本是走熟了的,倒怕遇到哪個宮裏的人,會嚇著了他。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走,一隻老鼠從路邊竄出,差點觸到了我的長袍。

我嚇了一跳,連忙止步。老鼠朝我吱吱叫了兩下,又隱沒在樹叢中。我向來厭惡這種動物,最近去宮人院子勤了,時不時看見它們在人的眼皮底下從容地經過。這樣一想,又是沒來由的嘔吐。

身心俱累,我找了條石凳坐下,抬眼看夜色。

夜走向深沉,涼意滲人。這樣的感覺添了點舒適,腦子也異常活躍。

此刻的皇宮闃靜無聲,宮闕樓閣在夜色下陰影重重,檐角上的垂脊走獸猙獰。

這樣的安靜只是短暫,天一亮,那邊又有哭聲吧?

「韓宜笑。」

司鴻宸無聲地出現在面前,夜色下英姿挺拔,外袍堆繡的團龍紋細緻考究,鮮活得宛如龍神騰躍。

果真是帝王相啊!

而我韓宜笑,幾經顛簸,做了令人艷羨的裕王夫人,卻無緣與他一起寫進傳奇。

該是我為他考慮的時候了。

「怎麼坐在這裏?天冷,回去吧。」

他伸出手攙住我,語氣輕柔,一雙眸子黑亮。我心裏溫溫的暖,就笑着應答:「睡不着。你出宮這麼久,事情是不是很棘手?」

「沒有辦不了的大事,我是裕王。」

我不由投入他的懷裏,輕輕一嘆,「今日在朝會,你是為了我。」

他並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這群老頑固,不是因為你,我照樣會做的。你是我的女人,我承諾過不讓你受到傷害。」

「可是你這樣,雖是鎮住了他們,卻不足以服人。」我果斷說出了心裏的想法,「你只能在我和社稷之間選擇一樣。司鴻宸,犧牲我吧。」

「我兩樣都要。」他固執道。

「我會是你的絆腳石!」

「你我一起克服。我說過,沒有我辦不了的大事,只是時間問題!」

「可是封叔不會給你時間的,他會趁虛而入!」

我的聲音落定,他一時氣息凝滯。兩人對望了片刻,他臉上終是變了顏色,自語似地說道:「別逼我,宜笑……」

我不由溫柔地笑了。

現在的我,怕是最理解他的時候。他把無奈藏匿在陰暗處,透露給我的是堅定和執著,如果我不主動離開,他絕對不會放手。

於是,我主動地迎上我的唇,他的吻也是緩慢地落下。兩個人就這樣相擁著,像是在享受這片難得的寧靜。這樣的夜色中,彼此的容顏漸漸模糊,只有眼中的深情留在心中。我留戀這種感覺,覺得自己正被一股力量裹住,那種強烈從未有過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凝視着他,將心中的答案說了出來。

他仍是疑惑地看着我,緊皺的眉頭鬆了,散了,衝口道:「你是說——鼠疫?」

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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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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